作者:竹叶西风
所以表姐才一心期待着给李明言办好事,能让她再赚一些外快。
可惜她一心想要回城里,好不容易她能休假回家,天却下起了大雨,没有一刻的停歇。
鬼天气越来越奇怪,队长叼着烟斗想李明言说的话还是正确的,这粮食不收早叫雨水泡了冲了,根本进不到各家各户的口袋。怎么就没有去年的好光景了呢,这下就更糟,雨水这么一祸害,能进老百姓嘴里的粮食还能剩多少?
这问题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只管管好李家庄的人,不让李家庄的也出去逃荒就行了。兴许去年一亩地种出来万斤粮食的地方会过来补贴,而李家庄不给国家添麻烦,这就是李家庄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想象是很美好的,现实却狠狠的给了李队长一记耳光,雨水势不可挡的来了,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站在雨里根本张不开眼睛,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起来。
河沟里的水根本来不及流淌出去,又来了新的雨水补充,稍微有些低洼的地方,已经成为一片海洋。拿着伞也没有用了,伞只能遮盖头顶的一小片地方,雨水以各种姿势从地上喷溅起来,从各个方向刮到人的身上。
夏天的雨来势汹汹,去的也快,可是这雨仿佛被老天爷遗忘了开关,一直下一直下。
李明言中午下山吃饭,沿途见到的雨水落到地上已经成了黄泥浆,沿着挖好的沟渠奔涌而下,如果不是开垦的梯田的阻挡,成为泥石流也有可能。不知道经过暴雨的摧残,稻子还能不能收获了。
李明言是在半道上碰见陈梅的,她一手拿着箩筐,一手拿着油布雨伞,也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见到李明言立刻惊叫出声:“老天爷啊,这天气你出来干啥,你要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我还能不能活了。”
也不多说,赶紧折返。回到山下的老屋,这才知道陈梅往李明言家里来是为了给她们送饭送菜的。
李明言心里暖暖的,却不想让陈梅如此的辛苦,一手拿筐一手拿伞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下半身浑身的泥点子,已经不能看了。
陈梅看着心疼的不行,不由埋怨起家里其他人来:“怎么让妈一个人去送东西,咱家不是还有两个大男人呢?”
这一问,才发现家里除了几个小孩瞪着眼睛瞅着她,其他人根本没有见到踪影。
陈梅叹气道:“唉,别提了,你爹还有你二弟,都去地里挖疏水沟去了,我不叫他们去吧,他们非得去,秋分做好了饭,去河边叫他们吃饭去了。”
李明言转身就要出门去。李明海连忙拦住了她,“干啥去,你现在的身子能干啥去,去了不也添乱吗。”
李明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大哥,“不是说队长今天都没有安排活计吗,这么大的雨怎么干活儿,万一洪水来了呢?”
陈梅换好了干净衣服出来,打定主意今天再也不出门了,队长让每家都要出三个劳力去干活,地里春天刚上的肥料,还没有给庄稼使上劲儿,这一场大雨很可能把土壤冲走,把庄稼连根拔起。之前挖的排水沟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大阵势的雨水,谁能想到雨水会下这么大呢。活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见过一次。
陈梅这么跟李明言解释了一通,李明言还是无法理解,她的眼前一阵阵的黑星,她已经尽力的提醒队长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也都做了,怎么还这样呢?
“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吗,我爹怎么还出去挣工分,工分挣的完吗,人在比什么都重要,娘你怎么不劝着爹啊。”
陈梅看着发火的李明言有些气弱,可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的严重。“咱们队的男的都去了,就是你大哥也去了啊,连营长说山上可能有泥石流,你大哥上午不就是去干活儿了吗。”
李明海挤眉弄眼的跟自己老娘使眼色,然而还是泄露了出去,眼睛看向别处,不敢面对李明言。
“你不是说怕老宅是土房子怕老宅被泡了吗,所以才来看看的。”
李明海是怕她担心,因为自从这场雨下来之后,她表现的就异常的焦躁,本来挺平和的人儿,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他以为是因为怀孕了,据说怀孕的妇人都心思敏感,想得多。
如果他实话实说了,他还真怕她哭着闹着不让他出门。
陈梅也有自己的道理,“咱们家的粮食是够吃的,我看从地窖里挪出来的粮食就够多,但是咱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咱们怕出事儿不想去干,人家可找到理由了,哦,李振国家的怎么一个力都不出,下着大雨谁想出去出工啊,又不是去收粮食,又没得眼前的好处分。”
李明言冷静下来,觉得陈梅说得对,一味的阻止家人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反而可能也因为她的阻止而隐瞒她,让她得到错误的消息,到时候大祸酿成,悔之晚矣。
她沉静的坐下,等待吃饭,这时高秋芬已经叫吃饭的回来了,李明言等人齐了,这才宣布自己的决定,“下午我也去,反正娃儿已经三个月坐稳了胎,还没有怎么显怀,我还有一把子力气呢。”
“要是你们不让我去,那你们今天下午也别去上工了。河埂子上的排水沟还没有挖好吧,也得一直有人看着,省的过水口被堵住吧?”
然后自顾自的端起碗筷,吃饭。留下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大人们如此严肃的气氛还有脸色,小孩子们都诺诺的不敢吭声,只偷眼瞅大人们一眼,又瞅一眼。
夏天就是这样,雨水再多也照样热的很,李明言浑身单衣,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之前她害喜,吃不下许多东西,这进入第三个月,情况也好了许多,她自认为现在已经养的不错,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因为之前欺骗了李明言,李明海在旁边看着,什么话都不敢说,陈梅也是一样,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可比较是明言一片为家人的心。看看外边的雨哗啦啦的,心想大不了让老大一直照顾着就行了。
吃过饭,李明言就要出发,高秋芬期期艾艾的,“我也去吧,我照顾着大嫂,我力气也挺大的。”
李明言犹如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挥手让她坐下,“你在家看着孩子一个都别让他们出去,帮娘给你侄子缝个小棉袄出来。”
说完跟着自家大哥投入了雨幕中。
路上所见到处都是雨水,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蝌蚪青蛙蚯蚓,甚至还有龙虾都横在路上,偶尔可以见到一个个的老鳖,因为雨水实在太大,根本看不清路,所以是不是的脚下一软,李明言就知道踩到什么东西。
这样的鬼天气里,根本不用在乎衣服是不是回被弄湿,脚下会不会两脚泥巴,因为避无可避,所以走路非常的快,非常的坦然。很快就到了爹还有二弟上工的河边。
到了河边,眼前的景象让李明言倒抽一口凉气,河内奔涌的河水黄浊不堪,里面飘着的浮木时不时的出现,若隐若现。
以往平坦宽阔的河床全部被水淹没,利用河床造出来的田地只能从在水波里摇曳的稻子尖儿才能勉强辨明方位。
李明言眼尖的看见入河的沟渠旁边,有几个人已经在那里站着了。时不时的拿耙子捞一下,上游的污物什么的都在往河边走,很容易把入水口挡住,而上面就是一大亩的麦子,因为在北边,所以熟的晚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收割。
如果淹没了,这一块儿地将颗粒无收,显然所有人都可以预见这个后果,所以看守的格外卖力。
雨水没有因为他们的卖力看守和疏通而停下来,反而是越下越大,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再下的密一些,空气中的雨水就要连接到一起,成为一片汪洋。
没有人见过这阵势,大队里搭了一个草棚子,为了给看水的人一个歇脚的地方,此时李明言到了这里,自然得让她进去休息,李明言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把大油布伞撑在脚下,能挡一些事一些。
队长也在里头,他操心的可多了,“一定得叫屋里人看好孩子啊,这水看着吓人,一脚踩空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影子都找不着。”
陈老头也在,他看着河水一个劲儿的抽烟,哪怕烟火明明灭灭,空气里几乎都是雨水,浸泡在雨水里几乎无法燃烧。
他也不知道对谁说的,没有对着谁,仿佛是对着空气:“也不知道水库还能不能顶住。”
水库?上游的水库在解放前就已经建造完毕,还是上一辈人当的苦劳力,每天给一元钱,李明言已经忘记那个年代的一元钱是什么概念了,她只记得解放前两年的钱币已经膨胀到无法计量的程度,四千块钱买了一袋盐。
然而那次修水库最让上一辈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给工分的饭食,每顿都有肉片汤,李振国现在偶尔说起以前出去做工,仍然对修水库这事儿津津乐道。
李明言好奇的问道,“姥爷也去修水库了吗,水库也不知道能蓄多少水,这次雨下的这么大,要是水库挡不住,那咱们别说想要地里的粮食,就连房子也得给泡垮喽。”
水库的问题就此展开,一个话头开始了大家就会照着这个话头接下去聊,李明言听了一耳朵的无效信息,到最后也还是不知道水库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降雨量。
河水慢慢的见涨,流动的缓慢的仿佛一条屎黄色的大虫子,空气里慢慢的清晰了,能看到的远处从一米变为两米,三米。明明已经在外头呆了许久天色反而亮了起来,谁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
雨水见小,从山上奔涌而下的山洪照样流下,还是得在这里看着,棚子里的人一会儿就出去一回,尽管如此,气氛也明显放松了不少,河南岸的小麦在雨水中垂着头,众人谦虚着说只能吃发芽的小麦了,水都到了地埂子上了,就是没有上去,还真是幸运的很呐。
李明言知道下雨这事儿远远没有结束,大自然的力量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蝴蝶来了煽动翅膀就能把自然现象给煽走的。苦难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她不由看向了正和邻居说笑的爹,李振国。幸好娘不在这儿,只要看紧爹就好。河边有一块地是新担的土做出来的地,里面种上了小麦,此时小麦仿佛水生植物一样在水波里摇曳。
队长是看不惯的:“不知道是哪个货挖的排水沟,是没吃奶就出来干活了咋地,振国,国顺,走,拿着铁锨把地埂子培培。”他招呼他那些有经验的老把式下地干活儿。
此时正好,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跑来,他跑的犹如野驴打滚,撒了欢,远处看着就能感受到他刚刚脱出樊笼的欢快之情。
陈老头一眼就认出来:“毛毛怎么来了,你娘看不好孩子咋地。”
“大姐!娘熬了姜茶,叫你回去!”小斗笠在他身上一颠一颠,很快就跑过来了,到了棚子前才放缓了脚步。
李明言一心二用,谁都不想搭理,也没空担心自己的空间会不会暴露了,凭空拿出来一盘绳子,因为她观察河面,似乎上涨了那么一些,雨水变小了,怎么还在持续的上涨?
而队长要求培地梗的那块儿地,就是在水边了,这块儿地的下面阶梯状分布着种的稻子,落差非常的高,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看了看棚子不远处的粗大的鬼爪树,几乎寸土不生的去年冬天才新造的地埂,李明言从空间拿出来一条长长的结实的绳子。
叫住了爹,“爹,队长,你们腰上系着绳子再去干吧,要不我怎么觉得心里不踏实。”
毛毛进了棚子,拉着大哥的衣角不说话了,看着大姐的脸色似乎很严肃的样子。
队长不以为然,棚子里的其他人也拿起铁锨,说:“用啥绳子啊,那水浅着哩,顶多腰窝那么深。”再说已经雨停了,祸首已经远去,便下意识的以为已经安全了,水库又一次的抵御住了暴雨的袭击,横亘在此地的河水也不负众望的带走了雨水。暴雨过后一定是晴天。
李明言将目光转向李明海,连同手里的绳子也递给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明海,这是干啥呢?
李明海默默的走向鬼爪树,将绳子的一头绑在树上,然后拿着绳子走向了自己的爹。
李振国又些尴尬,孩子长到这么大,不知道多久没有亲近过,这下不容抗拒的拦腰给他拴了一个绳子,他有些尴尬,用手试了试,还挺结实的。
不过李振国显然只是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所有拿着铁锨下地的人都有这待遇。
李明言是这么说的:“大家都捆上吧,就俺爹一个人上了绳子,他自己安全了不能不管大家啊,一个人捆着绳儿多没意思。”
队长是最后一个,他也试了试,还真挺结实的,要是被雨水冲跑了,那也是一串都跑,不过他嘟囔了一句,“跟拉壮丁一模一样的。”
李明言就在这里看着,腰上系上绳子似乎的确有些不方便,至少在麦田里深挖排水沟的时候,绳子在麦穗上拉来拉去的。
毛毛从怀里偷偷拿出来一个军用水壶,仰着白净的小脸给自己表功,“娘让我偷偷的。”
然后又跑到姥爷跟前,也拿出来一个水壶。
还真的有些冷了,雨水过后,风渐渐凌厉,李明言喝了一口姜茶,身心由内到外的暖融融起来,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一起都已经变了,娘都没有在这儿,爹娘被河水冲走这事儿自然也不会发生。
就在此时,棚子里闲谈的众人突然发出一阵短促而惊讶的急呼,“地埂子垮了,垮了,快拉绳。”
“小孩儿一边去,离远点。”
李明言定睛一看,该来的总会来,新造的泥沙俱存的地埂根本经不起浸泡,整整齐齐的断了一个豁口,好几个已经中招,在水里扑腾着,李振国自然没有幸免,在绳子尾巴的队长也没有能承受来自水里的人的拉力,噗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幸亏站在岸上的人多,不要人操心,已经自发的组织起来拉绳子,一分钟不到,就把几人拉了上来。
李振国浑身打着冷颤,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多亏绑了个绳子啊,水下头水流急的很,底下又跟站在棉花上一样,一踩一软,根本站不住。”
李明言适时的送上了姜茶,这姜茶准备的真是到位。她的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来,所有的难关都会过去的,只要小心谨慎,勤劳肯干。
雨终于停了,耳边传来众人叽叽喳喳的夸赞她考虑周全,还有问她怎么算的这么准的。西边云彩里透出曦光,照射在浑浊的水面上,天马上就要放晴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啦!
重生的李明言已经完全改变了她自己的人生,还有她家人的人生,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