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李明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的,现在粮食是个紧俏商品,难怪一向注重精神食粮的表姐会一样屈服于口腹之欲。
“每天给你三斤粮食。”在表姐高兴的蹦起来之前,李明言连忙声明了自己的要求,“不止要给我拍照,还要给我们一家人拍照,李家庄的人适量也可以拍一些。你费的胶卷也可以来我这里报销,现在胶卷要工业券吧?可以多给你一些粮食,你到时候带回家去。”
“行,不准反悔!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是不是特意照顾我啊,还是熟人好办事啊嘤嘤嘤,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记在心里!”
想想在报社的时候,拍的好好的很有意趣的照片,因为一句版面不够就被打发了。甚至想借用相机的时候,都会被驳回:“拍什么照啊,拍了也不一定登报。”
李明言给予的物质报酬极大的鼓舞了她的信心,她一向对拍照感兴趣,有什么比自己的拍照技术被人肯定更让人兴奋的?
李明言倒是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她纯粹是看上了相机,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想把这个相机买下来,自己想拍什么拍什么。
在李明言漫山遍野的不懈努力之下,空间里的黏黏虫到达了一个可怕的数字,这东西虽然也有一些蛋白质含量吧,可是吃着实在是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因此只能用来做鸡食料,好在鸡真的很给力,吃着李明言提供的营养品,下蛋更勤快了一些,双黄蛋不再话下。
她孕期鸡蛋吃的多,气色也养的前所未有的好起来,本来就是骨子里的白净,现在肌肤白里透红,最开始闻不得腥味儿,现在也能喝鱼汤了。
见到她的都说她这胎怀的是女儿,李明言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高秋芬先跳脚了,“什么女孩男孩的,她们还学会看相不成?要是有这本事,上街出摊去给孕妇看男女去啊。”
显然是对于其他人说李明言肚子的孩子是女孩有点小意见,一般认为嘴上说的话是有“灵”的,万一应验了呢,所以一般都捡好听的,人家喜欢的说,说是女孩,高秋芬就不喜欢。
她也是纯粹为大嫂考虑,时下有生了五个闺女都没有生下来一个儿子的,每个女人都怕成为这样的,还是一胎得男比较安稳一些。
李明言不在乎这些,能够生孩子就很好了,还是和大哥一起的孩子,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别人说什么,她都表现的不在意。
况且专门故意来给人找不自在的人还是少数,大多都是祝福的。
李明言专注的让表姐给她拍照,拍她鼓捣菜地的,拍她在家洗衣服的,拍李家庄的人们在山上造的梯田里劳作的。
还有她和山上嫁接的桃树的合照,地里犹如地毯一般的油沙果的合照,还有她和菜园子里大南瓜的合照。
胶卷相机有一个缺点,就是除了拍照的那一瞬,在成片之前,谁都不知道能照出什么鬼样子。
第119章
李家庄抽调出去干杂活的劳力都回来了,时不时的下场大雨,什么修路修渠的工作都得停了,李家庄的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闲着串门子,还有打孩子。
地里的活儿也得干,这个时候不仅劳动工具落后,除虫工具也落后,工作效率低的令人发指。
可巧李家庄种的一大片四五亩的大豆地里生了豆虫,据队长说:“夜里你站豆地旁边,那撕拉撕拉的声音,跟养蚕是一样一样的,跟下雨了一样,渗人,再不去救,今年一年的豆腐都没有指望。”
李庄大队的豆腐都是自己产的自己磨豆腐,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这手艺,之前手艺人整改,成立合作社,大家就用豆子直接去豆腐坊里换豆腐。后来怎么算怎么不划算,后来一想,自己拿豆子去换可不得给人家出手工费么,毕竟人家在豆腐坊里干活儿的人也要工分啊。
不如自己磨豆腐去。
所以他们还是偷偷的自己搞,还是落下来豆渣来,煎饼吃也很好吃,做臭豆渣就馒头吃也还行,有好这口的。
黄豆也算是大队里的贵重物品了,有那耳朵尖的听说,现在国家把黄豆当药开给那些饿到浮肿病的人,当药呢。
所以必须得救,下着雨也得去救。
于是出现了一群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在地里捉虫的形象。
表姐不失时机的捕捉了这么一幕。
李明言第一次捉豆虫回家,看着小桶里满满当当的豆虫,实在有点儿头皮发麻,只是这实在是很好的蛋白质补充物,看起来又不像黏黏虫那么的难以入口。
她想到一个好菜,干煸豆虫。
于是这些绿色的小东西就成了几个孩子的小零食。
在全员参与的捕豆虫大会上,惊艳亮相。尤其小妹是个吃货,每捉一会儿虫子,就从自己装零食的小兜兜里掏出来一个吃掉。
看到她吃东西的人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是这吃的东西是什么?她大嫂又给小明礼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看着那形状那色泽,跟手里捉的东西很像很像啊,想明白这是什么玩意儿之后,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捉回去之后都是给鸡吃了。谁能想到这玩意儿还能让人吃?怪不得李明言把自己养的这么好呢,人家会吃啊。小明礼咀嚼时蛋白质的焦香散发出来,离得近了都能闻到,恍惚让人回忆起盛夏暴雨过后的爬蚱,放在锅里烧了似乎也是这个味道。
当下这些豆虫就有了新归宿,这波广告的效果比李明言扯着嗓子吆喝豆虫好吃还好用呢。
可是一茬一茬的,也不知道那些扑棱棱的豆蛾子将卵产在了哪些地方,怎么生命力如此的旺盛顽强,怎么都捉不灭。不过还好,大豆虽然欠收了,豆虫好歹也是一个美味佳肴,小孩子都可喜欢吃了。做完饭,用锅灶里的余烬烧一下,烘干之后能保存好久。
可以除了下雨天打孩子,以及队长时常念叨麦子可怎么收啊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大事。
然而就在这样的天气里,麦子还是顺应时节的不可阻挡的熟了,先是北坡向阳的地方变得青黄,然后是平地上也隐隐有些泛黄的意思。
李明言找到队长,说出自己的想法:“队长,不然我们现在就开始收粮食吧,以后要是一直下雨,麦子都得烂地里。”
然而队长一向英明,却在这个问题上不以为然,“能一直下不晴?不能吧,头里干那么的狠,不还是下雨了,不会的,不会的。等晴了打好场,再收麦子,没事的,天阴,小麦熟的慢。”
“可是小麦长在麦穗上会发芽的,到时候只能吃麦芽面,万一再来一场洪水,咱们队里的东西可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不是李明言危言耸听,这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天灾无情,没有人是诸葛亮能够算的那么精细,身为李家庄的大队长,队长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李明言只能说了狠的让队长想想。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另想办法。
至于想什么办法,她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好在在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的时候,队长自己觉悟了,或许是下雨天村庄里太多的闲汉他看不惯,或许是他觉得李明言说的话有道理,万一连阴天小麦发芽了怎么办呐。
总之队长像一个剥削社员的法西斯,刮油吸血的老地主一样,让李家庄生产队的全部社员,无论是下雨还是没下雨,都穿着蓑衣在地里劳作。
自然有些许人有怨气,农人真的是一年四季忙到头的,烈日下要在地里除草,下雪天可以去路上捡粪。和风煦日的天气自然更多的农活等着去干,一天天好似被抽打着的陀螺,迫于对食物的渴求就是抽打着他们的鞭子。
只有下雨天能名正言顺的歇一歇,现在队长居然要让他们也继续上工,当下就有人嘟囔开了,“地主老财”
李队长沉着脸,看看吧,看看这觉悟,自己的口粮自己能上点心不。自己多操心,还觉得自己是剥削他们呢。
不过该安排的工作一样不少,队长继续道:“下雨天,咱这里也没有场,就是有场也得晒几天才能用,没有办法,我看去年家家户户都安了炕,每家都出点儿柴火,把粮食给烘干了,五斤湿粮抵一斤干粮,每家分多少粮食我都已经算出来了,有个差不多,领十斤交回来一斤就行。”
队长的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每天收成完毕就分给各家各户,分了之后,让他们自己将麦穗加工成麦粒,然后再交上去一部分,毕竟队里还是需要机动粮和公粮的。
这么说了之后,无疑在队里落下了一枚核弹,震惊的人说不出话来,一句质疑都不带说的,生怕队长反悔,毕竟怎么看怎么划算。
李振国在心里打个估约莫,往年收回来的粮食上交了公粮之后,剩下的一般有三分之二,队长这么搞,这公粮还交得上吗?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去质疑的时候,其他人唯恐队长反悔似的,立刻点头不迭,嗨,刚才抱怨最多的也是他们!
没有办法,只能等人散了再找队长。
“咱们公粮你心里有谱没有,抗粮不交是不行的啊,咱吃着地上一碗饭,哪朝哪代没有说不交公粮的。”
队长摆摆手,表示自己心里有谱的很,自己大队可以说是附近几个大队里种地最多的了,其他生产队的地,他也去看了,都在荒着呢,就算是给大家分粮食分的多,交上去的公粮也比其他生产队要多的很!
交公粮这事儿和其他事儿可不一样,报产量可以闭着眼睛瞎吹,可是交粮食有交粮本在呢,多少斤多少斤都有粮管所的公章在盖着。
差不到哪儿去,他就是交不够数,自家生产队也是整个公社交公粮最多的,还不用交够的那种。余出来的粮食留给生产队队员,也算是辛苦了一个春天的报酬。这次会议照旧是保密的,老规矩,不能对外人说自己生产队怎么分粮的。大家心照不宣。
李明言暗自感叹,队长的路子真野,自己说了一句,队长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完善了。
所以就风风火火的开始收粮,冒着雨水,小麦整个收回是不可能的了,只是拿着镰刀把麦穗给割掉,剩下的秸秆也有用,但是现在还顾不着它们。
表姐又拍了一些照片,是李家庄的人冒雨收割稻子的。
她拍完这些照片都恨不得这里有个暗室能立刻把照片洗出来才好,她一腔兴奋无人诉说,跑到李明言跟前手舞足蹈的,还记得她的肚子里有小宝宝的事情,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
“明言,你看,我拍了好些照片,只恨这些还是胶卷不能让你看成片效果,我都能出好几篇文章啦,捉豆虫吃豆虫,还有抢收麦子,还是你这个曾经的种瓜小能手的生产队,自带热度,登上县报市报都不是问题啊。”
李明言警告了她不要把他们生产队私自分粮的事情写到文章里去,就由她怎么搞了,反正照片的著作权在表姐嘛。
表姐说想要回去了,李家庄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尤其是她有偿拍照拍了这么多,这几天一直吃的是李明言提供的粮食,天天细米白面的吃着,她下乡来不仅没有瘦,反而脸上长了一些肉,回去可不把那些打压她的同事给羡慕死!
“我这总是吃着你给的粮食,你让我拍的照片,到现在还一张都没有给你呢。”
李明言爽快的答应了,还给她一小袋二十千克的大米,还有一小包的白糖,就算是这样,李明言觉得雇佣一个摄影师给她拍照,自己仍然有所亏欠,毕竟在后世拍个婚纱照都大几千起步,表姐是全方位的跟拍,耗费时间都不可同日而语。
表姐感动的要哭,看到白糖更是激动的用手摸个不停,眼泪都要跟晶莹的白糖一样洒落满地了。“呜呜,明言你真是对我太好了,回去我就要告诉我爹,买这个相机还是有用的,不是个脖子上的摆设。你不知道我表哥家刚生了一个孩子,表嫂又没有奶,每天买高价的营养品,家底都要掏空了,你这里居然还有白糖。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照片都给你洗出来,你家的全家福一定给你放个最大的,裱起来放在你家里!”
李明言心说一点儿白糖怎么就成了营养品了,就这么给孩子吃营养也不够啊,想必还是有其他的营养品作为补充吧。
李明言给她塞了三个熟鸡蛋,让她路上吃,顶饿,从这里到县城还有好长的一截路要走,不知表姐怎么回事,这次来居然没有骑自行车,这样所费的时间久长了。
表姐只回去了两天,回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两大杯水,也没有去大队给她安排住的地方,首先来了李明言家里,然后小心翼翼的解开自己背后背着的包袱。
露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着的东西来,得意的抬头瞅了李明言一眼,“你要不要把家里人都叫过来再看呐,我拍的保证你满意。”
李明言朝小妹招招手:“去叫爹娘回来。”
李明言自己先动手拆开了,能看得出,表姐眼巴巴求表扬的心思是多么的强烈,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求夸奖。
见李明言看她,她趁机表功:“我的钱都不够打印了,我爸妈知道白糖是你给的,就爽快的又给了我钱,还说我终于用相机办了一件实事。”
照片整齐的堆叠在一起,没有一张的边角有折损,能够看出这一路走来,主人很是爱惜,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是李明言正巧笑靓兮的站在豆子地里,她的腿边还站着一个小人,正一脸满足的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还有她弯腰择笋菜的,除了她的照片是人物特写,其他的都是群像。在李明言的特别要求下,还有一张全家福,李家的所有人都在上面。
陈老头也在,李明海也在,还有上辈子没有的毛毛,李明言的思绪一瞬间转到上辈子,全家福还是在小妹快不行的时候,她拉着家里人去照的,一张张沧桑的脸,没有父母,也没有大哥,也没有姥姥和姥爷,他们在陈家庄过着怎样的日子她一概不知。
只有她和二弟还有小弟小妹,还有高秋芬,当时小妹在医院的医疗费已经耗尽了家里的所有财产,欠了大队五十块钱。
其他人对于拍那张全家福不是很理解,明明已经穷到都快吃不起饭了,怎么还多花那五毛钱,拍一个只能挂着当摆设的相片呢。
李明言心里的想法却完全相反,已经穷的吃不上饭了,五毛钱对于现在的情况帮助不了丝毫。家里的人一个个的离她而去,她用照片留住小妹一面不行吗?
李明言看着照片陷入遥远的回忆,丝毫不知表姐正看着她陷入疑惑,明明是开开心心的照片,一家人都在,一般人看到这种照片应该是,应该是什么表情呢,她给家里拍过全家福,记得长辈看全家福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笑着追忆每个人拍照的窘况,评头论足,而不是现在李明言的表情。
没有等她想出来个子丑寅卯来,李明言已经回过神,以往的记忆已经如浮光乱影,现在目前的一切才是现实的,她甚至怀疑以前是一场梦,她不过是梦到了后六十年的人生。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
接下来观看照片的人的面部表情才符合常理,表姐就是喜欢这样带着惊喜和满足的微笑,看到这种微笑的满足感与成就感更甚于领工资的时候。
她有的时候甚至羡慕那一两间的照相馆,如果自己从业做摄影师会怎么样呢,爸妈会把她的腿给打断的。放着正经的好好的体面的工作不做,做什么小私营业主,这是不行的。
小明礼拿着自己一张吃玉米杆的照片抱在怀里看看,对着光也看看,原来阿姨拿着那个盒子是“捏像”的!
可是表姐阿姨说那不是捏像,那是摄像,不过都一样啦,捏像真好,能看见过去的自己!
几个孩子兴奋的找着照片里的自己,每找到一个,都兴奋的大声嚷嚷。
陈梅和李振国看的最多的还是全家福的那一张,尤其是陈梅,过了三十岁,看着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突然深感责任重大,大哥不靠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家里的二老就得她去养老送终吧。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没有成家立业,还得赚工分看着几个孩子成家立业呢。人身处在这个年纪,真是责任重大,父母的身体到了衰老的时候,正需要人照顾,儿女们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还好大的两个儿子能干,两个媳妇明言是没得说,儿媳妇也很不错。
她拿着相片看得目不转睛:“这得裱起来吧,挂在墙上多好。”
说着还在墙上比划了一下,看挂在哪个位置合适。
李振国用手虚虚的比划了一下,在心里盘算着相框做多大的,怎么做才好。
表姐则是递给了李明言相片的胶卷,在一个密封的盒子里,并且嘱咐她,这东西不能见光,见到光就坏了。
李明言想要一块儿玻璃,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想要很多块儿,她想了很久了,窗户上都是窗棂子,一格一格的,还小,还不透光。只能用帘子遮着。
于是她就开口提了这件事,她身处李家庄没有什么人脉能搞到,可是这个表姐看起来就是个体面人。
还真别说,表姐完成了任务,准备要走了,这一拍脑袋,还真的有门路,“我有个表叔在玻璃厂上班,听说他们厂里发不出工资,吃不上饭,玻璃都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呢。”
在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帮上李明言的忙,这次能给父母拿多少粮食回去。
李明言听到表叔就想起表姐的表妹,在窑头镇柜台卖报纸的那个,不知怎么总是忘记问关于她的消息:“你那表妹现在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得到的消息也无非就那样,现在是六零年,饥饿达到顶峰,从乡村蔓延到城市,没有能幸免的,李家庄的人们能吃饱,可是是用双倍的辛劳才换来的能吃饱。拿着城里死工资的人,只能跟着粮食局的口袋吃饭,它若是松了,人的嘴也松快些,若是粮食局的嘴巴太紧,那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