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腿上一按一个坑,吃上一个星期的鸡蛋就没事儿了,可是现在别说鸡蛋了,就是鸡毛都没有。
李明言按了按自己怀里的鸡蛋,李家庄现在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他们家家户户都养的有鸡,每天还能捡一两个鸡蛋来。
队长还在为了种粮食的事情发愁着,身为队长,他的消息可能更灵通一些,很可能也听说了外头的情形,怪不得天天抱怨上头把劳动力都抽走了呢,这是在为李家庄的明年做计划啊。
炼钢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剩下三分之一的劳动力要养全部的人口,还不能少了国家的粮食,怎么看怎么不够。
“就是饿的狠了,没有营养,就会得病,表现就是浮肿,要是再不治,可能过不了一个月,人就去了。”
李明言并不是危言耸听,上辈子就在离他们不远的窑头镇的某一村落,在三年大食堂之后,村口立了一个粮食关的碑,一个村子两三百口人,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几人跨过了粮食关。
有的家里甚至一家死绝。
这粮食关就是为了那些没有度过粮荒的关口的人们设立的。
“我们帮他们一把吧?”李明言说。
现在帮了他们,以后呢,看着大片荒芜的田地,李明海这样想到。帮了这些人,那其他更多饥饿的人们呢。
“行吧。”
最后李明海还是这样说道。
马车很快到了离开了乡间土路,到了国道,国道是一条三米宽的水泥路,因为她们正处于丘陵地带,因此这条水泥路就修的高高低低,竟是坡度,比较陡的坡就要下车去推车,或者拉着架子车了。
国道上行人甚少,倒是有几个国道旁边的庄子路口有人把守着。
和平头老百姓不一样,一看就是民兵连的,或者是当兵的,有组织有纪律。见到路过的人,都要警惕的审视一番。
在路口之内的村民们也用一种奇怪的,仿佛是羡慕或者是不解的复杂眼神看着他们。
看的久了,把守的人就会用凶狠的目光瞪向那些村民。
观察到这一现象的李明海好奇不已,正好一个坡实在太陡峭,上去之后的老牛需要歇一歇。
李明海就掏出一个红黄条纹的烟盒,拿出过滤嘴的香烟给站岗的他们套近乎,还是金钟牌的,那三个站岗的有两个都架在耳朵上,不舍得抽。
李明言坐到架子车上等着,看他们聊天。
第97章
李明海又掏出火柴来,给哥几个点上,他们眼中的戒备才少了些许,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哥们儿这做派肯定不是来逃荒的吧。”
身后一个男人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让他闭嘴。
那个卷毛圆脸的小子愣了愣,然后说:“你撞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
那男人吐了一个烟卷别国头去不理他了。
卷毛继续说:“你可别想着进俺们村,俺们村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家家户户的面缸都是空的,老哥出来带介绍信了嘛?”
“带了带了,不是进村的,我们是进城的,路过这儿歇歇脚,看见你们在这儿就想来说会儿话。”
“原来你们站岗是为了不让外乡人进去要饭,我们老家怎么就没有呢,天天逃荒的人可多了。”
说话就是有来有往才兴趣更浓厚,听到李明海说了这些,小卷毛谈兴更浓,说道:“要饭,这儿不等榆树长出来榆钱,榆树皮就被剥光了,眼光就那么长一点儿。”
卷毛比划了一下手指,示意眼光就那么一厘米长。
“现在好了,啥都没有了,就只能逃荒,有往南逃的,也有往北逃的,要说到这个庄子来要饭?那是不可能要得到的,老鼠都恨不得背上包袱皮逃荒去。你们那边要是有逃荒的,说是回龙湾的,那就是我们这儿的,你给兄弟送来,一斤红薯干少不了你的。”
李明海跟这个小卷毛聊了有一会儿,所有的情况差不多已经了解了,卷毛像是已经无聊透顶了,问什么说什么,交谈中得知窑头镇之下的村落,有的地方已经断粮很久了,过年之前大食堂就已经开不下去。
分了食堂里最后一点存粮,让回去自己过年。
家里锅都已经砸了,炼出一块块的废铁疙瘩场地上搁着生锈。家里做饭,过年都没有好好的做饭。
过完年之后,家里是彻底一点粮食都没有了,这个时候想起大炼钢铁的时候烂在地里没有来得及收的红薯,一个个的都去地里扒冻红薯吃。
放在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红薯冻坏之后吃到嘴里有一种苦意。可是没有东西吃会更苦。
卷毛置身事外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用胳膊制止他说话的男人,看着比他年纪大一些,整张脸上都是褶皱,因为皮下脂肪少的可怜,看起来就是薄薄的一层皮堆在脸上。
听卷毛说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不种地插了一句嘴:“你不是也没有种地,现在也就是一天领那四两红薯干吊着命?”
卷毛嘚吧嘚吧的嘴巴停下了,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那根烟,“我不一样的,我是民兵啊。”
李明海同几人告辞,将了解到的情况同李明言说了说:“他们是站岗,不让居民逃荒还有往城里去的,不止不让逃荒,也不让更南边逃荒的往他们的村子里进。”
“那他们就没有活路了,就活活的饿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李明海赶着牛车启程,接下来是一片平地,老牛走的缓慢,在走到下一个村口的时候,李明言的问题有了答案。
下个紧挨着国道的村口一样有几个人把守着,那里视野开阔,能够把几个土屋围成的小小庄子看的一清二楚。
一个穿着斜襟碎花棉袄的女人抱着干瘦干瘦的娃儿低着头,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注意力,可惜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就算再瘦弱,也不可能不被发现啊。
“翠嫂!干什么去,有没有介绍信?!”
被唤作翠嫂的女人迟疑着,“我回娘家还带要什么介绍信?哪有这个道理,我去拉个屎是不是也要个介绍信?”
“你这是强词夺理!反正所有的人出去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回去,开了介绍信再来。”
把守的人冷面无情,义正言辞的让她回去。
翠嫂见这样不行,立刻变了态度:“狗剩啊,你也知道咱队长啥德行,走他跟前的是个女的他都恨不得捞摸两把,你翠嫂我去开证明能得到好?俺娘家一点儿都不远,你姑姥姥也在那儿的,你也知道的,我去借把粮食,明儿晌午就回来了啊!”
狗剩的脸上出现动摇的神色,值班的另一个举止轻浮流里流气的男人嬉皮笑脸的:“队长就那点儿爱好,他举不起来,又不能拿你怎么着,摸两把就换个介绍信,划算,东红婶子就是就开了介绍信再也没有回来,多得劲。”
“要是我啊,我就开了介绍信出去,再也不回来,回来个球!”
翠嫂唾他一口,“那你去队长跟前让他摸一把,开个介绍信成跑了,还在这儿站啥岗,你不干了叫我男人过来干,你根儿叔正闲着呢。”
插嘴的流里流气的男人不吭声了,他嘴里塞一颗草,摇头晃脑的,整个身子在摇晃,不端庄的身体姿态和语言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人只是个小流氓。
李明言看了一会儿就没有看了,牛车慢悠悠的过去,那个翠婶儿还在跟他们争执着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不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心里总算已经清楚了,对于瘦猴那里的情况心里也已经有谱。
她无端觉得心里发紧,虽然瘦猴很机灵,可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若是能独善其身,怎么还不来李家庄找他们呢
“你说瘦猴那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家里还有没有食物,上次过来拿东西还是过年前呢,留在我这里还有半袋子,希望他们爷俩没有出什么事情。”
“你看那些人就是饿的瘦了些,走路有气无力的,一路走过来也没有听说谁家的人有饿死的啊。”
李明海用最笨拙的,也是最反应事实的方式安慰她。
李明言心里一想,最过分的也就是那几个劫匪说的孩子水肿了,没有说饿死什么的,还有拿回去的粮食做支撑,怎么也不会饿死的。
她去过瘦猴的家里,因此很轻易的就能找到他家的路。
可是在进庄子的路上却遇到了阻碍,两个腰里缠着绿色裤腰带的人拦住了他们的牛车。
“干什么的?来这儿干啥,是不是逃荒的?”
很明显,能赶着牛车去逃荒?牛车都是集体财产,谁要是能私人使用还用的着逃荒吗。
“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逃荒的,是来找亲戚的,我们来找瘦猴,他就在这个庄子住,过年的时候下雪路难走,就没有来看他,这天好不容易没下雨了,就过来看看。”
“你找瘦猴,哪个瘦猴,我们这个庄子里个个儿都是瘦猴。”
他的身后一阵哄笑。
李明言算是体会到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也不生气,转身用牛车上的小筐装了几个喂牛的豆饼。
这几人也都是饿了几个月的饥荒样子,一看就是饿的狠了,正好打发了他们。
“几位大哥,我这里有给亲戚送的一点儿油饼,都是油坊里磨油剩下的,大队分下来的,我们就赶紧开了介绍信来走亲戚了。”
这么一说,那人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哦,原来是这样啊,找的是不是那个家里有个瞎爹的瘦猴啊,我们这大队一个个的饿的都成瘦猴了,刚才也没听清楚你别见怪啊。过去吧,过去吧。”
一个个说着让过去,眼睛却一个都没有看向他们二人。
都在贪婪的盯着那个篮子。
李明言刚把东西拿出来,他们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久违的植物油的香气,油饼子,他们的肠胃已经多久没有碰过油水了?
就这样,他们连介绍信都没有拿出来,就立刻被放行了。
其中一个值班的,走到牛车跟前,说:“你们大队挺有钱的吧,这一车都是油饼子?”
然后手贱的掀开了毛毡,发现是竹编之后讪讪的退后了去。
李明言脸上笑着,也不说话,看着他们之中貌似是领头的那个,领头的那个手上拿着东西,立刻训斥了他的手下:“这是干啥的,你这手爪子咋恁不足贵,回来!”
……
所以进村之前,李明言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放进空间,只留下半袋米面,还有一袋子油饼,即便口感不好,补充蛋白质也是一个好选择。
一路过去,庄子几乎都是空的,狗叫声都没有。
李明言凭借着记忆走到了瘦猴家里,门前的篱笆已经不像之前来的时候那么整整齐齐的插在地里,而是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是没有钱盖土坯拉院墙,至少也是要用篱笆圈起来,表示这是自己家的土地的。
他们的马车畅通无阻的就来到了院子里。
堂屋的门已经不见了,院子中的一颗大树,也不见了踪迹,甚至连树桩都没有留下,地面平整的和别处没有区别,仿佛那颗两人合抱的大树根本没有存在过。
屋里传来老人行将就木的咳嗽声,有气无力的,咳嗽之后是拉风箱一样的呼呼声。
然后仿佛是发现了有人在院子里,问道:“谁来家里了?我家也没有吃的啊,到别处去吧。咋还有牛的声音?”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扶着门框,站在他们两人的面前,正是瘦猴的爹。
老人已经脱了形,两只眼睛黑黝黝的,在眼眶里咕噜噜的转动着,没有焦点。
第98章
“大爷,是我啊,我是李明言。我来给你们送粮来啦!”
扶着门框的老人眼里泛出泪光,急切的迈出脚步。
差点被门框绊倒,李明海连忙扶住他,说:“慢点儿,大爷,慢点。”
瘦猴的爹枯瘦的手指握住扶着的手,虽然眼睛看不见,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问:“这人是谁?”
李明言大大方方的:“这是我丈夫,大爷,我没有跟您说,这我已经结婚啦,今天是和他一起来的。”
瘦猴爹点点头,“是应该来,瘦猴说路上不太平,你一个女娃子,自己来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