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一想到即将回家,她和池二少最后一夜激动的都没睡觉,顶着一张熊猫眼,到达了北平渡口。
“大家准备了啊!北平渡口要到了,要到了!等会快点下船!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功夫啊!”掐着时间地点的老船长,在清晨一大早,就让船员下到二层船舱,来来回回的叫着。
即便一夜未睡,池槿秋的精神也相当不错。大概是归家心切,二哥又身体不好,池槿秋干脆把军/火全权交给老船长,让帮找几个靠谱的人,帮他们运送军/火到大哥所在的长城驻扎地。
然后她拎着她和二哥两个巨大巨重,里面塞满各种上海特产的行礼箱,跟王锆一连士兵挥手告别,转身喊了一辆黄包车,跑到北平包租地,高价租赁了一辆老爷车,连夜赶回了青石镇。
他们走时阳春三月,归来时已到清雨纷纷的五月。
明明只是下着小雨,但是看向车窗外,池槿秋明显感觉整个镇子冷清了不少。
曾经热闹到人挤人的市场大街,此时只剩下稀稀拉拉行色匆忙的三两个行人走过,空旷的街道,到处是一地的落叶无人清扫,周遭繁华的店铺也紧闭大门,甚至还有不少灰尘挂在上面,一副末世空城的景象。
池槿秋就奇了怪了,他们不过离开短短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怎么整个青石镇就变成这副被日本兵洗劫过后的鬼样?明明七七事变还没爆发,日本兵也还没打过来啊!
“师傅,人都去哪了?”池槿秋不由问开车的本地人司机。
“能去哪,都往南边去了呗。”司机师傅头也不回。
“日军打过来了?”不明事宜的池二少皱眉询问。
“不是。”司机摇摇头,“是因为新上任的团长最近一月打着各种由头使劲儿的加税收税,普通老百姓交不出钱,他们就跟土匪一样进屋抢值钱的东西。若是连值钱的物件儿都没有,他们就把孩子女人抓走,什么时候拿出钱来,就什么时候把人放出去。这不,很多人不堪负重,带着全家,往南边逃了!”
“太过分了!”池槿秋一听,气的火冒三丈,“国难当头,他们不去对付日本兵?怎么反而剥削起自己人来了?实在令人气愤可耻!”
“他们也没办法啊,他们一直在前线打得弹尽绝粮,等上头拨物资等的都快死了,也没等到!他们也想活下去,除了压榨百姓充实自己的军队,他们别无他法。”
“那也不能……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池槿秋一下反应过来,和坐在她身旁的池二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惊恐之意,“你刚才说,新上任的团长?那之前的周团长呢?他去哪了?”
“死了,一个月前,他所在的204军,全军覆没!”
轰——!脑袋像被一阵巨雷炸裂过一般,池槿秋脑海轰隆隆一片,不断重复着大哥在他们临走前说的话:“我只能等你们十天,十天后你们没回来的话,我就上战场去了。”
大哥是周团长最得力的猛将,一直追随着周团长四处征战,她明明知晓他的一片赤诚效果之心,却和二哥足足迟了一个半月才回来。
心像是被一道利刃狠狠剜开,血淋淋的痛到无法呼吸。池槿秋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大哥!我回来晚了!我对不起你啊!”
第038章
回家的路途一下变得漫长, 大哭一顿后的池槿秋看着渐渐靠近的池家, 虽然大门前扫的干干净净,可处处透着一股萧索的味道。
两人结账下车,到了院门前心里头都有点发憷,谁也不愿意去敲门。
他们不是不想进去, 而是不愿意面对大哥因为他们的缘故, 死在战场的悲痛事实。
可再不愿意进去, 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了,不可能再做逃兵。
池槿秋深吸一口气, 鼓足勇气抬手敲了敲院门, 过久许久才有人应声,那声音一听就是方妈的, 打开门的瞬间,看见站在门外的池槿秋兄妹俩,方妈先是一楞, 随后老泪纵横, 转头朝屋里大喊:“大太太!姨太太!二少爷, 三小姐回来啦!”
又转头过来帮池槿秋拎箱子, “二少爷, 三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哎哟,可想死我了。”
“我也想您。”乍见方妈,池槿秋倍感亲切,红着眼圈给她来了个熊抱, 然后从她手里接过提不动的行李箱,跟着她走进院子。
院子正厅门口,二哥的两个姨娘正翘首以盼,见到他们进来,都激动的跑过来,围在二哥身边,眼泪汪汪的哭,“二、二少爷,您回来了……”
饶是铁石心肠的二哥,此刻也有些感动,破天荒的没甩她们的脸,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个姨娘又是好一阵哭泣,旁边的池槿秋也看得鼻子发酸,方妈拉了拉她的手,“都别站在这里了,进里面去吧,太太她们该等急了。”
池槿秋赶紧收拾了下心情,跟着方妈进到内堂。池大太太端坐在正堂上方的扶手椅子上,短短一个半月未见面,她漆黑的发鬓长了许多白发,皮肤也苍老了许多,较之池槿秋离开之时,老了十岁不止。
池槿秋眼眶热了起来,下意识的走到她面前,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搁在她的双膝上,仰头看她:“娘,我回来了,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池大太太同样眼含热泪,伸手爱怜的摸着她的脑袋,无比哽咽道:“瘦了,也黑了,肚子肯定饿坏了吧,先去洗个澡,再过来吃饭吧。”
“娘,大哥他……”池槿秋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问起。
提起这个,站在池太太旁边的李姨太泪水泉涌,“你大哥被周团长卖了,他们一个连队在齐齐哈尔孤军奋战,掩护周团长撤退,却被他丢在那里,无人支援。你大哥被日军逼的没办法,带着他的连队投河谋出路。结果五十个人,只活了十三个人。十天前你大哥托人传来一个口讯,说他们在齐齐哈尔黑龙江下游一个叫沙岭的村子躲着,如果半个月之内他没回来,就给他立牌位。”
大哥居然还活着?听完李姨太的话,池槿秋是又惊又喜,刚想说什么,旁边的二哥抢先开口道:“也就是说,大哥有什么重要东西,或者重要信息在身上,却又无法抽身,所以等着我和三儿去救他们。否则以大哥宁死也不肯拖累家里人的性子,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咱家里人被日本人盯上的危险,托人传口讯到家里来。”
“啊?我没想到这茬啊!”被他这么一说,李姨太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还以为他是单纯的求救,我便花重金到处求人去救他。可那边被日军管得死死的,一般的人根本不愿意过去。那托口信的人说,他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才从那个沙岭来到这里。也就说,我儿已经在那被困二十多天了!天哪!我怎么这么蠢!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天!丰儿啊!我的丰儿啊!是娘愚笨,是娘对不住你啊!”
站在她身后,已经显怀的蒋姨娘也跟着红了眼,但她面色很平静,目光直直的看着池二少,似乎在等他做什么决定。
“姨娘,别哭了,大哥不一定死了。”果然,在她殷切的目光中,池二少沉重开口,“既然传口讯的人能活到咱们家,就证明大哥所处的位置不像咱们想的那么恶劣。他或许是受了伤走不了,又或者跟随他的人身负重伤,他不能抛弃他们。所以,他现在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行动不便,等着我们去救。”
“你说的是真的?”李姨太停止哭泣,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如果是真的,你赶紧找人去救你大哥啊!你不是认识很多狐朋狗友吗?让他们帮忙开路找人,应该很容易吧!”
“姨娘,二哥有伤在身。”理直气壮的语气,听得池槿秋直皱眉,她把在上海发生的事跟她们说了一遍,又接着道:“你都知道二哥交的是狐朋狗友,那他们怎么靠得住?二哥伤势未愈,不宜奔波劳累,我看不如我去救大哥,二哥在家养伤就好。”
“胡闹!”且不说池大太太听了她的话怎么想,光池二少就板着一张脸,呵斥她,“你一个姑娘家,成日东奔西跑,动不动就杀人动手,跟恶鬼附身一样。家里母亲年纪大了,大哥又不在家,你不好好的呆在家里给她们当顶梁柱,尽想着往外跑!你看看哪家小姐有你这么野的?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哪都不准去!大哥那边,我会处理。”
“二哥……”池槿秋还想争取一下,被他恶狠狠的瞪一眼,“你若敢独自跑去救大哥,看我不砍断你的双腿!”
好凶!池槿秋委屈万分,二哥虽然表面吊儿郎当,但内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心知自己怎么也劝阻不了他,只能提点他一二,“二哥真要去,带个医生同路。不但可以边走边帮你疗伤,见到大哥,还能给他们的人医治。咱们不是有一批军/火吗?正好驻地没了,郑爷爷他们还没走远。不如二哥你聘请郑爷爷他们,让他们送你们一段水路,然后你雇佣几人带上机/枪炮/筒走野路,要是遇到突发状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有这么多武器傍身,我不信你不能平安找到大哥。”
“这还用你说。”二哥淡淡一笑,和池大太太、李姨娘磕头道别,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回家不到半个小时,又踏上生死未卜的路程。
李姨太、吴、田两个小姨娘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离去。池槿秋看着她们木登登的表情,心里罪恶感直线飙升。强打着精神哄了她们一番,然后洗澡吃饭,再接着耍宝哄她们一下午,等到天黑,才无比疲倦的回到屋里,沾床就睡着。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七七事变近在眼前。然而二哥除了在一个月前拍了一份电报回来,说已找到大哥,然后就失联到今天,音讯全无。
弄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池大太太更是把池槿秋整日箍在家中,不许她随便外出。怕得就是池家最后一个“爷”也保不住。
因为大哥二哥迟迟不归,池大太太、李姨太一众女人坚持池家男人一日不平安回来,她们一日就不离开青石镇,不去上海的原则。池槿秋劝说撤离无果,只能每日一个人干着急,嘴里长了好几个燎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