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不出半个小时,她随意用绷带绑在大腿上的伤口又绷开,鲜血哗哗的往外渗,疼得她脸都白了,却一步也不敢停,跟随着军队一路跌跌撞撞,边走边打,走了一天的山路,终于来到了雁门关前。
一到那里,就有很多晋绥兄弟军过来迎接他们,城门下还站了一排排戴厚重军章的军官等在那里。
王靖国看见其中一人,几乎哽咽过去给那人行个军礼喊:“司令员……王某无脸见您!”
居然是第七集 团军总司令,傅作义!
池槿秋看着那个年过四旬,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威严的傅作义,有点不敢相信,他堂堂一个集团军的总司令,居然在这儿亲等从大同撤退的下属士兵们。
他们像是在收容掉队的士兵,也有可能是在等断后的其他部队。总之,傅作义安抚了王靖国一番,命令十九军先去集团军驻扎营地休整备战,他们还要继续在这里等其他部队。
池槿秋不是士兵,也不是军官眷属,虽然她戴的有黎依兰的记者证,但因为营地里收容了太多的伤员士兵,她被安排到营地附近搭的大棚里,那儿大多是一些受伤的难民。
因为人太多,医疗兵忙不过来,也没有谁管饭颁发物资,池槿秋找了个人少点的地方,坐在一块空着的草甸子上发呆,没一会儿看到金发碧眼的查理斯跟着跑了过来:“MISS池,你怎么在这里?噢,上帝啊!你伤的这么重,急需做个小手术,不能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快随我来!”
池槿秋其实没觉得自己伤多重,就是觉着自己血快流干了,站着吃力,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听到查理斯喊她,她无力的应了声,想站起身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只得朝查理斯虚弱的笑了笑,“我站不起来了,你能拉我一把吗?”
“噢,我可怜的小女孩,能拉你,荣幸之至!”查理斯一脸心疼的跑过来,把她拉起身,扶着她走进隔壁营地一间人较少的帐篷里,让她坐在凳子上,小心的拉开她腰间和大腿上缠的乱七八糟的绷带,看了一眼,惊呼道:“偶买噶!MISS徐,你腰间的伤口都有半指深,快到戳到里面的器官了,伤口周围的肉都快坏死了!你居然只用绷带随意绑着走了一天的路!我想说,你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你必须,立刻,马上动手术!”
池槿秋已经在昏厥边缘摇摇欲坠,听了他的话,无力的笑了笑,请他帮忙给小南头村的大哥发个平安电报,又觉得自己脑抽糊涂了,小南头村一个乡下土沟沟,怎么会有电台接收电报。又转口请他帮忙写封信,看能不能请人带到小南头村去,然后身子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见她醒来,一个穿白衬衣蓝色长裙,看起来是医护人员的小姑娘先问她感觉如何,又给她上了药,端来一份早餐给她吃,最后拿了一张电报单给她就自己忙去了。
池槿秋还没从没用麻醉药就直接做缝合手术的剧痛中缓过来,她吃力的打开电报单,看到上面的内容,险些被喝在嘴里的稀粥呛到。
“吾已至太原,原等十日,错过不待,池。”
大哥他们居然没去小南头村,转而直接去了太原!而且还给她十天的时间,让她到太原,十天后她要是没到,大哥就直接走了……
唉,这是有了老情人,就忘了妹子啊!池槿秋握着电报迎风流泪,她刚做了缝合手术,也不宜走动,十天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到时候到了太原,肯定会被大哥狠狠削一顿。
想到大哥那双阴鸷深沉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想法,反正她在大同做了逃兵,不如直接做到底。大哥有黎依兰照顾,要到上海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没了大哥和池家人的约束,她可以自己好好浪一段时间,再也不怕大哥怀疑啦!
这么一想,她心里激动起来,在病床上躺了七/八天,感觉伤口开始结疤发痒,身体了好了很多后,下床四处活动,这里搭把手,那里帮帮忙。没隔几天,营地里大多数人都认识她了。
有从一直在打仗的雁门关退下来的伤员士兵,知道她对前线战况比较感兴趣,又存了看上她,讨好她的心思,时不时就跟她说些最新战报。
当得知红部改成集团八路军,派115师,师长□□、副师长聂荣臻前来
太原增援时,池槿秋眼睛一亮!历史上战功累累的我军两大猛将啊!他们竟然到了太原,准备来雁门关援战!
即便不太了解近代史,可从小读书的时候,关于这两个将军的英名就不绝于耳。
真想见见这两位将军的英姿风采,如果能见上他们一面,她觉得自己可以跟子子孙孙吹上一辈子!就算不能吹,在见他们的途中死去,她也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池槿秋自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两位将军此时还在太原,她可以赶去太原见他们一面,再顺便看看大哥是不是已经走了。如果没走,她兴许一时高兴,就跟大哥一起去上海了。
顿时兴致盎然,回到自己住的病床,打算收拾东西和一直照拂她的查理斯医生告个别就走。
没想到东西还没收拾好,听见整个营地一阵骚动,一个消息就跟疯了一样传开来!
原来日军第五师团(板垣征四郎)主力,及临时配属之关东军独立混成第21旅团(酒井镐次),共约一万多人,于昨晚在灵丘发动攻势,次日上午二时许,约千余人突入平型关,第15军刘茂恩将军率领全军正激战时,忽然右侧翼遭受攻击!十时许,敌方已进至恒山东南五十四里地方。
第65师194旅387团截击于隘路内,同时388团由两侧高地,凭依险阻、俯冲夹击,并用火力与逆袭,反覆搏斗,迭挫顽敌,争夺高地,正欲予以聚歼之际,忽有千余之敌由东面向388团左侧背猛扑。在短促时间内,发生四、五次剧烈的肉搏战斗,双方伤亡惨重,残敌被迫向团城口、蔡家峪方向溃窜。
第388团之第一、二两营,自营长陈宝山、张全兴以下军官死伤29员,士兵约400名,全部阵亡!
而平型关后的大营口,也遭遇日军部队袭击,第十七军高桂滋将军所部84师经过一夜的浴血奋战,大营口失守,日军已经攻到团城口村前,现向傅作义总司令请求支援!
得知消息,整个营地一片沉默!一是为第十五军388团战死的战友默哀,二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现下日军主力军四处开战,雁门关也是主战场之一,他们第19军和傅作义率领的第七集 团军连日来抵御日军大部队,死守雁门关,已经损伤了很多的战士。
余下士兵在雁门关被日军咬得死死的,分身乏术,傅作义司令短期内根本无法抽出部队过去支援。第十五、十七军若抗不过三天,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当下营地气氛凝重不已,很多缺胳膊少腿,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甚至不顾伤口,找到留在营地的集团军参谋长陈炳谦请战,要求组成一直队伍去团城支援。
陈炳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知道你们爱国!可你们也不想想第十五、十七军面对的什么样的日军队伍!那是关东军和板垣征四郎率领的主力军啊!他们从九一八开始,攻打北三省、热河、天津、内蒙古……到现在几乎战无不胜!你们这些伤员,去就是死!多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他们还等着你们回家!”
众伤员摇头大喊:“我们不怕死!没有国,何以为家!就算我们只剩下一只手,一只脚,我们爬也想爬去战场!如果连我们都害怕退缩,那我们身后的老百姓们怎么办?我们不想做废物!就算尸山血海,我们也要用自己的身躯去填,死守阵地!”
他们都穿着军衣,身上的血都凝结干涸成黑褐色挂在身上,看起来像一块又一块的纸板穿在身上,浑身脏兮兮的。大多数人都绑着绷带,不是包着断腿,就是包着短胳膊,或者包头,包身子,配上那身军衣,形象凄惨,站立都困难,却都红着双眼,目光充满郑重和绝心。
池槿秋怔怔的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忽然想起大哥。他从齐齐哈尔断腿回来后,人除了更加的沉默外,其余吃喝拉撒,行为做事表现的跟正常人一样,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会和她开玩笑。
那时候她就觉得大哥不正常,正常人断了腿,不应该颓废伤心一段时间,慢慢的接受现实,再回归正常生活吗?
而大哥一回来就和正常人一样,反而让她心有不安。似乎大哥不想家人看到他的断腿伤心难过,故意表现得正常,实则他心里,恐怕在断腿那一瞬间就已经死去。
若不是有李姨娘、大嫂、和大嫂未出生的孩子牵制着他的心,只怕他早和这帮伤员一样,抱着“我已经是个废物,留在家里也没用,还不如用自己残缺的身躯抵挡鬼子的炮火,我还能死得光荣,死得其所。”的想法,想去战场送菜。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还不听大哥的话四处乱跑,胸口就一阵闷闷的,不知道自己是走还是留得好。
恰巧查理斯过来查看伤号们的伤势,一眼就看见她收拾好的行李,走过来问:“MISS池,你要走?是去前线还是去你哥哥那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池槿秋有些惊讶。
她和查理斯说不上熟,就是医患的关系,但自从她和查理斯一同从大同逃到这里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查理斯对她的照拂过了头。
“因为你哥哥在大同军区医院的时候,就拜托我,万一大同破城,有别的状况出现,在不麻烦我的状况,请我一定帮忙照拂你。”查理斯微微一笑,碧蓝色的双眼看起来格外深邃迷人,“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士,能照拂你是我的荣幸。如果你要离开这里,请务必让我随你一同前行。”
大哥居然在大同军区医院的时候,就预料到她会跑?池槿秋震惊之余,又有点不敢抬头看查理斯的眼,“你不是外伤主刀医生么?你离开军队,军队首长会同意?”
“我是国际援华救援医疗队,我不是中国人,我有自主留走的权利,你们长官不能约束我。”查理斯说着,脱下血迹斑斑的白袍衣,露出里面一身笔直干净的灰色西装来,显得他身姿挺拔,金发碧眼更加英俊绝伦。
他把白袍随手放在她睡的病床,松了口气似的朝她摊手,“天知道我整天在医院军营里开刀做缝合手术,累得我饭都吃不下,险些去见圣母利亚!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借口可以离开这里,我再不走,就得去见我远在美国的母亲了!所以MISS池,请随我来,我去找陈长官给我发通行令,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