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列无暇
她不知道,林书勉有没有联系到成家,成家是不是有人会来接她。
竟然有人喊她,轻而担忧:“秦凝?是秦凝吗?”
她往声音处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
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穿一件蓝色的衬衣,衬衣口袋上别了支钢笔,他的五官轮廓和成屹峰很相像,他努力挺着背,神情里的疲惫却让他看起来很苍老。
他应该是成屹峰的父亲。
但,这又不是秦凝想像中的成屹峰父亲。
成屹峰说过,父亲很精神,也很温和,是个儒雅的人。
可现在这样,是因为打击太大了吗?
所以,成屹峰的情况很不好吗?
秦凝看着他,咬住嘴唇不出声。
成有川走过来,那和成屹峰十分相像的眼眉微皱着,嘴角艰难的扯了扯,说:“秦凝,累了吧?我是你……姨父,成有川,来,把东西给我拿着吧。”
秦凝看着他,没动。
不敢动。
他的眉眼,有成屹峰的痕迹,这让她三天来的焦虑,在此刻到达顶点,她迫切的想知道,成屹峰怎么样了,可是,她又不敢问,就怕她听见的,是一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成有川看着她,也不动,嘴抿了几抿,说:“你,现在要去医院吗?”
秦凝顿时呼出一口气,医院……还在医院就好!
“嗯,现在就去。”秦凝低声的说,眼眶处又酸又热,她努力憋着。
成有川点点头,手伸过来拎秦凝包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过来,先一步拎了秦凝的包:“成工,我来吧,东西买到了,刚出炉的。”
秦凝看了看拎自己包的人,是个高大的年轻人,手里拿了个饭盒子递给成有川。
“谢谢你,小萧。”成有川接了,喊秦凝:“走吧。”
三个人出了站,小萧坐到驾驶位,成有川和秦凝坐在后面。
成有川把手里的饭盒子打开,递给秦凝:
“吃点东西吧。书勉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带就过来了,这几天在火车上辛苦了,这个糕偏甜些,可能你吃得惯。”
秦凝接了饭盒看看,饭盒里是两块鸡蛋糕,上面缀着红绿丝,倒是有点江南糕点的样子。
秦凝鼻子也开始酸胀起来,简直无法呼吸。
成屹峰的体贴,是来自于他父亲的遗传吗?
可是为什么要出事呢?
为什么要让她这么担心呢?
为什么!
“谢谢,我,吃不下。”秦凝低着头,小声说。
“唉!”成有川叹了口气,静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
“秦凝,我,有话还是和你直说吧。其实,我并不想你过来,屹峰的情况实在不好,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妈妈已经撑不住倒下了,家里一团乱,你来了,没人照应你,我也过意不去。你,看一看他,你就回去吧,我让人送你。”
秦凝楞了楞,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她拿起鸡蛋糕,开始往嘴里塞,努力的咽下去。
可是,第一口咬得太大,绵软的鸡蛋糕在嘴里化作一个面粉团,堵在喉咙口不肯下去,秦凝伸了几伸脖子才咽下去。
成有川转开头看着窗外,侧脸一片哀伤。
东北的黎明是深深的蓝,忧郁而深沉,哈市的街道也不是江南小城的狭窄和逶迤,秦凝在陌生的空气陌生的温度里,努力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糕,说:“我不需要别人照应我,我会照应好我自己。”
成有川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车在医院停下。
成有川默默走在前面,带着秦凝穿过几个病区,直到最里面的一个病房。
病房里两张床。
一张躺着毫无生气的任阿山,青黑的眼眶,紧闭的眼,花白的头发,惨白的脸。
一张躺着满头纱布的成屹峰,毫无生气的脸,毫无生气的四肢,毫无生气的一个……人形,但,他身旁的氧气瓶,在轻轻的冒着泡。
秦凝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慌张了,也不害怕了,她在此时竟然在想,如果上天要给她一个机会,可以修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的话,秦凝希望是,曾经,她和成屹峰相识的这四年,不是用来等待,而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该和他相爱。
活着,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她的。
秦凝大步走了过去,轻轻拉起他的手,她对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哥,我来了,我在你身边。”
医院的凌晨,灯火昏黄,成有川闭了闭眼,走到妻子的病床边,轻轻的唤她:“阿山,你看一看,秦凝来看屹峰了。”
任阿山慢慢睁开眼,看着成屹峰病床前的身影,看了许久才出声:“小凝……”
秦凝咽下喉头的酸涩,转过身,走到任阿山床前:“阿姨。”
任阿山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小凝,我,我活不下去了,小凝,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屹峰他不要我这个娘了……小凝啊,叫我怎么活……”
第396章 我是来结婚的
任阿山濒临绝望的样子,让秦凝觉得心酸不已。
这是成屹峰的母亲,是她爱着的人的母亲,是世界上比她更爱成屹峰的人,她不能看她继续绝望。
秦凝蹲下身,握住她手:“我知道。可是,阿姨,你不能活不下去,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因为,我来和屹峰哥结婚,你,总要主持一下。”
“你,你说什么?”
任阿山的眼泪都一时顿住了,青黑的眼眶睁大。
成有川深深的皱起眉。
秦凝深吸一口气,吐字清晰:
“阿姨,姨父,我是来和屹峰哥结婚的。我接到信了,哥告诉我,我们的结婚申请批复下来了,那,我们,随时都可以结婚。”
任阿山艰难的转着头,看向丈夫,茫然而无助,成有川也在看着她,痛苦而焦虑。
秦凝却只管说她的:
“现在,阿姨你这个样子,还是先回家休息比较好,家里还有病着的老人不是吗?屹峰哥需要照顾,可我不想名不正言不顺的在这照顾他,我们领个证就行,别的不需要。别的话我不多说了,以后,他是我丈夫,我会照顾好他的。”
话落,一时间谁都不出声,病房里安静的吓人。
只有成屹峰那边的氧气瓶轻轻的冒着气泡的声音,呼,咕噜,呼,咕噜。
成有川开口,声音有些哑:“秦凝,你,知道屹峰什么情况吗?”
秦凝点点头,冷静而决绝:“知道,脑部受损,随时有生命危险。可是我们说好要结婚的,哪怕他活一天,我也希望他完成对我的承诺,既然你们都知道他危险,那么,请你们不要浪费时间。”
成有川摇着头,看一眼病床上的儿子,痛心得几乎忍不住要落泪:
“可能不止是这样。秦凝,他,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不会醒过来,就算醒过来,也不会是一个健康的人,你,你,他这样,你怎么能和他结婚呢?他要是一直躺在这儿呢?”
秦凝从任阿山床边站起来:“只要活着就行。法律没说我不能和病人结婚吧?他要是一直躺在这儿,那就是一直有希望啊!”
“你,你这……”
成有川都说不出话了。
任阿山手吃力的抬起来伸向秦凝,示意秦凝坐下。
秦凝深吸一口气,坐在任阿山床边。
任阿山无力的撑了撑身体,成有川扶起她,让她靠在床栏上。
她很是小声的说话,嗓子哑得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声线:
“小凝,要说结婚,我何尝不想你们结婚,我前几天还开开心心的跟你姨父说这个事,可是,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我就像被抽了筋,再也不想站起来,你姨父,一夜就白了头。
小凝,我的心碎得捡不起来了,可是,也不能害你,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你不来,等过几年这个事过去了,你好好的找个男孩子嫁了,这样比较好,你是我阿南妹妹的女儿,我不能害你,你,不要傻了。”
任阿山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表示绝望,这三天来,她痛苦过,她嘶吼过,现在,她只剩下无边的伤心。
秦凝看着她那无比哀伤的样子,点点头:
“你们能替我想,我很感谢。不过,阿姨,你也知道的,我自来有主意。我来的时候就想过了,只要屹峰哥还活着,我来就是结婚的。是不是傻,是不是错,我自己承担,我不会怪任何人。
我们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讨论结不结婚这个事情上,你们是屹峰哥的爸爸妈妈,你们应该知道,他心里,多么希望和我结婚,现在我自己愿意了,你们却要替他反对吗?他会伤心的。
姨父,麻烦您安排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天就结婚,我不知道这边结婚需要什么手续,总之越简单越好吧,那我今天就能好好的照顾他,脑受损的病人,需要怎么照顾,我还不是太明白,我需要很多时间来学习的。”
任阿山和成有川面面相觑,一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秦凝看着他们为难的脸,想了想,走去病床边的柜子上,倒了两杯水,一杯先捧到任阿山面前,咬了咬唇,说: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再说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不如成全我们吧,妈!”
任阿山含着泪看着秦凝,眼睛红肿得让人害怕,她看了半天,忽然嚎啕大哭:
“哇,老天啊,叫我怎么办呢!啊!儿子,你给我起来告诉我啊!”
任阿山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但那哭声并不大,她的嗓子早就喊不出来了,只剩动作,看着越发的撕心裂肺。
可秦凝端着水的手没拿开,任她如一只陷入绝望的母狮子般发泄。
僵持了许久,任阿山哭得精疲力竭,秦凝依然在那儿站着。
任阿山抬起红肿的眼看她,秦凝的目光平静又坚定,任阿山抖着手,接了秦凝的水。
水抖的任阿山身上、地上,到处都是,她大力抽泣着,悲伤而决绝:
“好,你,是我儿媳妇,好。我替屹峰高兴!今后有什么,我担着!我当我女儿养!”
秦凝又把一杯水递给成有川,低低的喊了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