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 第57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穿越重生

  林晏抿抿嘴,那边裴斐也颇尴尬,自己和安然被两个小娘子比方成菜了……

  过了片刻,福慧长公主挑起漂亮的眉头,笑问:“当真够味儿?”

  沈韶光咽口唾沫:“有点呛鼻子!贵人若爱甜口儿的,恐怕吃不惯。”

  福慧长公主“噗嗤”笑了,看看两种不同做法的鱼,半晌道,“可见确实口味不同。”

  沈韶光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幸好口味不同。

  福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继续吃她的菊花鱼,又尝了拔丝山药、蜜汁羊排、糟鹅掌之类的,末了还吃了一小碗桂花酒酿圆子。

  “若半夜饿了,吃一碗这个,足以挡饥。”福慧长公主放下碗,赞许道,“只是为什么不用鲜桂花?”

  沈韶光解释,“大约是不好存放,故而市上少有卖鲜桂花的。”

  福慧长公主一摆手:“我送你些就是了,后园那些桂树长着也是白长。”

  沈韶光赶忙道谢,得寸进尺地道:“既用了贵人的桂花,还求贵人赐名。”

  福慧长公主想了想:“便是‘赤霞桂香圆’好了。”

  “如此——本店还有桂花粥、桂花糖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鸭子……”沈韶光自己先忍俊不禁了。

  福慧长公主从没见过这般能顺着杆子怕的,不由得悻悻,“当初若我能如你这般,除了这赤霞园,终南山的桐园,渭水旁的碧潭庄都能要到手里,哪能便宜了九娘和十一娘。”

  沈韶光也替她心疼,终南山的别业,渭水边的度假屋啊……原来公主也有同样的求而不得的置业梦想!

  沈韶光无限憧憬地道:“这个时候,山上的野味都肥了,带着人在终南山打些野兔、獐子、鹿、山鸡之类,架在烤肉枝子上,若爱鲜甜的,就一层层地刷了蜜汁子烤,若爱咸口儿的,就蘸着椒盐吃,爱吃辣的,就撒食茱萸和孜然胡椒……”

  “有一年八郎打到一只奇模怪样的东西,棕色身子,黑白毛的头,似猫非猫,似狸非狸,我们便在山里这样烤着吃了,很香嫩。后来宋傅听说了,问我们那兽是否‘白尾有鬣’,说那怕就是‘朏朏’,养之可以释忧。”福慧长公主说的是十来年前的事,“八郎”便是那位有美貌男妾的河阳王。

  沈韶光想了想,给出专业意见:“若再猎到,贵人试试腌干了,用蜜酒酿蒸熟,快刀片片儿吃。”

  福慧长公主点头:“腌腊过的,应该不腻口。”

  听两人有来有去地商量着吃《山海经》上的神兽,林晏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这里离着福慧长公主府这么近,阿荠总与这位不羁的长公主交接,莫要被拐带坏了……

  “春天却是住在渭水边更好一些,趁着桃花汛的时候垂钓,兴许能钓上大鱼来。”两人的话题已经拐到了渭水上。

  沈韶光觉得长公主忒诗意,忒会生活:“桃花流水鳜鱼肥” ,这个时候的鳜鱼肉最细嫩,便是随意放点盐巴煮鱼汤喝,都鲜得很。

  沈韶光又给福慧长公主建议:“春天的甲鱼也好吃,故而南边有所谓‘菜花黄,甲鱼肥’一说。甲鱼这东西刁滑,但用点鸡肝、羊肉当饵,也不愁它不上钩。这春天的甲鱼红烧、清蒸、煮汤,与鸡、与鹿肉同炖,都好吃得很。”

  把林、裴二人晾在一边,福慧长公主和沈韶光从吃吃喝喝聊到置业,又从置业说到吃吃喝喝,后来干脆聊起流行风尚来。

  直到后来说累了,福慧长公主方笑道:“可算等来个能说话儿的人!改日再来找你。”

  沈韶光笑道:“求之不得。”

  林晏一脸肃然,裴斐倒是很淡定。

  临走,长公主没留下钱财——这是不把沈韶光当寻常商贩看的意思,沈韶光感谢她的尊重,但觉得她若拿另一对镶金嵌宝的臂钏送自己,也不算不尊重。

  谁想第二日,长公主便让人送了一箱子鲜桂花来,比当日林少尹送来的玫瑰花箱子还要大,关键,人家不是让代加工,人家是送的。长公主威武!最爱长公主了!沈韶光立刻化身舔狗。这么些鲜桂花,能做多少好吃的啊。

  又两日,沈韶光还在祸害鼓捣那些鲜桂花的时候,福慧长公主又让人送来一个巴掌大,半寸厚,嵌了一圈金丝云纹的银牌,与柜台后挂的今日特色菜菜牌差不多大小,上面写着“赤霞桂香”,最妙的是下面还有几个小圈环,可以挂东西。

  沈韶光简直感动了,长公主太可爱了。当下便把这精致的嵌金丝银牌挂在特色菜菜牌钩子上,下面垂了几个小牌,“桂花糖糕”“桂香鸭子”“桂花栗子羹”。

  管事徐开最近日子过得有些魔幻。原先在县尉家管事,见个县令就顶天了,被卖到这京里的酒肆,头一日便见到了便服而来的京兆少尹,分到这边店里,听说与福慧长公主同坊,还曾想过,是不是哪日可以遇见这位贵主出行呢?谁想长公主亲来店里吃饭,还送了桂花,送了菜牌!

  徐开觉得这件事够自己说一辈子嘴的了。

第81章 眼下的幸福

  长公主说要来,果真时不常便来坐一坐。如同林少尹一般,多挑在下午或是暮食以后。她总是先遣侍从来看过,确定沈韶光在,才过来——一点遮掩都没有,就是奔着沈小娘子来的。不似林少尹打着吃饭的名头儿,哪怕吃过饭不饿,也要加个餐。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案上灯烛微微跳动,沈韶光坐在窗前教阿圆剪花钿。

  这剪花钿,阿圆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从春学到夏,又从夏学到秋,几种常见的花朵形状都没学完。好在学的不着急,教的更不着急。

  福慧长公主进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闲适的场景。

  沈韶光站起来行礼。

  福慧长公主先笑道:“倒让你久等了,本来我要出门了,谁想婢子来说我养的那只猫吐起来。”

  同样是猫奴的沈韶光忙问:“现下如何了?”

  “喂了颗丸药,倒没有再吐。”

  沈韶光点点头:“许是时气的原因,这几日少喂它,尤其少喂不好消化的肉,养一养肠胃。”

  福慧长公主叹气:“我也是这么说。它还是我当初在宫里时养的,十几岁的老猫了,不知还能再陪我多长时间。”

  一句话就伤感了,沈韶光点点头。

  福慧长公主摇头笑叹:“以后再也不养猫了,隔十几年便受一次这折磨,受不了。”

  没想到福慧长公主竟然是个长情的人……沈韶光岔开话题,“长公主尝尝我今日煮的杏仁酪。”

  杏仁酪与核桃酪做法差不多,杏仁泡热水去皮儿,连泡过的大米糯米都磨碎去渣取汁,放在小铫子里煮熟,吃时浇上些桂花糖卤子或者加糖、牛乳,都好。

  除了杏仁酪,沈韶光又端上几样点心果品,都不饿,不过是消磨工夫。

  福慧长公主拿银匙搅一搅,端起小碗喝一口,“有股子杏仁香,这样简简单单的倒好喝。”

  那是!宫廷版杏仁茶哪是杏仁酪啊?恨不得做成八宝粥。里面各种米豆坚果,加蔗浆,末了还要点缀枸杞桂圆之类,香甜固然是香甜,只是没什么杏仁味儿。

  沈韶光又请她尝尝鸡头米栗子饼。

  福慧长公主见过店里的菜谱,知道这饼的大名儿,嘲笑沈韶光道:“这般实实在在地说鸡头米栗子饼多好,非叫什么‘渔樵饼’,学那帮迂腐文人做什么?”

  沈韶光说实话:“要赚人家的钱啊,总得投其所好。”

  福慧长公主笑起来。

  “不过,这么着,倒与你那清清淡淡的林少尹有话说。”

  沈韶光赶忙解释:“长公主此言差矣。不是‘我那’,林少尹还是他自家的。”

  福慧长公主瞥她一眼,“装!”

  “不是装,是身份上不相称。”

  “可我看你们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

  “还是身份上不相称啊。”沈韶光喝一口杏仁酪道。

  福慧长公主想想,也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再想想自己与裴斐,不由得幽幽地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福慧长公主促狭一笑,“既然如此,便莫问前路,这么混着吧。”

  沈韶光想说可不就是这样混着吗,说恋爱不恋爱,但又暧昧得要死,我都快纠结出白头发来了,却听长公主道,“且先睡了他再说。”

  沈韶光很庆幸刚才没在喝杏仁酪,不然这会子该喷茶失礼了。

  “睡了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兴许睡完了,你觉着他没那么好呢?”

  沈韶光觉得福慧长公主这逻辑有点一言难尽。

  见沈韶光看自己,福慧长公主羡慕,“你若要睡林少尹,他肯定倒履相迎;不似那姓裴的……”

  “倒履相迎”可以这样用吗?宫中体育老师真是身兼多职啊。

  福慧长公主嘟囔,“不让我睡,又不让我睡旁人,呷得一口好醋。”

  沈韶光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

  福慧长公主瞪她,瞪完,自己也笑了。

  沈韶光笑完,又有些感慨,裴斐那样风流的样子,竟然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

  “那长公主与裴郎君,也——就这么混着?”

  福慧长公主倚在凭几上,随意一笑,“混着呗。他若不娶,我自然也熬得住。”

  沈韶光不知道,福慧长公主和裴斐就这么别着劲儿别着,十余年后驸马亡故,此时的裴斐已经官至一部尚书,并加了同平章事,可以称一声“裴相”了,却一直未娶;而福慧长公主也信守了她的承诺,几乎成为皇室女品德典范。更出人意料的是,办理完驸马的事,长公主竟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如先时安庆大长公主一般,满天下游历去了。那时,曾经的讽刺笑话早成了叹息,不知多少人吟咏,毕竟“坚持”与“错过”是太容易让人感慨的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那天听了个曲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慧长公主劝她,“折吧,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沈韶光想象等自己老了,满头银丝,躺在窗前榻上乘凉,耳边是婢子们的嬉笑说话声,隔窗可见灿烂星河牛女两旁,那时,会不会突然想起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个俊俏少年郎?

  大概会的吧?

  秋夜秋雨秋窗前,两个惆怅人相对惆怅着。

  沈韶光喝口有些凉了的杏仁酪,“我去给长公主换一盏花露来。还是前阵子府上送来的那些桂花,我蒸了些,这样的时候,加点蜜糖调水喝,正好。”

  福慧长公主一口饮下那点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来喝。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婢子们给她穿好氅衣,打上伞,门外遮阳棚下的车驾走来停在阶旁,福慧长公主上了车,撩开帘子,对沈韶光挥挥手。沈韶光目送她的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回去屋里,想想长公主的话,沈韶光突然不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了,反倒觉得有那么两分飘飘渺渺的禅理。

  想到禅理,沈韶光突然想起自己过年时候在青龙寺求的签子。那签子上不知是哪个僧人的偈子:“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

  “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躺在床上,沈韶光念叨着长公主的话还有这偈子,听着外面恼人的秋雨,翻腾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第二日,林晏下了衙,坐车经过沈记门口,一眼看见在门口喂那几只野猫的阿圆,这是回来了?

  林晏换了便服,再到沈记酒肆,进门便闻到一股炒栗子香。

  “郎君来着了!尝尝我们的炒栗子。”

  看着她的笑脸,林晏也不禁笑起来,温声道:“闻着就香得很。”

  沈韶光给他盛了一小盘,颗颗饱满,个头也都差不多大,棕红色,裂着口,带着焦糖栗子香气,“郎君看看,我们的炒栗是不是与外面的不同?”

  林晏顺着她说话:“嗯,格外油润鲜亮。”

  沈韶光得意一笑,头一回试做糖炒栗子就这么成功,可见厨艺这玩意儿,是天赋神通。

  “那是糖加得好的缘故。”沈韶光与他说炒栗子经,“得选个头儿差不多的,有大有小不行,不然大的不熟,小的糊了;不要提前把生栗划口儿,那样栗肉就干了,没这么油润,只要火候到了,栗子皮自然会崩开;要拿大铲勤翻,雨露均沾……”沈韶光一不留神就说嗨了,咳嗽一声,“这样才匀停。”

  此时“雨露均沾”还没有后代宫廷剧里那特别的意思,李太白就曾说过类似的“虚负雨露恩”这样的话,故而沈韶光的龌龊林晏没有发现,只觉得她这比方倒有些意思,阿荠说话向来俏皮。

  沈韶光看着这样笑得温润润的林少尹,又想起自己在亲仁坊外题的字来,秀色可餐,着实是个秀色可餐的郎君啊。不知怎的,脑子却又不受控制得想起曾经说公鸡时耍的那个流氓,还有唐僧的典故。唐长老于女妖精们,大约就是“秀色可餐”了吧?

  这样的林少尹,就是过不下去,我也舍不得吃肉啊……

  沈韶光内心龌龊着,嘴上却道:“给郎君来一杯清茶吧?栗子不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