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青鲤
薛小山把面挑起来,端到院里来了。
溶溶见屋里翡翠还在屋里给薛老太太喂粥,道:“面煮好了不能久放,一会儿就糊在一块儿了,咱们先吃,等会儿翡翠忙完了再重新煮就是。”
“那这碗呢?”春杏问。
“二哥吃吧。”溶溶把面碗推到薛小山跟前,“昨天是不是没吃饱?”
薛小山脸一红,没想到昨日吃饭的窘迫都被妹妹发现了。
溶溶另拿了一只空碗,舀了一些码子给翡翠留着。
三人吃过了面,春杏收碗洗碗,溶溶和薛小山一起到薛老太太屋里,把翡翠喊出去吃饭,兄妹俩一处说话。
“哥哥,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去当差了,祖母和家里的事就全交托给你了。”
这些话说得太突然,薛小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难过地说:“你还要回侯府当差?溶溶,你好不容易才赎身,真的不能……若是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
“如今祖母这样,也有我的原因,何况我只是去当差,能换回祖母性命,并不是亏本买卖。”
薛小山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总归还是他没用,不能解决困境,逼得妹妹卖身出门。只是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祖母,他实在无法阻止妹妹做这件事。
溶溶知道他担心,没有把东宫的事讲出来,由着他误会自己是去侯府。
“我剩下的银子都在这里头,也不多了,只剩下一两,不过我做的那些火腿再有半个月就熟了,到时候哥哥把这些火腿拿到会宾酒楼,找冯掌柜,他会收的。不过上次我卖得便宜,这回这些成色都是顶级的,一条得卖十两银子,哥哥替我收着就行。”
东宫里前途未卜,但绝对不会缺银子使。
薛小山倒是没溶溶这么乐观,“一会儿要来的大夫,一定能把祖母治好吗?”
的确,秦医正虽然医术高明,终究不是华佗在世,势必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祖母……没能救回来,二哥也别回去了,就留在京城,等这屋子到期再换个小点的地方,剩余的银子哥哥留着做点小买卖,或者重新去念书,都是极好的。”
“妹妹,你快别为我担心了,你还是……”
溶溶跟薛小山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了。
翡翠正好坐在院里吃面,放下面碗就过去开门。
溶溶和薛小山也跟了上前。叩门的是琉璃。从前溶溶就觉得琉璃和翡翠名字是一个路数取出来的,这会儿她们俩站在一处,更是身高、胖瘦都差不多,若不是两人的五官不同,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人信。
“薛姑娘,大夫已经带到,可立即为老太太看诊。”
秦医正就站在琉璃的身后,太医院的大夫都是有品级的医官,现在秦医正穿着一身暗蓝色常服,看起来丝毫没有架子,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大夫。
“大夫,里边请。”
溶溶顾不上寒暄,将秦医正请了进去。
秦医正不多废话,进屋就查看薛老太太的病情,一屋子的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秦医正会说一番跟王大夫一样的话。
万幸的是,秦医正查看完毕,说了两个字:“施针。”
他一发号施令,带来的两个小徒弟就将背来的箱子打开了,里头放着的是各式各样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秦医正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徒弟在里头帮忙。
众人虽被赶出来了,却全都挤在门口往里张望着,溶溶正往里看,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
回过头,却是琉璃。
“姑娘,我们走吧,主子那边在等着呢!”
主子在等着?太子已经知道自己要进东宫了?饶是已经在脑海中敲打自己无数遍下定了决心,此刻仍是有些犹疑。
“立即就走吗?我这边还没收拾,况我祖母这里还没有结果,我总要知道了,才能安心。”
琉璃闻言,微叹了一声:“姑娘至孝,原是不忍催促的,只我等都是当差的人,福全公公命我立即带姑娘回东宫,实在不敢违抗。宫里头万事俱备,姑娘无需准备什么东西。”
话说到了这份上,溶溶哪里还有推辞的余地,正好众人都在留意屋里头的动静,不惊动他们也好。
溶溶回望了一眼正在屋里施针的秦医正后,便默默跟着琉璃出了宅子走上马车,径直往东宫赶去。
一路上,琉璃都在给溶溶交代差事,的确如福全所言,她要做的都是起居宫女的事。元宝每日都要去御书房上课,中午留在宫里用膳,在皇后娘娘那边午睡过了才会回来,有时候太子的朝中事务繁忙,元宝甚至会在宫中呆到用过晚膳才回东宫。
起居宫女倒是名副其实的只管“起”和“居”。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到了东宫。溶溶仍旧跟着琉璃从侧门进去,正预备着去元宝的寝宫当差,忽然得知一个消息,原来元宝的寝宫就是太子的寝宫。
溶溶一时难以接受,却很快又想明白了。
福全说元宝在太子身边方可安睡,他们自然没有分寝宫的必要。
“琉璃姑娘……那我……晚上需要为元宝殿下值夜么?”
“当然。”琉璃道,“晚上我会在殿外值夜,内殿,就交给姑娘了。”
第39章
内殿?
溶溶突然惶恐起来,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然而就在惶恐之中,琉璃已经带着溶溶到了浴房,让她沐浴净身。
浴桶巨大,足以容纳两人共浴,溶溶坐在里头还觉得十分宽敞。
琉璃没有跟进来,另有两个宫女在这里服侍,一个往浴汤里头搁香料,一个帮着溶溶把头发解开、打湿,又用猪苓涂发。这猪苓里混了不少名贵的香料,涂在头发上顿时香气四溢。
上辈子景溶初进东宫的时候,也曾被这么伺候过,香汤侍浴,香膏涂身。上一回她是名正言顺的去侍寝的,这一回她明明是来做起居宫女的,怎么还会走这一道程序?
好在沐浴过后,宫女们捧上来的,是跟她们一样的样式,暗红色对襟窄绣棉袄,外头再一件绣着攒枝千叶海棠的夹棉褙子。溶溶换好衣裳,宫女替她梳好发髻,琉璃才又进来,领着她去了玉华宫。
玉华宫就是太子的寝宫,从他入主东宫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是景溶在东宫呆得最多的地方,每一间屋子都非常熟悉。琉璃领着溶溶走进去,依次给她介绍着,哪里是太子就寝的地方,哪里是他看书的地方,他的朝服放在哪里,他的常服又在哪里。
琉璃说得这样细,溶溶甚至都要怀疑,她到底是给元宝还是给太子做起居宫女的。
腹诽归腹诽,这些话她也不敢对琉璃说,何况,便是说了琉璃也不能帮她。
正如琉璃自己所说,她不是在殿内伺候的人,带着溶溶在殿内走了一圈过后便留下她离开了。
偌大了玉华宫内,只剩下溶溶一个人。
溶溶呆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把各间宫室转了一圈。玉华宫里当然还是有变化的,几乎每一间屋子都有添置了新的东西。茶室里多了一个小蒲团,龙榻上多了一个小枕头,连书房里也多了一整套矮矮小小的桌椅。每一个有他的地方,都添置了元宝的东西,甚至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给元宝玩乐,里头摆了许多泥塑娃娃,还有双陆、六博等游戏棋盘。溶溶强忍着心情,把元宝的衣裳、饰品都点了一遍,待到用晚膳的时分,才听到殿外的小太监唱道:“皇孙殿下回宫。”
元宝回来了?太子还没回来?
溶溶不禁大松一口气,跑到殿门口迎接。不多时,就看见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团子从马车上下来,其中有一个穿着银鼠皮斗篷的个头儿最高,正是元宝。
元宝远远地就看见了溶溶,欢呼一声过后就蹦蹦跳跳地朝溶溶跑过去。
溶溶正预备跪下行礼,冷不丁见元宝扑上来,只好先伸手去抱。
元宝这孩子身体好、个子高,虽说才四岁,但扑过来的力道不小,溶溶差点就没稳住身形,要往后仰去。
待抱稳过后,元宝这才笑着对溶溶说:“溶溶姑姑,你终于愿意进东宫了。”
看到元宝满脸的欢喜,溶溶一时间也有些动容,将怀里的元宝搂得更紧一些。
“殿下,我还没给你行礼呢!”溶溶在元宝耳边低声道。
“你不用行礼,父王说,你不想做奴婢,所以你以后在东宫可以不用行礼。”
溶溶微微一愣,太子竟说过这样的话么?他知道自己不想做奴婢?他倒真的……不,他能明白,并不是他多关心自己,只是因为他聪明罢了。
“那可不行,这里这么多人,若是都看见我不给你行礼了,往后传出去,人家会说东宫里没规矩的。”
“那……”元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退了一步,“有外人的时候你行礼,在玉华宫里你可以不行礼。”
“好。”溶溶松开了抱着元宝的手,起身恭敬地向元宝问安。
这时候,跟着元宝一齐下马车的另外两个团子走上了台阶,站在元宝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溶溶。
“姑姑,这是刘钰,这是刘琳,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走,我们进去玩吧。”元宝一口气把话说完,三个团子就一起朝殿内跑去。
刘钰和刘琳都是带了人伺候的,可玉华宫禁止随意出入的,因此琉璃把他们拦在了殿外。溶溶跟着他们三个进了玩乐的屋子,元宝和刘钰把双陆棋盘拿出来摆在几案上,立马就开始掷骰子玩起来,刘琳年纪小,自己拿了两个彩色泥塑小人,趴在旁边看两个哥哥下棋。
玉华宫整日地龙不断,殿内温暖如春,溶溶怕他们捂着了,忙上前替三个团子解开斗篷,又命人奉上果茶和糕点。不知道是不是福全或者琉璃事先吩咐过什么,玉华宫里里外外的人都对溶溶十分恭敬,宛若半个主子一般,令行禁止。
“两位小殿下要留在东宫用晚膳吗?”溶溶问道。
“嗯,”元宝大声应道,“他们俩今晚都在东宫用膳,吃完了再回去。”说完又扭头认真地下起来。
膳食是王安在负责,溶溶把话传出去后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也坐在旁边看他们下双陆。
双陆的玩法其实很简单,每人有一定数量的棋子,颜色不同,各自摆放在长方形的棋盘上,通过掷骰子的方式在棋盘上移动。
正枯坐着,琉璃递话进来,说秦医正那边已经成功为老太太施针放血,待老太太伤口愈合、静养一段时日就可恢复如初。
至此,溶溶心里头的巨石终于落地。无论如何,薛老太太得救,她这次进东宫就算是值了。她有心抱着元宝亲几口,却知道这是僭越,满腔的感激之情宣泄不出,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决定出去查问晚膳的事。
厨房那边一早就给元宝准备好了膳食,虽然刘钰和刘琳来得突然,但他们俩不过是俩小娃娃,吃不了多少东西,充其量添两副碗筷而已,因此没有大的改动。
溶溶从王安那里看了食单,一时兴起决定动手给他们添两道菜。一道就是从前给元宝做过的酥炸鲥鱼条,因着是三个孩子用餐,她决定再给他们加一道简单的汤,拿玉兰片一起跟老母鸡汤煨在一起就成。东宫的厨房是御膳房的班底,整日都有熬好的高汤,这汤是御厨们拿母鸡、火腿、猪蹄膀、干贝等鲜物吊的,一斤料出一斤汤。煨汤的时候把高汤里的火腿捞出来,切成小块跟玉兰片一起煨一炷香的时间,等到快起锅的时候往里头扔一点切碎的白菜丁,这样端出来的汤,汤底是雪白的,里头有红的、有黄的,还有绿的,格外好看。
这边把晚膳张罗好了,溶溶便进去请三个小祖宗吃饭。
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刘琳不知咋地滚到地上,元宝和刘钰仍然在认真地玩双陆,没有管他。刘琳见溶溶进来了,刘琳就哇哇哭起来。溶溶想过去抱他,元宝却说,“姑姑,他是男子汉,摔倒了自己起来,别扶他。”
溶溶只好停下来,元宝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她可不敢不听。
“殿下,晚膳好了,咱们净了手就可以用了。”
“喔。”元宝仍然认真地盯着棋盘,片刻后才转过头看向溶溶,“姑姑,晚膳是你做的吗?”
“是御厨做的,不过我给加了两道菜。”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饭。”元宝说着扔下棋子就站了起来。
刘钰忙说:“还没下完呢!”
“一会儿再下,反正也是我赢。”元宝笑得欢快,也不搭理刘钰,跑到溶溶身边拉着她的手,刘钰无话可说,玩了这么久,他每把都是输给元宝的。
刘琳见真没人扶他,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两个哥哥往外走。
王安这边备好了膳桌,往常元宝和太子吃饭都是分餐制,一人一个几案,今日来的这俩都是小娃娃,因此只摆了一张案,三个人一人坐一边,当中七八个碟子,另各一碗米饭,一碗汤。
“姑姑,这是你做的鲥鱼条吗?”元宝目光在几案上一扫,顿时发现了他熟悉的菜。
溶溶点头,“还有这汤也是我做的,你尝尝……”
话还没说完,元宝抄起勺子就喝了一大口。
“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