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第45章

作者:十四夜 标签: 穿越重生

  夜天灏扭头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爱的人,我的兄弟,哪个不是一片苦心?不防成全了他们,皆大欢喜。”说罢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披发仰首大笑而去。

  卿尘淡淡看着他的背影,廊前长风吹来,卷起残雪纷飞。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转身对几个内廷侍卫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记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侍卫中领班的正是谢经,微一点头,带人紧随着夜天灏去了。

  卿尘回去宣室,见天帝脸色已好了些,上前轻声道:“皇上,卿尘给你请脉,身子要紧。”

  天帝声音疲惫而痛楚:“不必了,你替朕拟旨……”停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淫乱肆恶,难出诸口,自即日起废为庶人,贬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

  卿尘心中一凛,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远,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孙仕安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断他们道:“朕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卿尘拟旨!”

  卿尘走到案旁,手中之笔似有千斤之重,黄绫刺目,朱墨似血。写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挥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义,都在这一道旨意中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卿尘捧着这道多少人期盼已久的圣旨,静静的出了西宣室,有内侍过来低声道:“郡主,七殿下和礼部虞大人来了,要通传吗?”

  卿尘想了想道:“等会儿吧,现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扰皇上。”夜天湛已和礼部虞尚书到了西宣室,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卿尘轻轻摇头:“皇上身子不适,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点头,见卿尘手捧圣旨,东宫事出快两日了,便知是有了处置的旨意。一抬眼,见卿尘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迹,隐忧掠过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尘道:“皇上无恙。”

  夜天湛对虞尚书微一示意,虞尚书将要奏的条陈交给卿尘:“烦劳郡主。”

  六部的奏章一向都经由卿尘之手,她点头接过:“若是还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时候再来。”

  虞尚书道:“多谢郡主提点。”他先行退下,夜天湛同卿尘缓步而行,边问道:“衣服怎么了?”

  卿尘低头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迹,不想这也落在他眼里,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见她无恙,点点头,卿尘没说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有追问。晨光下的致远殿清宁幽冷,缕缕风来处处凉意,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几日在父皇身边,可知此事父皇有何决断?”

  卿尘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并非说旨意。”

  卿尘一愣,随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万无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动,目光从卿尘静如止水的玉容掠过,抬头远望。

  遥遥天际,依稀渗出万缕霞光,映在他云淡风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当头浇洒,在这浓浓冬日划开了一道灿亮的光芒。

第61章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贯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奏章,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的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看在卿尘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突厥入足中原首当其冲必争之地,夜天灏此行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发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夜天湛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右相卫宗平为首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遑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凤衍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伊歌城。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的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经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的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是亲身经历的。卫尉卿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又与太子殿下何干?不凭别的,单是殿下心性脾气,皇上也是知晓的,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殿下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头,那看起来带了苍老却严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依旧。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殿下或者不同。”

  “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近日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殿下所作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放眼朝野,几人能有殿下的文采笔思,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已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殿下自己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殿下那日离开致远殿时曾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安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朦朦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安犹豫一下,又道:“七殿下……已同四殿下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愿意跪便让他们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杯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发大了,外面冷的厉害,两位殿下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

  天帝为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轻声劝道:“两位殿下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份上,便请开恩吧。四殿下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便是常人也难经受啊!”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殿下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殿下在哪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安忙接上道:“皇上,两位殿下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殿下即便再有不是,也请皇上多念着敏诚皇后的情份。”

  提起敏诚皇后,天帝叹了口气,终于往殿外走去,卿尘和孙仕安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侍女拥簇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柔声对天帝道:“皇上,儿子们都是念着兄弟的情份,也是一片孝心,您就体恤他们这份苦心吧,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闹出病来怎么办呢!”

  天帝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叹息,最后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心里岂又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的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孙仕安,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安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内侍:“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

  卿尘看在一旁,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帖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第62章 笑里江山风满楼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伊歌城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上九坊凌王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映的路边积雪也红彤彤一片。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个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门口有人迎上前,低声道:“郡主!”

  卿尘将斗篷上的风帽拨下,露出张清淡素容,她借着门前的灯光看了看那人,有些意外,微笑道:“是你?”

  那人正是当日她和夜天凌在街上救起的少年韩青,此时一身门侍打扮,对她行了个大礼:“那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谢郡主救命大恩,请郡主受韩青一拜!”

  卿尘打量韩青,见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礼,言语有度,举止得体,做门侍实在是可惜,问道:“是四殿下命你在王府中做这门侍之事?”

  韩青道:“是。”

  “为何?”

  “殿下没说。”

  卿尘眸中微微闪过一笑,又问道:“听四殿下说你非但读书识字,文章也写的不错,做这样的差事可觉得委屈或是辛苦?若如此,我可以和他说说。”

  韩青摇头道:“做人处世便自接人待物始,韩青并不觉得辛苦,即便辛苦也可磨练心志,多谢郡主照拂。”

  卿尘点了点头,到了王府内院,韩青停下脚步:“府中有规矩,殿下看书议事的地方未经传召我们不能随便入内,郡主请进。”

  卿尘自己进了内院,晏奚早已侯在那里,他带着卿尘来到夜天凌书房,卿尘低头沿打起的锦帘进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