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水游
莫老太太脸色一变,手一下子有些发抖,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半生凄苦,眼下最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无后之事,更遑论用这等高高在上的讽刺之语。莫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莫三老爷道:“孙女怎么了,孙女一样是姓莫,一样能招婿进门,一样能续香火,一样能继家业!”“奶奶。”莫璃慌忙扶住莫老太太,一边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给她顺气,一边道,“奶奶别动气,小心身体,家里的事您不用这般操心了,我来做主。”眼瞧着场面要僵了,邹氏便笑了一句:“堂侄女,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小小年纪懂什么,回屋去吧啊,今儿我跟你几位叔伯是特意过来跟你奶奶谈正经事的。”“堂伯母和叔伯们好像还没听明白,那我便再说一次,如今这个家是由我来当了。孝期满后,我便招婿入赘,所以爹爹留下来的那片桑园断不会从我手里流出去,它还是莫家的东西。”莫璃扶着莫老太太坐下后,就转头看着莫大老爷等人,接着道,“我知道爷爷当年在族里立过契书,也知道契书上都写了什么,如今我家并未违反契书上的内容,所以叔伯们今日若是就为这事而来,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爹爹刚走,家中不适合招待客人,恕我不能多陪叔伯们了。”
“小丫头还真敢大言不惭!”莫大老爷不想自降身份,冷哼一句后,就往旁看了一眼。立在他旁边那位年轻男子即会意,便接着莫大老爷的话朝莫璃道了一句:“莫璃堂妹这番决心确实感人,如今新孝之期能立此誓也算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莫家祖上就有言在先,咱莫家的族产向来是传男不传女,桑园又是莫家发家的根本,意义非凡,更是不可外流。所以莫璃表妹还是识时务些好,别最后使着性子胡闹,最后大家不得不搬出族规,到时莫璃表妹一家面上不好看不说,祖爷爷那里若真发起火来,怕是莫璃表妹一家从此在永州都立不住脚,到时我就是想伸援手都难啊。”说话的这位是莫大老爷一堂弟的儿子,叫莫星,还不及冠,估计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尚小,又生得面白肤净,面上很能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其实却生了一颗黑心。莫璃记得当年她都嫁给韩四道了,这小子却还几次暗中用言语撩拨她,幸得她机警,韩四道也有察觉,后来他才收敛了。
旁边也有一位莫三老爷的晚辈接着道:“说得不错,再说这三年孝期,就算桑园不动,但这店铺总不能就这么关上三年。莫璃堂妹何必这般固执,反正都是一家人,桑园且不说,就这店铺无论如何都不能白白荒废了。只是如今莫璃堂妹在孝期,什么都不好管,对买卖的事肯定也是一窍不通,何不就先交给三老爷帮你打理。总归三老爷也不会贪图这一两间店铺,最多是派个人过来帮你管着,待你身上的孝期一过,便完完整整交回到你手里,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了。”莫星即点头道:“三叔的考虑确实周到。”邹氏也是一脸赞同,便笑着对莫璃和莫老太太道:“瞧瞧,这都替你们想好了,到底是一家人,谁有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帮总是应该。以前少有走动,是因为到底有六斤在,如今他走了,族里的叔伯们自会替你们一家老小打算的,怎么说咱莫氏这一族里还是有人的。”真是好一个打算,莫璃冷眼看着,当年就是这样的情景,那会她爹还只是躺在床上,尚未断气呢,高高在上的两位叔伯就领着一大帮的人前来软硬皆施地游说,将她家弄得乌云蔽天。爹被气得出气多进气少,娘和奶奶也是毫无办法!族规,真是好一个族规,说白了就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明着抢劫!
这会莫三老爷开口了:“婶娘,你别当我会贪你这点东西,说起来每日光是从我手里过的银子都比婶娘这两间店铺多,我这一次确实是想帮你们一把。替莫六斤打理这店铺的人选,为了避免婶娘心有疑,我今日直接带来了。说来六斤生前也常跟他打交道的,是你们信得过的人,而且他并不姓莫,所以你们尽可放心。”莫三老爷说完就往韩四道那指了指,“他也不是专门管你这两间店铺,就是平日过来看看,帮帮忙,让你们一家老小能有个好日子过,也算是我的一片心。”韩四道颔首立在那,并未有吱声,只是当莫三老爷往他那指了指的时候,他抬眼往莫璃那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面上很平静,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莫三老爷接着道:“至于桑园的事,我也顺便说上两句,大哥的意思其实已经表示明白了,都在情在理,而且今日大哥亲自过来说这事,也是为着能将这事更好的解决。再说大哥并没有让你们白白交出来的意思,到底那桑园在你们手里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忽然交出来谁都心疼。其实按理来说,现在大哥马上将桑园收回,并一个子儿都不需付给婶娘的,但是咱到底是出自一家,这样就太伤亲戚情谊了。所以大哥意思是,那桑园照六斤走之前写的租约算的话,还有五年的租期,那大哥今日一次性给婶娘拨一年的租金,然后婶娘将地契拿出来,也不是交到大哥手中,而是还给族里,重新归入族产。”
“三堂叔真是多虑了。”莫三老爷的话一落,莫璃即开口道,“首先,爹留下的店铺我不需要外人帮忙,我自己可以打理;第二,桑园的事,刚刚奶奶已经说明白了,我们家并未违反爷爷当年在族里立的契书,所以桑园谈不上交回去。桑园是爷爷留下的东西,是我家的产业,现在虽然是租给大堂伯,但租期一到,便要收回的。”
“小丫头怎么如此顽固,这里是你可以插嘴的地方吗!”莫大老爷忽然一声呵斥。莫璃平静地看回道:“大堂伯不需跟我摆长辈的谱,这里是我家,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倒是大堂伯,今日领着这么多人上门,对一位刚丧父不足百日的女子句句逼迫,完全不像是一位长辈该做的事。”“你——”莫大老爷近六十岁的人了,平日里听到的都是奉承的话,何曾被谁这么教训过,而且还是这么一位乳臭未干的女子!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他当场就青筋暴起,怒目圆瞪。就在这时,一直不开口的莫二老爷忽然一声大笑,然后才张口道:“你们也真是,何必自降身份跟个晚辈计较,再说婶娘不是在吗,还是由婶娘开口做个决定吧。”
莫三老爷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你不是向来不管别人的事吗,今天这么热心,还真让我意外。”莫二老爷扬了扬自己那双卧蚕眉,不理莫三老爷的话,而是看着莫老太太道:“婶娘还是好好考虑做个决定吧,就这么将孙女推出来最终也不顶什么事的。如今六斤走了,还是想着好好过日子是正经,别硬扛着,最后受委屈的还不是孩子。”莫二老爷这一番劝,莫老太太面上终于出现几分松动,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不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不明白莫清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也想分一杯羹?莫老太太想了一会,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然后终于松动口气道:“你们今日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几日,到时再答复你们。”
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又对视了一眼,再各自琢磨了一会,莫三老爷便道:“那行吧,婶娘好好考虑,我就先走了。”莫大老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就直接站起身,邹氏撇了撇嘴,站起身后跟莫老太太道了句别,又朝莫璃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句:“不懂事。”然后便跟上莫大老爷。莫星微扬了扬嘴角转身前又打量了莫璃一眼,眼中透着几分邪光,他转身后,别的人也都陆续告辞离去。韩四道走在最后,且他离去前,从莫璃身边经过时,低声道了一句:“别担心,我会尽量劝一劝三老爷的,莫掌柜的事,你节哀。”他说完,再看莫璃一眼,眼神很是复杂,直到厅里的人将走光了,他才收回目光跟了出去。
“奶奶,你没事吧。”莫璃扶着莫老太太回房间后,一边让刘妈沏上一盏安神茶来,一边有些担心地轻轻顺着莫老太太的后背道。莫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早知道会这样,你刚刚没被吓到吧,那几个老家伙虽是辈分比我低,但是眼高于顶,向来不将穷亲戚看在眼里。”莫璃摇头,接过刘妈递上的茶,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然后才递给莫老太太道:“其实那几位堂叔伯都那么富有了,为何就是对咱家那片桑园念念不忘,竟还真联手一块上门逼迫的。”莫老太太拿着茶盏沉思一会,然后轻叹了口气,却什么也不说。莫璃看了莫老太太一会,心里存疑,便试探一问:“奶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老太太却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莫璃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曾经她嫁给韩四道那十年,她也不曾听过自家那片桑园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莫璃皱着眉头沉吟一会后,随后心里忽的一惊,当年她就是在韩四道面前提了一句,希望将自家的那片桑园给莫雪当嫁妆,然后她就被害了!是她多想了吗,还是真的有关系?“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莫老太太还是不做声,莫璃便又摇了摇她的胳膊:“娘知道吗?”
“好了,你娘什么都不清楚。”莫老太太放下茶盏后,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那片桑园是莫家当年发家的根本,很得族里看重,算是莫家的根。当年若非你爷爷那一辈的几个兄弟之间出了些事,是不可能被分割的,这些年本家那边一直就想完整的收回去。其实我也曾想过,干脆就将桑园交出去得了,免得他们这般惦记,时不时地过来扰我。而且如今也不过是地契在我手里罢了,这些年都租给你大堂伯,每年就收那千八百两的银子,还不如去置块庄家地或是棉花地踏实。”莫璃沉默下去,莫老太太接着道:“只是每次我都会想起你爷爷,你爷爷当年跟我说过,要保住那片桑园,给子孙留个根基,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
第84章 棋路
自家那片桑园,就是当年她嫁给韩四道后,也就只去那看过一次,印象中那片桑园是靠近山泽处,湿度很大。而且里面除了种植桑树外,还种有许多别的树种,听说是为了培育一些稀有的蚕种。只是当时她连蚕房都不曾进去,因为天生惧怕那些软绵绵的东西,所以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走了。后来她也不曾多关注过桑园里的事,韩四道亦少跟她说,只让她帮忙外面匹料的生意。
“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莫璃愈加不解,“为何爷爷也这般看重?”莫老太太轻轻一叹:“或许是因为那是莫家的祖根,也或许是因为那片桑园曾出过天蚕。”莫璃怔住:“天蚕?怎么会!”莫老太太点了点头:“你爷爷曾说过,咱家那片桑园位置很好,两百年前,莫家先祖曾在里培育出天蚕。那等蚕吐出来的丝,色如翡翠,所以天蚕丝也叫碧玉蚕丝,织出来的绸缎瑰丽璀璨,还隐隐泛着金光,当时就被取名为‘倾世碧颜’,曾卖出过天价啊。”莫老太太说着就是一声叹息,“莫说是永州这片地方了,就连那些专养蚕的世家都前来求技。听说那时咱莫家可是无比风光,可惜好景不长,才培育出天蚕不到三年,那整片桑园就被人烧了个精光,接着天下起战乱,然后那片地就被荒废了,莫家的香火亦差点整个断掉。一直到近百年前,天下大定后,咱莫家的人丁才又慢慢兴旺起来,并重拾经商之路,最后有了如今这等规模,只是养蚕的本领早已失传。而到你爷爷那一代的时候,他们亲兄弟还有堂兄弟几个有了矛盾和争执,于是你爷爷便分了出来,还得了那片地,但不知为何,你爷爷又在族里立那那张契书。”莫老太太说到这,停下想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接着道,“奶奶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的,而你爷爷更是还没来得及跟我说清楚就忽然撒手走了。”莫璃不知自家祖上还有这么一段历史,心里诧异非常,怔了好一会才道:“天蚕听说现在就南岭那边有,而且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确切的说法是这等蚕种早几百年前就已经绝种了,就一些古老的蚕书上略有记载。但‘倾世碧颜’,我却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莫家养出天蚕是两百年前的事了,而且中间又出过战乱,所以如今这些事对咱这些旁系来说早成了传说。‘倾世碧颜’也不过是在两百年前一闪而逝,或许本家那留有确切的记载也不定,不过你爷爷也曾说过,本家那边的记载怕也就只是祖上的追忆罢了。”
莫璃想了想便道:“我只知如今最稀有的蚕种是金蚕和琥珀蚕,都是出自姬家,美人缎便是用这两种蚕丝织出来的,算是丝中极品了。”莫老太太一笑:“这两种蚕你爷爷当年也曾提过,听祖上留传下来的话,说姬家当年也曾来咱莫家求过培育天蚕的技术,后来他们家才培育出如今的金蚕和琥珀蚕,不过这两种蚕丝比起天蚕丝还是略逊一筹。”莫璃诧异,美人缎别说是现在,就是十年后,也没有任何绸缎能比得上。“他们许是想重新培育出天蚕,不过你爷爷曾说过,那等东西属天品,是顺天顺势而降。”莫璃略带着几分震惊从莫老太太那走了出来,她从不知原来莫家还有过这样的辉煌,只是那段历史距今太过遥远,中间又出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断层,如今别说是她,估计就是本家那边也没几个人是知道的。而且此后十年,那片桑园里并未出过天蚕,只是……莫璃想了想,又微微皱起眉头,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被忽略了。算了,如今也没必要琢磨那么久远的事,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要紧,莫璃轻轻吐了口气,就暂时将此事搁下,然后往前院走去。
“公子,莫姑娘来访。”平安去应了门后,马上就小步跑到谢歌弦这报了一句,“我已经将莫姑娘请进来了。”亭中的谢歌弦还是如往常一般,一个人下着棋,此时他正在思忖着下一步,略有些迟疑的时候,忽然听平安的话,他便抬头道:“快请。”莫璃跟着平安进了亭子后,便瞧着谢歌弦从棋案后面站起身朝她颔首一笑:“幸得我今日告假,不然姑娘这一趟就白来了”
此时还未真正到深秋时节,但这亭子里竟就烧起了火盆,只是这人也是奇怪,若是嫌冷,为何又在这透风的亭子里一个人下棋。莫璃朝谢歌弦点头后又打量了他一眼,便见他已换上初冬的衣袍,重锦的深衣外还套了一件阔袖的紫缎罩衣,衣缘和衣袖上皆缀有华贵的黑色风毛。或许是闲在家的关系,他发上未戴冠,只用一条与衣服同色的锦代束着,垂下的长发落在肩上,看着有些随意,但衬着那张俊脸,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贵气。
“冒昧前来打扰,望谢公子莫怪。”莫璃话一出口,又顿了顿,然后道,“或者我该称呼谢公子为谢大人?”谢歌弦淡淡一笑,请莫璃在自己对面坐下后才道:“什么大人不大人,我不过是挂个闲职罢了,姑娘若不见外,直呼我的表字元白即可。”莫璃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眼看了看案上的棋盘,然后停了一会才道:“谢公子真有雅兴。”谢歌弦看了她一眼:“姑娘可愿与在下对弈一盘?”莫璃轻轻摇头:“我不会这个。”谢歌弦打量了她一眼,正好这会平安送上茶,莫璃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又往亭外看了一眼,红豆正一个人候在亭子外,阿圣没跟进来,只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谢歌弦便吩咐一句:“平安,请莫姑娘的丫鬟到侧厅那坐一坐,再去外面将阿圣请进来。”莫璃忙道:“谢公子不用这般客气。”
“应该的,那日多亏姑娘和那位兄台,不然在下如今哪还能好好坐在这下棋品茶。”谢歌弦待平安领命出去后,又打量了一身素白的莫璃一眼,然后叹一声:“莫掌柜的事很让人惋惜,希望莫姑娘能节哀顺变。”莫璃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手里氤氲的茶水,沉默下去。谢歌弦也不问她为何而来,重新执起一粒白棋,思忖了一会就轻轻落了下去。阿圣从外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亭中的那两个人影。
秋日的阳光下,精巧的凉亭内,朱色桌案,青铜火炉,暗金坐垫,青华茶盏,衣着华贵的男子丰神如玉,素衣墨发的女子颜色无双。阿圣往亭子那看了几眼,便问了平安一句:“是我家姑娘有事叫我?”“不是,是公子请壮士进来坐的,说是让壮士在外面等着太失礼了。”“叫我阿圣就好。”阿圣有些怪怪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后左右看了看,“没事那我就在这等着。”他说完便自行走到一边的走廊那,往栏杆上一坐,然后接着管平安打听道,“你家公子整日里都这般闲着?”“不是,公子有公务要忙的,只是今天身体不适,告了假。”平安笑着回了一句后,就道,“你还是进侧厅坐一坐吧,你就坐在这,一会公子该说我了。”“说不了你,你去吧,不用管我。”阿圣说着就赶苍蝇似的朝平安摆了摆手。平安正要劝什么,结果红豆却从侧厅那走了出来,然后就快步走到阿圣这道了一句:“你也进来了,姑娘叫你了?”阿圣摇了摇头,眼睛却看着亭子那边,红豆也往那看了一眼,然后就叹了口气:“也不知姑娘这次能不能唬住那些老爷子呢,早上我在前厅外头听了他们那些话,心口一直就怦怦跳着。”平安站在那看着这两人,一时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红豆说完后就瞅了平安一眼,愣了愣,然后小声道了一句:“我在说我们小姐家的事呢。”平安无语地看了红豆一眼,心道这还有一个比自个更爱多嘴的,但他面上却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转身避开了。
亭子内,谢歌弦手里拿着一粒黑棋道:“眼下白棋势大,对黑棋有摧枯拉朽之势,黑棋机会不多了。”谢歌弦说着就将那粒黑棋放在莫璃前面,然后拿着扇子往棋盘上的一个位置指了指,“不过也还没走到绝路,此棋若是落在这,借着前面布下的势,轻易便能吃掉两粒白棋,然后由此给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莫璃轻轻拿起那粒黑棋,却只捻在指中,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谢歌弦笑了笑,又指向第二个位置:“若是落着这,面上看着是黑棋将自己逼入死路,只是棋路厮杀,往往会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有没有这个耐心去走,真走过了,便是海阔天空。”谢歌弦说完,抬起眼看着莫璃,然后又垂下眼,看着她手中的棋子:“姑娘会如何选择?”玉葱般的手指拈着那粒亮泽的黑棋,强烈的对比,有种异样的吸引力,谢歌弦微眯了眯眼,那只芊芊玉手就将那粒黑棋轻轻落在第二个位置上。
第85章 对弈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日头慢慢偏西,此时已是下午,秋风微起,凉意渐浓,青铜火炉内的银丝炭发出微微的噼啪声。莫璃将来意道明,得了谢歌弦的点头后便起身告辞,却不想因刚刚她坐得稍有些近了,于是这一起身就不小心碰到了棋案一角,腰上顿时一疼,嘴里一声低呼,手一惊,差点将那棋盘弄翻。谢歌弦忙扶住她的胳膊,栏杆那的阿圣眼一眯,即往亭子这走来,红豆一愣,然后也赶紧跟上。
谢歌弦刚松手,阿圣就越过平安大步跨进了凉亭,红豆也随后跑进来,然后有些惴惴看着莫璃道:“姑娘没事吧。”莫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略皱了皱眉,刚刚正好碰到腰下的骨头那,不仅疼且还有些麻,只是她这会却不得不忍着没有抬手去揉。棋盘没有打翻,棋子却有一部分落到地上了,莫璃即歉意道:“不好意思。”她说着就要蹲下去捡起那几粒棋子。谢歌弦忙一脸温和地阻止:“姑娘不必介意,刚刚正好碰到案角上了,可是有碍?平安去将那瓶活血祛瘀油拿来。”莫璃正要说不用,平安已经应声下去了。红豆一瞧,赶紧跑过来蹲下帮忙捡起那些棋子,阿圣亦跟着上前两步看着莫璃道:“没事吧?”莫璃此时面上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她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谢歌弦道:“今日打扰谢公子了,时候已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红豆将那些棋子一粒一粒捡到手里后,却站起身时,又一粒黑棋从她手上掉了下去,并咕噜地落到阿圣脚边。阿圣从莫璃身上收回目光,弯下腰捡起那粒黑棋,然后拈在指上看了两眼。谢歌弦并朝他道了一句:“兄台可愿跟在下对弈一局?”阿圣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棋子扔到案上:“没时间。”这时平安将活血祛瘀的药油拿过来了,谢歌弦示意平安将那药油交给红豆,然后才又对莫璃道:“姑娘刚刚碰的那一下指定不轻,还是随丫鬟到侧厅那看看比较好,如今天凉了,这碰伤撂得时间长了也不是小事。”他说完又转头对阿圣道,“兄台何不趁这时候与我对弈一局,如此也不用多费什么时间。”阿圣垂下眼往莫璃腰侧那瞄了瞄,然后就对红豆道:“你扶姑娘到侧厅那去坐一会。”“阿圣?”莫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让我跟谢公子下盘棋。”阿圣说着就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莫璃微怔,又看了看谢歌弦,谢歌弦微微一笑,然后对平安吩咐一句:“你带莫姑娘到侧厅去。”莫璃不解地看了阿圣一眼,想了想,便扶着红豆的手随平安出去了。
进了亭子东面的小侧厅后,红豆小心拉起莫璃的衣摆,随即一声低呼:“怎么撞得这么重,才这么一会就淤青了呢!”红豆一边说着,一边拧开药油接着道,“姑娘自小只要哪磕着碰着了,身上就容易留下瘀伤,自个都知道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呢,疼不疼啊!”莫璃咝了一声,往下看了一眼:“没大碍,几日就消了。”红豆拧上药瓶后,仔细给莫璃揉着淤青处,又道了一句:“这要等到回去再擦药油,怕是淤青会更重,幸好那家伙棋瘾犯了,还愣头愣脑的,真敢就坐下。”“你见过阿圣下棋?”莫璃微有些诧异。“嗯。”红豆微抬高音道,“好几次瞧着他跟顾叔下棋呢,一坐就是大半天的,亏他有那个耐心,我是看不懂那些黑黑白白的东西”
此时,亭子内,棋局还未开始多会,双方却已进入厮杀之势了。谢歌弦有些诧异,对方的棋路非常凌厉,且并不缺乏耐心,亦会布势,完全是狩猎者的棋路。围棋,自古被喻为君子之雅物,所以有君子棋路之说,意思就是点到为止,不会仅仅为单纯的胜负而手段尽出,有损君子之度。谢歌弦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君子,也不喜欢走君子棋路那一套,只不过平日里与人对弈,多数是走个过场,少有认真之时。但今日,对方这等凌厉的杀势,看着大开大合但其中亦带着狡猾的棋路倒引起他的兴趣了。
“兄台这棋路,真是少见,令在下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谢歌弦落下一粒白棋后,问了一句,“不知兄台是跟何人所学?”阿圣啪地落下一粒黑棋,然后看了他一眼:“你很不简单,不过再不小心,很可能会被我撕碎。”谢歌弦淡淡一笑,撕碎这两字与对方这棋路还真契合,他迟疑一会后,终是放弃救那一角的白棋,选择绕过去直指对方中心,将之前布下的势拉起,开始展开攻势。白棋如出鞘寒剑,黑棋似林中猛兽,小小的棋盘上杀气四溢,各不相让。几个回合后,白棋吃了两粒黑棋,然后谢歌弦又问了一句:“上次兄台送在下那个酥油泡螺,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是莫府的厨娘?”阿圣皱了皱眉,再次舍了两子后,紧跟着就吃了对方五子,然后道:“你少惦记。”好似动了猛虎的虎须一般,攻势比之前又凌厉了几分,谢歌弦微眯了眯眼:“难不成是莫姑娘?”啪的一声,黑棋又落下,宁舍下自己后方,如猛虎下山,如狼群倾巢,将一角白棋逼入囚地。谢歌弦笑了,却忽然猛地咳了几声,平安慌忙走过来道:“公子,你今日在外坐的时间太长了,进屋歇息吧,这都起风了呢!”阿圣这才看了谢歌弦一眼,然后又转头往侧厅那看了看,正好莫璃和红豆从里出来了。
谢歌弦止住咳声后,轻轻笑了笑,然后道:“让兄台见笑了,咱们继续。”他很少遇到这样的对手,这一局如今还未分出上下,自是不想就此作罢。“公子!”平安气急地低叫了一声,然后就转头对阿圣道,“阿圣,我家公子受不得风寒的……”“多嘴!”谢歌弦忽的一声低喝。平安只得住了口,垂脸立在一边。阿圣捻了捻手里的棋子,然后就往棋盒内一扔:“我家姑娘已出来,今日没时间耗下去了,以后有机会再下一局吧。”正说着,莫璃和红豆就往亭子这走了过来,阿圣站起身的时候,莫璃亦已进了亭子走到他旁边。“你下完棋了?”红豆有些诧异地悄悄问了阿圣一句,她感觉今天这一盘棋下得好像有些快了,以前这家伙跟顾叔下棋可是老半天呢。莫璃本是要跟谢歌弦作别的,只是眼睛往棋盘那扫了扫,不由就是一怔。她虽只是懂得不深,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门道来。不过短短片刻,这棋盘上竟就厮杀出如此之势,且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姑娘身上可是无碍?”谢歌弦站起身关心的一句。莫璃摇了摇头,就将红豆手里的药油递回去:“多谢谢公子的良药,今日真是太过打扰了。”谢歌弦将手中的扇子一挡,笑道:“这东西空放在我这也没用,姑娘若真想谢在下,改日姑娘得闲时,能送来一碟姑娘亲手做的酥油泡螺,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莫璃一怔,阿圣脸色即有些不好,谢歌弦皆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数,于是便接着笑道:“我就不送姑娘出去了,姑娘请便。哦,他日姑娘上门拜访若没碰上我的话,可以让人去市舶司那寻一寻。”
从谢歌弦那出去后,莫璃不解地问了阿圣一句:“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他怎么忽然跟我提起酥油泡螺?”阿圣给她撩开车帘,然后眼睛往一边看了看,跟着就是一脸无辜地道:“没说什么,他估计是肚子里的馋虫犯了,胡说八道呢,你别理他。”莫璃一脸怪异地看着他,阿圣从一边收回目光后,面上愈加无辜了:“你别这么看着我,你身上真的没事?好像抹了不少药油!”他说着就询问地看了看红豆。红豆正要张口,莫璃赶紧拉住她道:“上车,回去。”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跟阿圣几乎是无话不说,莫璃真怕她一不留神,真就在男子面前说出自己腰上一片淤青。只是莫璃踏着小凳将要上车时,腰上即微吃痛了一下,她眉头刚一蹙,阿圣手一伸,就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上一抬。莫璃一惊,转头看了阿圣一眼,阿圣便道:“早点回去吧,你今日应该没什么事了,顾叔那我一会去看看。”莫璃点了点头,王大户那边肯定不会顺利的,墙倒众人推。她爹这一走,那几千两的匹料王大户绝不会轻易吐出来。上了车后,莫璃慢慢回想这些日子来家里发生的一件件事,随后冷着脸在心里哼了一声,她会让他们都后悔不该打上她家的主意。
第二日,莫大老爷那就收到莫璃让人递来的话,让他今日中午去聚仙楼二楼的大厅那一会,与此同时,莫三老爷也收到同样的消息。两人心里都有些狐疑,片刻后,两位老爷子会了面,莫大老爷马上就道了一句:“好个不懂事的丫头,身上还带着孝,竟就这么大喇喇地在外到处乱跑,还上酒楼,她这是要做什么!”莫三老爷嘿嘿一笑:“管那一老一小出什么花招,就算她们硬着嘴不交出地契也于事无补,说到底如今那片地是在大哥你手里呢,就算你从今往后一个铜钱的租金都不给,她们也奈何不得。最迟就是拖到那老太婆咽气,到时那片地自然而然就归入族产了。”
第86章 豪赌
八月的最后一天,早上,清晨的阳光才刚洒下,平安南路的聚仙楼还未开始新一天的生意,一辆青蓬马车就已经停在这酒楼的门口处,且在这辆青蓬马车过来之前,酒楼旁边已停了数辆大小不一的马车。莫璃从车上下来后,还不及抬头,就听到上面有几声嘘嘘的嗤笑传来。她抬头一看,便见聚仙楼二楼窗户那,一位身着锦缎朱袍,面带邪气的公子哥正倚在窗户那眯着眼看着她。那几声怪笑就是此人发出来的,紧跟着他旁边就挤过来数位年轻的男子,亦跟着他一块低低地怪笑出声,同时一边打量着莫璃一边交头接耳起来。红豆一下子气红了脸,忙对莫璃道:“姑娘,他,他们……”“别搭理,随我上去。”领头的那位面带邪气的公子哥就是莫星,另外几位皆是莫氏族中的年轻男子,莫璃只看了莫星一眼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对红豆道了一句,然后又转头往阿圣那看了看。阿圣正好从马车上跳下,跟着就抬头往二楼那看了一眼,他面上亦未动声色,只是目中寒芒一闪,然后敛神跟在莫璃身后。
莫大老爷没有过来,莫三老爷亦未到。二楼的厅内,已经开了两桌席面,其中一桌是以莫星为领头的莫大老爷那一脉人。另一桌上坐着的则是以韩四道为领头的,代表莫三老爷那一脉的人。“莫璃堂妹过来了,来来来,这边坐,位置已经给你留好了。”莫璃一踏上二楼地板,莫星马上站起身,一脸邪笑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朝莫璃招呼道。莫璃瞥了他一眼,然后掠过,往韩四道那看了过去。韩四道先朝莫璃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道了一句:“三老爷今日有事脱不开身,暂时来不了了,便让我跟几位管事代他过来见姑娘。”明明请的是老爷子,偏偏对方却只派了几位晚辈过来,其意思已经明了,在他们眼里,无论是她还是奶奶,都没有跟他们谈条件的资格。莫璃略点了点头,也不理会莫星那边,便另寻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让酒楼的伙计先上一壶香茶。
“堂妹今日特意请我们过来,怎么却自己在这喝起茶来了?”瞧着莫璃那冷冷淡淡的态度,莫星皱了皱眉,只是马上又是一笑,且说着就起身走到莫璃这边接着道,“既然喝茶,何不妨到我那桌去,刚刚才让人沏上一壶银毫。”“大堂伯也有事来不了了?”莫璃抬眼看着他,“桑园的事,你能做得了主?”“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自然能做的了主。”莫星呵呵一笑,“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我给堂妹一句忠告。”莫星说着就又走进一步,低下声,看着莫璃道,“莫要误了自己不算,最后还误了家人,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这声音虽不大,但厅内的人都听得很清楚,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莫大老爷也想得周到,只是借着晚辈的口说出来,最后别人还真说不出什么,连欺压两字都跟他沾不上关系。“韩管事也是这个意思吗?”莫星的话一落,莫璃就往韩四道那看了一眼,“我爹留下的店铺,三老爷真打算要韩管事过来帮忙?”
韩四道一脸诚恳地道:“还是看莫姑娘的意思,姑娘要真顾得上,三老爷这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莫姑娘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即便姑娘去外另请掌柜,也不一定真打理得比莫掌柜还好,买卖这一行不是简单的事。”这是在委婉地暗示她,当年她父亲在时,宗族那边都能打压,如今莫璃外面请回来的掌柜,莫三老爷不一样能对付。“如此便好,请韩管事回去转告三堂叔,我爹留下的店铺我不想交给别人代劳,三堂叔的好意我心领了。”莫璃说完就转回头,看着莫星接着道,“至于东庄那片桑园,因之前是大堂伯跟我爹租的,照租书上所写,眼下还剩下五年的租期。不过现在我想提前两年收回,当然,到时我会多赔银子给大堂叔的。”莫璃说着就接过红豆递过来的一个匣子,打开,取出里面一张纸递给莫星接着道,“这里已经写清楚了,提前的这两年,我会赔大堂叔每年两万两白银,所以两年的话,总赔白银四万。”莫璃这话一出,厅内的管事等人皆愣住,四万两白银,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一个姑娘家竟随随便便就敢开口,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莫星接过那张纸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莫璃,然后忽的大笑几声:“堂妹啊堂妹,你还真是……女子果然天真,你在这纸上胡乱写两句话,就想将桑园拿回去,也太过儿戏了。我劝堂妹还是回去好好守孝,平日里多绣花儿,少拿笔,那不是女人该碰的东西,这桑园如今也不是堂妹该想的事。”他说完,摇了摇头,然后就将手里的那张纸给撕了。红豆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落了一地的纸屑道:“你,你怎么可以撕了我家姑娘的东西,你——”“哪来这不知规矩的丫鬟,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莫星瞥了红豆一眼,冷哼一声,随后就要转身离去。只是这会莫璃却接着道:“那张纸上写得确实不够清楚,这里还有一张补充的,如果我三年后拿不出四万两白银,那么桑园的地契,我便直接交给大堂伯,包括我爹留下的那两间店铺。”她说完,就又往韩四道那看了一眼。
韩四道一怔,莫星收住脚,重新转回身眯着眼看了莫璃一会,然后才呵呵一笑:“原来堂妹还有这等胆魄,堂妹这是在开盘下注,想来一次对赌?”“既然大堂伯让莫星堂哥来做主,那么此事莫星堂哥意下如何?”莫璃两指夹着那张纸条,看着莫星道。莫星甚至看都不看莫璃手里的那张纸条,直接就摇头道:“有些诱人的赌局,只是大老爷没必要这般去欺负一个晚辈,堂妹要真想赌,日后我单独陪堂妹,随便堂妹赌什么都行。”他说着就又打量了莫璃两眼,然后邪邪笑了起来。“是吗,看来大堂伯真是觉得吃定我了。”莫璃淡淡一笑,就将手里那张纸条搁在桌上,“只是五年租期一满,桑园自然而然会收回,大堂伯不心疼?”莫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呵呵一笑:“所以说莫璃堂妹还是天真了些。”莫璃看了他一眼,拿起刚送上来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开口道:“如此,那我就只好将桑园的地契拿到天宝阁里拍卖了,拍卖十年租期,就续在大堂伯的租期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感兴趣呢。”
“拍卖!?”不说莫星,就是韩四道和在座的那些管事也都是一愣,怎么也料不到莫璃会道出这么一句话。天宝阁是永州最大的拍卖行,是姬家的产业,由当铺发展而成,除永州外,上京那也有其分号。只是拍卖十年租期,这还真是闻所未闻之事,这些管事一愣之后就摇头一笑,都觉得莫璃太过异想天开了。但莫星和韩四道还有少数两个年级大点的管事面上一凛,心里一时有些迟疑起来。厅内首次陷入沉默,莫璃气定神闲地坐在那,慢慢品着茶。
莫星哼了一声,即道:“堂妹还真敢说,难不成堂妹不清楚族里有规定,那片桑园是莫氏一族的根,竟然想公开卖掉,难不成堂妹想变成宗族的罪人!”莫璃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莫星堂哥无需对我虚张声势,我只是拍卖租期,并非卖掉,就跟租给大堂伯一样意思,根本谈不上触犯族规。”“天宝阁是什么地方,会接这么荒唐的事!”莫星那一桌的人开始出言了,接着就有人跟着附和,同时还有人借着她孝期之事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中伤她的话。莫璃只往那看了一眼,并不理会,在她在父亲的棺木前立誓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接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心里准备了。倒是红玉咬了几次唇,替她一脸委屈。
“我没太多耐心,待品完这壶茶后,莫星堂哥若不接我先前的提议,那明日天宝阁便会放出拍卖桑园租期的消息,到时大堂伯若是有意,欢迎过去竞拍。”“荒唐,天宝阁不可能接受你这等委托。”莫星面上一阴,然后就甩袍转身走开,并让今日一起陪他过来的几位小管事打道回府。莫璃也不留,只是看着,面上带着几分莫测的笑。莫星又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只是就在他将走到楼梯口时,二楼通往雅间的走廊那忽然走出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位便是谢歌弦,在座的多数不认得,唯韩四道微一愣。只是当他们看清楚谢歌弦身边那位面带几分傲气的贵公子后,好几位年长的管事心里忽的就咯噔了一下,那人竟是天宝阁的主人,姬御风!“谁说天宝阁不会接这等委托,我对此可是非常感兴趣。”姬御风从走廊处施施然地走出来,往厅内扫了一眼,然后就对旁边的人道,“没想今日一早出来品茶,还真碰上这么一桩有趣的事。”谢歌弦笑了一笑,便随他一块往莫璃那走去。
眼睁睁看着天宝阁的主人在莫璃对面坐下后,莫星的脸色明显一僵,旁边的一位管事一看这情形,便对他低声道:“星少爷,我先回去跟大老爷道明此事,天宝阁是姬家的产业,他们若真插手,事情就有些难办了。”韩四道在莫璃说出要拍卖租期的时候,就已悄悄示意一名管事回去通信了。此时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莫璃的一举一动。
第87章 条件
莫星坐了回去,两眼却直直盯着莫璃这边,他旁边那几位小管事面上也都一扫刚刚的嗤笑之色,换上一副迟疑的表情。此时大家心里都已明了,今日莫璃之所以特意请他们到聚仙楼一会,就是因为她早跟天宝阁的人通会好了。不然打死他们都不信,天宝阁的姬御风会这么巧就在这,还掐着时间从雅间内走出来。只是旁边那位公子又是什么人?那莫家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些贵人搭上关系了?谢歌弦今日并未穿官服,但谁都瞧得出来姬御风待他甚为亲厚,且他身上的穿着亦极显贵,在座的这些人多生有一双毒眼,自然瞧得出谢歌弦的身份不俗。于是有人惊诧,有人不忿,当然,也有心思龌龊者将目光移到莫璃身上,然后露出几分鄙夷却又了然的怪异神色,不过大家此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口不言。韩四道身边一位年长的管事正犹豫着是不是过去跟姬御风打个招呼,但他还未起身就被韩四道拦住了。韩四道心里清楚,像姬御风这等身份,且面上又带着那等傲气的人,是不会屑于搭理别人的。真能让对方正眼看的,起码得是莫府几位老爷子那样的地位,他们如今这样的身份过去套近乎,只会显得过于唐突。
姬御风和谢歌弦坐下后,莫璃便亲手给两人倒了杯茶,只是当她刚将那紫砂壶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磕”声时,楼梯口那亦同时响起一声“哒”的略显突兀的脚步声。是阿圣上来了,刚刚他跟莫璃进入酒楼的一层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马的嘶叫,好像是有人嫌他停车的地方占了自个的地,硬是要店伙计拉走,所以当时阿圣便又返身出去了一下。只是当莫璃抬眼往楼梯口这看过去时,却瞧见阿圣身后还跟着一位紫衫女子,且那女子在上台阶的最后一级时,硬是快步越到阿圣前面,同时还狠狠瞪了阿圣一眼,然后才往厅内环视了一下。厅内的客人皆是一愣,今日上午这里不是被包下了吗,怎么还有人上来?而且这姑娘那身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可这一大早出来,身边却没带个丫鬟。莫星只觉得眼睛一亮,心道这姑娘的容貌虽比莫璃略逊一分,但也是少见的俏丽,于是便站起身笑道:“这里已经被包下了,不知姑娘是上来寻人还是……”紫衫女子瞟了他一眼,没搭理,径直往莫璃那走去。
莫星一怔,心里有些恼怒自己被人无视到这等地步,再怎么说他在莫府都被人称一声少爷的,就是在外面,除了姬御风那等身份的人外,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只是他也不好真就喝住那女子,便只好将火气撒到阿圣身上,于是他甚至问也不问,就指着阿圣对一旁的伙计道:“那位姑娘就算了,这家伙却是什么东西,也配上来这里!不知道这今日已经被我等包下了吗,怎么还什么人都随便放上来,想不想做生意了!”阿圣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收回目光,往莫璃那走过去。店伙计忙低声跟莫星解释,莫星听说了那紫衫女子的身份后,心里一愣,随后只好悻悻然地坐下,面上略有些铁青。今日他连着失面子,暗咬了咬牙后,就将这笔账直接算到莫璃头上。韩四道那也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了一下,然后微眯着眼,看着莫璃那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示。“哥!”那紫衫女子走到姬御风身边,就朝他伸出手,“给我兽庄的牌子。”“你要那做什么?”姬御风甚是不赞同地看了紫衫女子一眼,“今日谁跟着你呢?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到处乱跑,像不像话!”“我要换匹马!”姬雅风嘟着嘴道,“你不是在这吗,我还要别人跟着做什么。”姬御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才对一旁的谢歌弦道:“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子,自小就被惯坏了,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让谢兄和莫姑娘见笑了。”谢歌弦淡淡一笑:“姬姑娘灵气逼人,若是像一般的姑娘家被拘着,倒是可惜了。”
莫璃没说什么,只是也跟着露出善意的一笑,然后又有些担心地往阿圣那看了一眼。姬雅风对谢歌弦这话很受用,立即弯起眼对他回报了一个微笑,然后才看了莫璃一眼,微怔之后,只是略一笑,然后就自己拉了张椅子在姬御风旁边坐下。可当她瞧着阿圣竟也跟着他走过来,她便瞪了阿圣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阿圣是我家里的伙计,可是他刚刚哪得罪了姬姑娘,我代他向姑娘赔罪。”莫璃说着就给姬雅风倒了杯茶,同时心里暗暗思量着,原来之前在外头吆喝着要阿圣挪车位的是姬家的小公主,她刚刚没随阿圣一块出去,不知阿圣怎么处理了。这小丫头身份不一般,又得姬御风这般宠着,她若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可不好办。“准是这丫头自己胡闹,莫姑娘别跟她一般见识。”姬御风看了谢歌弦一眼,然后就接着莫璃的话道了一句,随后又打量了阿圣一眼,却见阿圣神色自若地站在莫璃身后,面上并无丝毫谦卑之色。姬雅风撇了撇嘴,又瞪了阿圣一眼,但却没再说什么。
不多会,楼梯那又传来脚步声,且来者似乎不止一位。莫星马上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的位置离楼梯口比较近,一抬眼便看到那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莫大老爷,于是忙离座迎了过去。韩四道也跟着起身离座往前走几步,他亦看到莫三老爷的身影了。莫璃一脸平静地看过去,这一趟莫二老爷也跟过来凑热闹,且令她有些微意外的是,连莫氏族长身边的一位老管事竟也跟着一块过来了。莫璃心里一笑,看来族里真的很紧张那片桑园的归属。“堂侄女今日请了不少人过来啊。”莫大老爷上了二楼后,先跟姬御风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撩起袍摆,就着莫星搬来的一张椅子坐下,看着莫璃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没想大堂伯还能抽空过来一趟。”莫璃淡淡一笑,就将刚刚那张纸放到红豆手里,让她给莫大老爷送过去,然后接着道,“具体情况想是大堂伯已经听说了,这是我写好的契书,大堂伯可以再细看一看。”
莫大老爷接过红豆递过来的纸张,扫了两眼后,即冷哼一声:“一年两万两赔不起我的损失!”莫璃没说话,红豆却是惊诧地睁圆了眼睛,一年两万两已经是她完全不敢想象的数字了,莫大老爷竟还说不够,要知道每年莫大老爷付的租金也就一千两,还时不时地拖欠呢,这……
“确实是少了。”莫三老爷帮腔着开口道,“堂侄女没打理过生意的事自是不清楚,大老爷那边的生丝除了提供自家作坊外,有很大一部分是运出关的,而且基本都是老雇主,每年的量基本都是提前说好的。堂侄女这一提前收回,大老爷这边自然就免不了要失信于人,到时一样是要赔偿的,所以区区四万两,确实是捉襟见肘了。”完全是狡辩,莫璃心里冷笑,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吗。生丝买卖最多提前两年预订,且那预订的契书里必少不了预防天灾变故的一项,根本不可能有定死的量,而赔偿那一项里可谈的空间则更广。说白了,他们就是想狠狠敲诈一笔,不过这也说明至少对方已经松口,有了商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