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现在说还大早了,咱们且看眼首要紧。宁哥儿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你那二哥二嫂几时才能上京?不会误了吉日吧?”
柳顾氏听了这话,倒有些讪讪的:“婚礼上要用的东西,才得了三成罢了,新房也才开工四五日,哪里有这么快?京里派去平阳送信的人,就算是骑了快马,这时候算来也不过才到平阳,二哥他们还要难备五丫头的陪嫁 …老爷,一定要在五月里完婚么?实在是大赶了,再往后延些日子,也是使得的。咱们就这一个儿子,婚礼大过草率……”
“宁哥儿虽是嫡长子,但他还有几个小兄弟呢。”柳复打断了妻子的话,“况且那件丑事也闹得大不堪了,再拖下去,衣长梦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倒不如早早办了婚事,绝了后患才好。你瞧瞧他如今那魂不守舍的棋样,若不让他赶紧把媳妇娶回来,万一他又忽然改了主意,闹着要娶你那六侄女,那可怎么办?!”
柳顾氏讷讷地道:“哪儿能啊?这婚事是他自己点了头的,他再糊徐,也不如 …”又露出了几分不安:“老爷,我听到府里有人在议论,说 ,说你急着让宁哥儿娶亲,是想……她偷偷看了丈夫一眼,“是想让五丫头过门后接手家务 ……
柳复漫不经心地棒起了茶碗:“说起家务,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首些日子我在外头听说,你那五侄女在侍郎府住着,管家时大过严苛,不但常常数落几个姐妹,连寄住的亲戚家的女孩儿,都受了她的训斥,可是真的?”
柳顾氏一愣,忙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五丫头的性子最是娴静温柔,又怎会是个严苛的人呢?”
”那就最好。”柳复道”,管家严些没什么,但分寸却需把程好,姐妹不睦,未免有不悌的嫌疑,数落客人,更显得不知礼数。你要跟你娘家人打声招呼,让你五侄女赶着还未嫁过来,赶紧把这些坏毛病都给改过来,省得日后给我们家抹黑。”顿了顿,补充一句”,我给宁哥儿改聘这个媳妇,就是看中了她性情娴静稳重,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了,传出去,我也要没脸的!”
柳顾氏忙应了,再三保证会提醒娘家人,柳复随即嘱咐了几句闲话,便声称要去书房看会儿书,起身走了。柳顾氏看着他朝白姨娘的院子方向去了,暗暗咬牙切齿,又隐隐党得自己好家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柳家夫妻这番密议,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如今安坐侍郎府,却是在偷偷照着李春熙教的款式,在给柳东行做贴身的小甲。这原是事大大从前给李大人做小甲时用的秘法,只用小片的丝絮,再以特别的针法连接起来,贴身穿着,既轻巧,又能在刀枪刺入身体时,减低一点伤害。
文怡那日在李家特地花了半天时间,习得了缝制的针法,回来后便日夜赶制,又因为怕被人发现,每日都让秀竹在门外把守,待一有人来,便赶紧把东西收好。
如此做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快到月底了,方才做好了一件丝甲,又有两双结实的鞋子,并三套便服。她想着东西做得多了,就不方便送出去,便特地严严实实地打了个包袱,正要命人悄悄给羊肝儿胡同送去,却听到秀竹急急来报:“小姐,二老爷和二大大到了,还有……还有我们老夫人也来了!”
文怡一愣,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 祖母驾到
文怡赶到正院去的时候,于老夫人也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到了,直接劈头就问蒋氏:“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六婶也跟着老两口子来了?”
蒋氏脸上还带着几分惊诧,闻言忙答道:“是,这是东平府才送过来的急信。船已经到那儿了,想着要先捎个信让我们知道,二叔就派了家人快马送信进京。这会子他们坐的船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呢。”
文怡听说祖母还未进京,心下有些失望,但也安定了许多。既然还有两天路程,那她就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让祖母到了以后,能够好好休息,舒缓旅途的不适。
于老夫人却显然有别的想法:“老2两口子来得倒快,想必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但他们也太胡闹了,你们六婶那么大的年纪了,又素来体弱,怎么经得起千里奔波?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拦一拦?送信的人在哪儿?赶紧叫来,我要问话”
文怡听着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如果祖母与二伯父二伯母一行走的是陆路,兴许她还要担心祖母的身体会受不住,但走的是水路,祖母又不会晕船,怎么就经不住了呢?如今是温暖的春天,与去年秋冬时节上京的于老夫人不同,祖母的身体不会有受风寒的危险,而且北方的春季跟南方比起来,也略微清爽些,祖母应该会觉得好受点的,因此她顶多就是担心一下祖母是否会觉得劳累,或是不大适应船上的生活而已。
不过于老夫人的话让提醒了她另一件事:祖母怎会平白无故上京来?如今要出嫁的是长房的文娴,卢老夫人身为六房的长辈,不一定要上京参加婚礼的,加上家中嗣子年纪又还小……文怡开始猜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婚事拖到月初方才定下,让祖母她老人家对长房产生了不满?又想到东行如今出征在即,祖母也不知道听说了没有……她暗暗叹了口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行过礼,便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于老夫人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了看文怡,随即便盯紧了儿媳蒋氏,蒋氏只好让人把那报信的家丁重新叫回来,让他再重复一次二老爷交待的话。于老夫人却还觉得不足,硬要他把自己知道的详情通通说一遍。
那家丁道:“二老爷是三月初三得的信,正巧是上巳节,二老爷在朋友家里吃酒,听到二太太传信,立时就赶回家里了,接着又忙着收拾东西。五小姐的陪嫁有大半是早就备下了的,只是先前二太太留下来的妆奁,有几样产业是在外地的,一时半会儿收拢不齐,二太太便从自己的陪嫁里拿了些东西出来补上,凑齐了一份嫁妆,就吩咐底下人去备船。六老太太得了信,便赶过来说要跟着一块儿上京,说是九小姐日后嫁了人也是要在京城过活的,倒不如趁机会在京城里置办些产业,省得事到临头再办,会手忙脚乱。”
“只是这样?”于老夫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暗暗在屏风后打量了文怡一眼,“六老太太若只是为了置办产业,只需派几个人上京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二老爷就没什么话交待的?”心里暗暗骂二儿子糊涂。
那家丁想了想,便道:“二老爷没说什么,只是二太太……倒提过……曾向六老太太赔过不是,为着九小姐的亲事拖了小半年才定下来,是长房办事不力……”
于老夫人几乎咬碎一口老牙,她就知道,这个二媳妇心里藏奸,断不可能让自己好过的卢老夫人会上京,说不定也是她进了什么谗言九丫头的婚事会拖这么久才定下,怎么能怪到长房头上?去年秋冬季节里,满京城的高门大户,有哪家敢擅自给自家儿女定下亲事的?要知道等着宫里下旨配婚的可是一大群龙子凤孙
如今老妯娌无缘无故地上京来了,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于老夫人头痛之余,又对文怡添了几分不满。六房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文怡察觉到于老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恼怒,顾不上多想,便向蒋氏轻声道:“大伯母,不知我祖母带了几个人来?家里的兄弟们又是如何安排的?”
蒋氏忙替她问了那家丁,那家丁便道:“六老太太带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还有仲总管与两三个男仆,家里的小少爷年纪太小了,便托给了四太太,恰好六少爷与十一少爷从年后开始,便每日往四老爷家里请教功课,正方便照应,想来是无碍的。”
文怡听了,略放下了几分担忧。四伯父如今是一族之长,对族中子侄的功课学问是相当注重的,四伯母照顾孩子,也还算仔细,虽然未必会真心相待,但至少弟弟的吃穿用度是不愁了。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文怡盘算着,等到柳东行出征,自己还是陪着祖母回家去吧,总不能长年累月地把小dd托付给别房的长辈,哪怕是族长之妻,也不如自家人细心。
于老夫人又问了许多话,直到把二老爷一行带的所有物件都打听明白了,那家丁再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时,方才让他下去了,然后便是沉默。蒋氏听得二太太段氏为继女置办了一副听上去颇为丰厚的嫁妆,暗暗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小心地试探一句:“婆婆,媳妇没料到六婶也会来,因此只备下了二叔一家的屋子,要不要再去收拾房舍?”
于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房舍?你莫不是忘了,文贤马上就要娶亲了,新房还没收拾完呢,老2一家子过来,又是拖家带口的,你六婶可不是一个人来的,男男女女的下人一大堆呢。”蒋氏一时语塞,也犯起愁来。
文怡略皱了皱眉,心下不快,但想了想侍郎府里的情形,也确实是没多少空房舍了。因为文贤就要娶亲,他的院子重新修整过了,在新娘子进门前,为了讨个吉利,是不许人先住进去的,文贤本人也只是住在外书房里,而外院还有文良在。她们姐妹几个占了一个院子,二伯父二伯母进京后,连着身边侍候的人,又要占上一个院子,侍郎府中便只剩下前院还有几间客房了,原是先前平阳学子上京赶考时曾经借住过的,但是卢老夫人乃是女眷,万没有住在外院的道理。
文怡又想起了于老夫人住的院子,那院子位于侍郎府西路,前后三进,除了正院外,就是全府最宽敞的院落了,于老夫人连主带仆住进去,也还有空房间,但她是这个家里的正经老封君,会愿意让出一两间空房招待老妯娌吗?
文怡想了想,索性微笑着对蒋氏道:“大伯母,不妨事的,祖母在京里想必也不会久住,让她老人家住在我那里就行了,我那屋子的西耳房里还有一张床,我住那儿也是一样的。”
蒋氏忙道:“这如何使得?那原是丫头们上夜的去处,你一个小姐,怎么能住那里呢?”
文怡笑道:“只要祖母她老人家住得舒服,我睡丫头的床又有什么要紧?况且大伯母家的屋子,便是丫头们住的,也比别处强多了。”
蒋氏听了心下欢喜,越发觉得文怡知情识趣,又有眼色,忙道:“你六姐姐的院子还有空房间呢,她如今也大好了,比从前稳重许多,你若不嫌弃,不如搬过去住吧?”
文怡闻言吃了一惊,正要婉拒,于老夫人便瞪了媳妇一眼:“九丫头若还在原本的院子里住,倒还罢了,若她搬出去了,你六婶一个人跟几个小辈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偏厢,你倒也有脸面”
蒋氏涨红了脸,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提这件事。文怡倒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发起愁来:便是祖母有了住的地方,跟来的下人又该怎么办呢?
不等她发愁多久,卢老夫人一行人已经到了。他们比原本预料的早了大半天到达,才抵达码头不久,侍郎府便得了信,赶紧派了车轿去接,等人进了侍郎府的大门,文怡等小辈们赶去迎接,方才大吃一惊地发现,原来二太太段氏把侄女儿可柔也带来了。
文怡顾不上看可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见礼,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卢老夫人面前,看着久别多时的祖母额间多添的几缕银丝,鼻头一酸,便跪倒在地:“祖母……”
卢老夫人板着的面容略放柔几分,眼圈也渐渐红了,弯腰扶她起来,轻轻摸挲着孙女儿的头发,语气中带了些许哽咽:“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又向赵嬷嬷微微点头:“这半年辛苦你了。”
赵嬷嬷在旁早已掉下泪来:“老夫人,您来了就好……”
于老夫人在旁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屋吧。”
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还是大嫂子想得周到。”
于老夫人的神色更不自在了,随口吩咐蒋氏:“你看着人收拾老2两口子带来给五丫头陪送的东西,还有跟着侍候的人,都安排好了,别出差错。”又叫过段氏:“你大嫂不知详情,你跟着去帮忙吧。”却亲切地对次子说:“快随我进屋说话,这半年你都过得怎么样?”
蒋氏神色淡淡地,回头就吩咐管家去了,段氏微微皱了皱眉,见侄女儿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过来,只是暗暗嘱咐一句“不要失礼”,便丢下她去了。段可柔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在文怡姐妹等人身后,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容,三番四次想要跟文娴说话。文娴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三句话里只回答了一句而已,可柔无法,又不敢招惹一向不和的文娟,只好转而向头一回见面的文雅与蒋瑶搭讪。文雅早就听说过她的来历,没理她,只有蒋瑶面上带着笑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但直到进了屋,可柔也没弄清楚,这侍郎府里到底有几个主子,文娴又为什么会突然跟柳东宁定了亲。
进了屋,小辈们重新向长辈叙了礼,方才各自安坐。于老夫人见场面有些冷,只得主动开口,向卢老夫人问起一路上京可曾劳累,这半年里身子可好之因的套话,卢老夫人的表情一直淡淡的,有一句答一句,既不热络,也未失礼,于老夫人反倒觉得有些无趣,只得转头跟二儿子说起话来。
文怡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直盯着祖母,打量她的气色,见她眉宇间虽有几分疲倦,气色倒还好,才略放了心,又凑近了小声问起她这半年可有犯病,弟弟的身子可有好转,家里一切可安好,等等。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担心。”便不再说了。文怡心下定了定,却又更加好奇,祖母怎会忽然上京来的?
当顾二老爷说起此次上京带的东西时,文娴神色间忽然有几分不安,欲言又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倒是于老夫人眼尖,瞥见她的神情,心下一想,便已明了,笑道:“瞧我,一见到你们,便又是欢喜,又是急切,巴巴儿地问了这许多话,却忘了你们赶了二十来天的路,都累极了,这会子正需要休息呢。府里已经收拾好了干净房舍,你们先梳洗梳洗,歇了中觉,待吃过晚饭,咱们再细细说话。”说罢便给如意使了个眼色,让她吩咐人去领路。
这时候卢老夫人却忽然开口了:“大嫂子好意招待,原不应辞,只是我们六房这回上京,带的人和东西都不少,大侄子家里空屋子再多,也未免挤了些。我还听闻贤哥儿马上就要娶亲了,五丫头又将要出阁,大嫂子家里定是忙得很,我怎么好在这时候给你添乱呢?正好两日前二侄子派人进京报信时,我也叫老仲跑了一回腿,在京里赁下了一处宅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这就带人住过去,得了闲再来陪大嫂说话,倒也便宜。还有九丫头,在府上打搅多时了,这便收拾东西,随我一并搬过去吧。”
话音刚落,文怡便立时转头望向祖母,眼中满是惊喜,而与此同时,屋中其他人等,却都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搬离侍郎府
屋里静了一静,于老夫人方才开口:“六弟妹,你这是……”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不定,“这又是何必呢?”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却仿佛在说“我能体谅你的想法”。
但她还未把那句话说出口,刚刚从门外进来的蒋氏便先一步惊叫出声了:“六婶,可是侄媳妇有什么怠慢之处?家里的屋子虽然不多,但招待六婶主仆一行还是不成问题的。您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便是在外头赁到了宅子,到底不如家里舒服呀?更何况,这会子天色都不早了,您带着九丫头去了新宅子,今晚可怎么办呢?这点子功夫,哪里够收拾东西的?倒不如先在家里住些日子,若实在觉得不习惯,侄媳妇再让人去收拾合适的宅子就是。”
于老夫人表情顿一顿,方才露出一个微笑:“老大家的说得有道理,六弟妹,你还是先在家里安顿下来再说吧。关于九丫头的婚事,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五丫头要嫁人了,她亲娘死得早,正需要长辈指点呢,你帮着提点两句,也是好的。”
文怡微一皱眉,心想五姐姐文娴虽没了亲娘,却有继母,要指点什么,哪里用得着自家祖母?至于自己的婚事,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么?便是要商量,也用不着长房操心吧?她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心下更是警惕,想起柳东行将要出征,莫非大伯祖母又有什么不好的想头了?
卢老夫人却由始自终都是那个淡淡的表情:“这些事等我闲了,过府说话时再谈也是一样的。我虽多年没来京城了,从前却也在这里住过几年,老仲那时候还是外院使唤的小厮,一应道路人头都是熟的。离开几十年了,虽说物事人非,但一些老字号却还在,几个老相识也都没死绝。他提前两天到了京城,早已把事情办好了,屋子也都打扫过了,方才我过来时,他就领了几个丫头婆子过去收拾些细软。虽然略嫌仓促了些,一晚上功夫还是能对付的。等安顿下来后,再慢慢收拾也行。”说罢微微放缓了神色,向蒋氏道:“大侄媳妇素来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也淳厚,我们九丫头这半年里多亏你照应了。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你自个儿家里如今事情还一大堆呢,又要娶嫡长媳妇,又要嫁侄女儿,还要招呼小叔子小婶子的,你身子又素来娇弱,我便是看在你素日的孝心份上,也不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呀。六婶没什么能帮上你的,替你减些麻烦却还不难。”
蒋氏听得眼圈都红了,面上满是感动:“六婶娘……”到底是有人能明白她的六房全家都是厚道人,不但九丫头是个懂事的,时常开解她,六婶娘也能体谅她的难处,虽是隔房的婶娘,却比正经婆婆还要贴心几分呢。
跟在她身后进门的段氏却低下了头,掩去双眼中一闪而过的隐怒。卢老夫人这话,表面上看来,仿佛只是在夸奖蒋氏,却在有意无意间,将侍郎府的主人与顾家长房分隔开来了,这是蒋氏“自个儿”的家里,嫁的却是“侄女儿”,还要招呼“小叔子小婶子”,这是在暗示长房的两兄弟不算一家吗?那自己又算是什么身份?到底是正经的二太太,还是前来做客的族人?这个问题需得弄清楚才行,不然自己夫妻二人居于侍郎府中,便是有心要为丈夫的官职活动一二,也要大受制肘的想到自家上京带来的有限的财物,还有给继女准备的陪嫁,以及丈夫先前说的“有母亲和大哥在,不必准备太多银钱”的话,段氏垂下了眼帘。
于老夫人想的没小儿媳妇那么多,只是心头略有些不爽快。她对大儿媳妇的行事素来不大满意,可老妯娌却是大加赞赏,言语间夹枪带棒的,究竟是在嘲讽她对九丫头不够亲切周到,还是在指责她给儿媳妇添麻烦了?
又见卢老夫人提起自己在京城也曾住过几年的,她心下一紧,但很快又松开了。六房老太爷做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便是从前有过几个老相识,也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连卢氏娘家的族人也都不在了,顶多就是有个族侄女儿,能顶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靠长房的体面的。
这么一想,她越发大方了:“六弟妹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拦着。只是不知老仲寻的宅子在何处?可需要我们家借几房家人去帮着料理?实话说,六弟妹固然是体谅小辈们,想着给老大媳妇减些麻烦,但在外头住,到底比不得家里方便,九丫头还小呢,你们祖孙俩身边又没个男丁撑门面,行事只怕多有不便呢,正巧我这府里有个……”
话未说话,卢老夫人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这个就不劳大嫂子费心了,良哥儿会陪我们住过去的。”
于老夫人大吃一惊,立时转头去看蒋氏:“良哥儿?”蒋氏一脸茫然:“这却不曾听见他说起……”段氏则笑道:“是先前老仲进京时跟良哥儿说的吧?怎么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
于老夫人面色微微一沉。殿试成绩已经出来了,文贤高中二甲十二名,已经开始预备庶吉士考试了,文良却只考得了三甲第四十七名,得了个同进士出身,虽然跟文贤不能比,到底也是有功名的人,没打算考庶吉士,正等着吏部派缺呢。因顾大老爷有公务在身,文贤还要备考,最近侍郎府出面招待外客的事,便都落在了文良头上,若他走了,谁能顶替他?文安还是个孩子呢
卢老夫人神色依旧淡然:“我们离开老家时,四侄儿夫妻俩托我给良哥儿捎了信,让他帮着我们祖孙俩料理些俗务。进府时我已经叫人把信给他了,他素来是个孝顺孩子,想必不会拒绝。若是这府里有什么事要差他帮忙,再叫人来唤他就是了。”
既是四老爷夫妻俩交待的,于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下仍旧有几分不快,想着长房招待文良在家里住着,好吃好喝的,中了科举,正要他帮忙呢,他居然就走了,实在不知好歹得紧。
蒋氏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忙忙劝说:“这一时之间,如何能料理妥当?不如先在家里歇两日,待收拾好了东西……”
卢老夫人却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回头问文怡:“要几个时辰才能收拾好行李?”
文怡因这些日子一直在盘算着送走了柳东行便回平阳的事,有些行李已经收好了,其他的也因为是在客中,而不曾四处乱放,闻言忙道:“从家里带来的行李,只须片刻便能收拾好,其他的……大伯母、表姑母与干娘送的东西,有半个时辰也就能得了。”
卢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你快带人回去收好了吧,别耽搁你大伯祖母、伯父、伯母们吃饭。尤其你二伯父、二伯母和你段家妹妹赶了这么远的路,都累了,别碍着他们歇息。”
文怡心下有几分好笑,嘴上自然是应了,转身向于老夫人与顾二老爷等人行了礼,便要先行退下。蒋氏却急急上来拦道:“何必如此急切?好歹吃了饭再走……”
卢老夫人却道:“不用了,我已经交待老仲,在那边宅子备下了饭菜。”
于老夫人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干巴巴地道:“老大家的,既然你六婶家里都安排好了,你就不要再拦着了。想要说话,日后闲了,派人将你六婶请来做客,也是一样的。”蒋氏只好闭了嘴。
文怡赶紧带着赵嬷嬷与秀竹退了出来,让赵嬷嬷回外院收拾东西,自己则带着丫头回房,迅速将自己的衣物首饰与日常用具,凡是从家里带来,又或是蒋氏、李太太、罗四太太与柳东行等人送过来的,全都收拾齐整,装了三四个大箱子,五六个包袱,叫了冬葵,又唤来几个还算老实的做粗活的婆子媳妇,帮着把东西拎出二门去,自己则亲自挽了刚刚打包好的装有柳东行衣裳鞋袜丝甲的那个包袱,跟着出去了。
到了二门上,姐妹们都来了,一一道过别,文怡头也不回地随在祖母身后,上了马车,不一会儿,文良也带着书童与行李过来了,一行人离开了侍郎府。
坐在微晃的马车上,文怡掀起车帘一角,回望渐渐远离的侍郎府大门,心头仿佛顿时轻松了许多,回头看向祖母,忍不住笑着窝进她怀中:“祖母,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孙女儿早就想离开那地儿了,只可惜没处去,表姑母那儿又不能久住。”
卢老夫人慈爱地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也不跟祖母提一提?送回家里的信,一概是报喜不报忧的,若不是别人跟祖母说了,祖母还不知道长房竟然这般待你呢”说到这里,她便冷哼一声:“你大伯母也是个没用的,在平阳时信誓旦旦,会为你的亲事做主,结果呢?只顾着她自个儿的闺女,竟然眼睁睁看着别人逼你改许他人”
文怡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问:“祖母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是谁告诉您的?您忽然上京来,莫非……”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还会有谁?自然是你那未婚夫婿怎么?难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倒觉得他未必有胆子胡编乱造,顶多就是加油添醋罢了。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怡脸微微一红,便把这半年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卢老夫人冷哼:“果然如此。长房打得好算盘,舍了我们六房的一门亲事,她们家那名声扫地的闺女便能顺顺当当嫁进尚书府了,回头再把你以侍郎侄女的名义,另许一户人家,便又添了一门得力的姻亲。若你稍稍弱一些,怕是早就称了他们的意闹得好,就是要这样闹,他们才不敢小瞧了你如今长房跟咱们六房相比,不过就是人丁旺些,除此之外,又有哪点比咱们强?你论出身,论门第,论才干,又有哪里输给你两个嫡出的姐姐了?他们长房当自己还是一族之长呢?”接着又嘲讽:“可惜了,六丫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亏得全家长辈连廉耻名声都不要了,为她筹划周全,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一场空,平白便宜了五丫头”继而又骂文娴:“从前看着倒好,怎么如今眼皮子这样浅?我从前只道你二婶是个藏奸的,如今看来,有个藏奸的继母教养着,你五姐姐还能得个贤淑名声,没了这继母,只让你大伯祖母带着,别说贤淑,不叫人笑话是个糊涂人就不错了哪个人家会把女儿教成这样?”
文怡久不听卢老夫人骂人,如今听了,倒觉得亲切,只是还记得文良在前头骑马,小声提醒祖母声量略放低些。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还敢说,受了这么多委屈,你这会子才告诉祖母,若是祖母没来,你要怎么办?一直忍到几时?”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孙女儿原本已经拿定主意,过些时候就托干娘那边的人,寻一条船回去的,用不着再求长房了,没想到祖母会突然前来……既然来了,不如再住些日子,先歇过气来再说。”又有几分抱怨柳东行:“他怎么就给您写那样的写呢?我虽受了些委屈,但也没吃大亏,如今婚事也定下了,等我回去了,多少话说不得?偏他背地里告状,害得您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奔波千里……”
卢老夫人笑道:“你以为他悄悄儿派人送急信过来,把这些告诉我,就只是为了向我告状?”
文怡一愣:“难道……还有别的缘故?”柳东行不是为了她抱屈,又不好直接插手,所以才特地把祖母请上京来为她撑腰的么?
卢老夫人哼了一声:“你下月就及笈了,那小子急着娶亲呢,因此才大老远的把我请过来了,还叮嘱我带上你的陪嫁。我不想引起你二伯父二伯母的疑心,因此只带了些细软与银票,一应大件的物什都打算上京再筹备呢,不然你道我为何一定要另租宅院居住?自然是为了办事方便。”
文怡怔住了,羞涩惊喜之余,心下却又涌出一股酸涩,咬咬唇,眼圈一红,便抱住了卢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柳大哥他……柳大哥他收到了朝廷的征召,下个月……就要出征北疆了”
第二百三十章 新居所,新天地
马车在一处民居巷口前停下,顾文良翻身下了马,环视周围一眼,见此处环境幽静,房屋齐整,离市集不过百来尺距离,却是闹中取静的一处所在,周围人家瞧着也多是小康殷实之家,路上走动的行人衣衫整洁,地面也打扫得颇为干净,心里便不由得暗赞一声,六房的管家老仲会办事。
巷中最靠里的一户人家已经打开了门,老仲带了几个婆子小厮迎出来,命人把巷口方圆十来尺的地面围住,便开声迎老夫人下车。文良也赶紧上来请叔祖母。
车中,文怡拭去眼角的泪痕,抬头望向卢老夫人:“祖母?”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回头再细说吧。咱们且先进屋吃饭。”说罢便伸了手过来,文怡忙扶住,另一只手去掀门帘,车外头的石楠忙接了手,文怡便搀着卢老夫人下了车,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进巷中。
仲茂林赁下的这处宅子,前后两进,地方虽不算大,却也整整齐齐,五脏俱全。文良跟卢老夫人打过招呼,便让人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前院的书房,他原带了两个小厮在身边侍候,一应铺盖等物,都是直接从侍郎府搬来的,有了六房的婆子帮忙,不一会儿便安顿了下来。看着一明两暗的三间宽敞屋子,里头一应起居用具、文房四宝,都是齐备的,前院那么大的地方,除了仲茂林与几个男仆,便都由他做主了,文良心下颇为欣喜。
先前他住在侍郎府中,虽然有大伯母照应,又是高官府第,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帮着出面招待,也能见见世面,积累人脉,但他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人家眼中看见的只是顾侍郎的侄儿,而不是平阳顾氏的二少爷?他在功课学问上素来不如兄长,科举名次又比文贤差了许多,不过得个同进士出身罢了,在家乡平阳尚可拿出来撑撑场面,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却只能叫人看不起。
他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独生儿子,父母慈爱,从来没有不顺他意的时候,而在兄弟当中,除了文贤便数他为长,因文贤从小在京城,几乎没怎么回过顾庄,因此他可以算得上是长兄了,族中弟妹们,哪个不是敬着他的?他在侍郎府住了近两个月,事事都要受人制(掣)肘,连自己想出门都做不了主,心中早就生厌了。如今虽然还是跟着别房的长辈一起住,但六房的卢老夫人却是个好说话的,又不爱约束他,只要他守规矩,还不是随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一会儿,小厮便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文良见有四菜一汤,虽是家常菜色,匆匆备来,却都是家乡口味,还有两样是他素日爱吃的,问了小厮,知道下人的饭菜过一会儿也能得了,住的地方正收拾呢,心里更是佩服六房管家办事周到。
文良心中欢喜,便开始盘算着,若明日六叔祖母没什么差事要他去办的,他就要约几位同乡好友出去逛逛京城,好好见识见识京都风物了。他到京城后,还没细看过京中景致呢,三年前来时,因也是住在侍郎府,同样不得自在,如今大好机会,岂能错过?家里的父母未上过京城,他还要买几样合心意的东西,回去孝敬二老呢,便是族里的弟弟妹妹们,也要捎些礼物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