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斛珠
这种眼线却瞒不住戴庭安。
在元和帝的眼皮子底下谋事,十数年的经营后,京城内外都有他的眼线,虽不像皇城司那般惹眼,却也是颇为严密。上回肃王狗急跳墙,安排人行刺,险些伤他性命,这等教训过后岂能疏忽?是以青姈和周氏每回出门,都有暗卫不远不近地护着。
恭王派人盯梢,一路跟到侯府附近,轻易被暗卫察觉。
不过贸然去捉人,未免暴露侯府外的防卫,暗卫没敢打草惊蛇,只偷偷上报给魏鸣。魏鸣遂入府回禀,戴庭安听得事涉青姈,便命捉进来审问。
这事自然容易,魏鸣假作有事出门,途中察觉有人鬼鬼祟祟,径直拿下,将贼人堂而皇之地捉紧府里审问。这一问,才知今日青姈出城,已不慎被恭王盯上,听那意思,恭王是贼心未死,仍暗里打着主意呢!
戴庭安闻言,沉眉冷笑。
当晚将人扣在府里,次日清晨将人五花大绑地捆了,扔在马车后面,亲自拜访恭王府。
直到派出去的眼线被丢到跟前,恭王才知昨日随手安排的事泄露,当着戴庭安的面,脸色十分难看。戴庭安的神情也没好到那里去,冷得跟腊月寒冰似的,敲打了一番,按死了恭王那颗觊觎臣妻的心,才沉着脸出门。
恭王府里闹了个不愉快,外头动静闹得也不小。
那眼线被戴庭安绑在马车后面,巡街似的招摇一路,最后停到恭王府跟前,早已引得百姓猜测纷纭。后来不知是谁说,那人是失礼于靖远侯府的少夫人,触动了戴庭安的脾气,这位爷本就离经叛道,直接找上恭王府算账去了。
其中真假无人知晓,但戴将军护妻之名,却就此传开。
靖远侯府里的青姈对此一无所知,留意戴庭安的人,却都听到了些风声。
譬如徐相。
徐相虽长了个肥胖松软的身体,为人也和气,在朝堂似乎无力与梁勋相争,却绝不是真的平庸——自元和帝即位后,梁勋的相位坐了多久,他的相位有多久。底下的朝臣们换来换去,顷刻翻覆者不在少数,他却能屹立不倒,稳稳站在梁勋身后,本事决不可小觑。
自当年被戴毅招揽,他韬光养晦十余年,在戴庭安进京后,更是殚精竭虑。
便是倾心于戴庭安的亲孙女被婉拒,也不曾有半分动摇。
先前听闻戴庭安娶妻冲喜时,他特地问过魏鸣,得知是娶来应付访客,往后会送出京城,便不曾过问。谁知今日,戴庭安会为一介女流闹到恭王府里去?
徐相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般动静于大计有何益处,却知道此刻跟恭王府交恶,对戴庭安绝无益处。斟酌了许久,次日抽了点空暇,寻由头进了靖远侯府,直奔戴庭安的书房去——打算在这事儿上劝劝他。
作者有话要说:=w=
第42章 去留
徐相是戴庭安在京城最得力的帮手。
元和帝戒心甚重,便是戴毅战死在沙场,仍对戴家不放心,徐相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门。跟魏鸣打过招呼后,老相爷仍跟寻常般换上布衣,带着个极亲近的随从上街体察民情。到得靖远侯府附近的民巷,在魏鸣的掩护下拐个弯,偷偷从后院进来。
戴庭安亲自在书房外迎他。
进屋后关上门,徐相稍稍肃容,行礼道:“老臣拜见殿下。”躬身时,连腰间那团肥肉都微微紧实起来。
戴庭安忙将他扶起,“相爷客气,快请坐。”
屋中备了茶水,有魏鸣在外放哨,徐相便道谢进了内室,对坐商议大事——肃王倒台后,如今的梁勋炙手可热,此人深得皇帝信重,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一举拿下,自需周密计划,凭魏鸣居中传信终究不便,趁此机会商议,倒比在别处稳妥。
大半个时辰后,此事商议妥当,徐相坐久了腿麻,戴庭安陪他到外间踱步缓缓。
没了谋划时的刀锋搏杀,此刻两人都颇放松。
徐相遂将话锋一转,缓缓道:“还有件事,关乎殿下家事,老臣想斗胆劝一句——”
见戴庭安颔首,便续道:“老臣知道,当初殿下娶少夫人是因形势所迫,谢姑娘机慧过人,确实出众。不过如今要对付梁勋,朝堂上地动山摇,殿下若泰国抢眼,未免招皇上过分留意,于大事无益。恭王府的事,老臣略有耳闻,殿下多年来行事周密谨慎,这回却失于稳妥。”
“哦?”
“恭王毕竟是王爷,他的脸面关乎皇家脸面。”徐相顿了下,瞅着戴庭安神色清冷,不辨喜怒,更加坐实猜测,心中暗自叹息,仍道:“后面的事,会比对付肃王凶险得多,不容半点岔子。还是该暂将谢姑娘送出京城,待风波过后,再行安排。”
书房里悄无声息,戴庭安瞧着这位为他潜伏了十多年的长者,有点头疼。
别的话都是模棱两可,徐相想说的,恐怕是那句不容出半点岔子。
怕他为了青姈,行止有差。
这样的话,其实已有好几位随从跟他劝谏过,无非是怕青姈嫁进府里,不像别人忠心耿耿,他们过得是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不宜平添麻烦,怕万一密谋的事因为她而稍有泄露,会万劫不复。
戴庭安不是没掂量过。
十多年的筹谋,耗费的是无数人的心血,绝不容半点闪失。他当然知道轻重。娶青姈进府时戴庭安亦有防备之心,便是到如今,关乎大事的消息,也没走漏过一丝半点。
然而徐相此言,终是令人不悦。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几步外,隔着门扇,忽然响起魏鸣的声音,“主子,少夫人来了。”
……
青姈今日无事,晌午让小厨房做了几样吃食,见戴庭安一直没回铁山堂,便亲自送来。
这书房修得比铁山堂还大些,戴庭安先前曾带她来过,虽说半个字都没提内室机密,但日常过来送些饭食,商议府邸小事,却无忌讳。
魏鸣见惯了她初入书房,此刻自然不敢拦她——但凡涉及机密的要事,戴庭安都会到里面商议,在外头绝不可能听到,若是能在外间说的,也都无关紧要。青姈说进去放下食盒就出来,自然没大碍。
谁知两人才到门口,却听声音渐渐走近。
即便青姈识趣地听了脚步,徐相最后所说送她离开的那句话,仍是隐约传到了耳中。
隔着门扇禀报后,里面似是顿了一瞬,待戴庭安吩咐进来,魏鸣便推开门扇。
夏末暑热,风从门扇扑进去,卷着热浪。
戴庭安抬眉瞧过去,看到魏鸣站在门侧面露尴尬,而青姈纱衣单薄,身姿窈窕,手里拎着个食盒,盈盈站在门口。这样近的距离,她兴许是听见了里面的言语,娇滴滴美人望着她,那双潋滟眸底有些许委屈。
不知怎的,戴庭安竟有些慌。
因他从前确实有送青姈离开的打算,而今不但随从提过,徐相更是亲自登门劝阻,还好巧不巧地被青姈撞见。那声撒娇般的“夫君”后,彼此心迹渐明,几番考量后,对于此事他已有了决断。
他瞥了青姈一眼,而后看向徐相。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他微微沉眉,在对长者的敬重之外,又隐隐添几分不悦决断,“请回吧,这事不必再提。”
当着青姈的面,他并未过分流露威仪,还朝这位当朝相爷拱了拱手
徐相无法,此刻不便多说,只好道:“将军留步。”
等微胖的身躯慢慢挪远,青姈才拎着食盒跨入门内,声音微有歉然,“魏鸣说里头有客,原想着将食盒放在门口就走的,没想到会打扰到将军。既是如此,将军忙吧,我先回了。”她脸上带着微笑,但那悄然改掉的称呼里却仍藏着不满。
换了是谁,前脚在一个屋檐下情意渐浓,后脚被人商量着送走处理,都不会高兴。
戴庭安看着她,仍站在门旁。
青姈仿若无事地走到桌边,搁下食盒,道:“都是冰镇过的,将军别放太久,免得坏了味道。”叮嘱完就想离开,快要出门时,却觉背后身影微动,戴庭安毫无预兆地抬步上前,从后将她抱进怀里。
温热的胸膛贴上脊背,青姈轻轻颤了下,垂眸时看到他圈在腰间的双臂。
耳畔是他的呼吸,熟悉之极。
她埋头不语,知道他这是安慰,低声道:“无妨的,将军从前说的话我没敢忘。”
那时他遇刺重伤,装出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蹲在榻前,听他谈生意似的说起冲喜的婚事,许诺说,待陈文毅的案子拨乱反正,便送她远离京城。彼时两人并不熟悉,她有求于人、小心翼翼,自然不敢有所微词,他如何说,她全都应承。
后来陈文毅冤案昭雪,两个人却都有意忘却似的,从没主动提过。
她其实也拿不准,不知戴庭安如何打算,不知她费尽心思靠近后能否留在他身边。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青姈心绪翻动,缓缓摩挲他箍在身前的手。
他的唇贴了过来,停在她的耳边。
“留下来吧。”戴庭安的声音不高,却如磁石打磨,“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很温柔认真的声音,跟他平时的懒散或冷厉迥异,语带疑问,似是不确定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青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眼底微露喜色,有些诧然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而后,她的唇边缓缓勾起笑意。
“是夫君说要送我走,我可从没说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o^
第43章 窥探
铁山堂里最近的氛围颇为欢快。
少夫人到外书房送了个食盒,跟戴庭安一道回来后,自家将军便吩咐将西次间里的床褥全都搬到东次间去,只留下梳洗妆台等物,当个专门梳妆打扮的地方。当天晚上,主子沐浴的水也尽数送到了正屋,没再单独往厢房抬。
这背后的情形,不言而喻。
徐嬷嬷为此喜出望外,戴庭安亦精神焕发,那满身的清冷都冲淡了许多。
唯有青姈似有点疲惫,趁着夏日里天长,晌午时可着劲地午歇补觉。好在她年纪小,戴庭安便是个禽兽,也不至于欺负个小姑娘,只是难得闲暇时,更爱回铁山堂,或是夫妻俩在屋里各自翻书做事,或是出城去避暑。
这一方院落里岁月静好,朝堂之上,蓄积许久的风雨愈来愈汹涌。
先是梁勋那位号称“白衣卿相”的儿子因行事过于张扬,触怒了德高望重的安国公,两府暗里较劲,安国公便使人翻出了梁公子卖官鬻爵的事,惹得民间议论纷纷,几位与梁相不对付的御史更是将奏折雪片似的往宫里送。
元和帝再怎么宠着梁相,听闻此事毕竟不悦,召梁相到跟前,狠狠斥责。
梁相见已闹到御前,倒会见风使舵,诚惶诚恐地扣头请罪,自罚了儿子一通。
然而这并不能安抚安国公的怒气,且事情既已起了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梁勋这边还没自罚完,他的其它罪行又借着御史弹劾的奏折,源源不断地翻到了元和帝的跟前。
这其中的许多消息,都是出自戴庭安的授意。
十多年的筹谋,藏在暗处的细网比起元和帝的皇城司也不逊色,积攒的卷宗藏在密室之中,里面有些消息是从皇城司流出的消息,有些则是戴庭安混在市井山野、藏在暗处的人手搜集而来。
卷宗内容包罗朝中高官贵戚,重要的事无一遗漏,字字皆可染血,动辄关乎性命。
而梁勋仗着元和帝的宠信,为排除异己握紧权柄,这些年碰的银钱人命数不胜数。旁的元和帝都还能容忍,里头掺杂他勾结御前大太监窥探宫廷密事,为铲除异己捏造冤案谋害皇嗣等事,却让元和帝心惊。
这样的事,已不是刑部能啃得动的,仍落到皇城司的头上。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
韩起前脚才将肃王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不得不去碰梁勋这个硬茬子,其中艰难可想而知。罪证被一分分挖出,韩起暗夜往来之间,竟在某个清晨被人刺杀在城外的密林,情状凄惨。
他是元和帝手里最锋利的剑,亦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敢对皇城司统领下手,无异于公然对御座亮剑。
元和帝龙颜震怒,一路查下去,终是查到了梁勋的头上。
这场刺杀遂成了扳倒梁勋的最后一块千钧巨石,纵然梁勋抵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是旁人栽赃诬陷,元和帝又岂会相信?
皇城司里皆是高手,又是皇帝最重要的臂膀,便是肃王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也没敢碰。如今韩起彻查梁勋罪证却遭了毒手,且凶手有本事取韩起的命,还将线索斩断线索,这背后藏着的能耐怎不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