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郑老大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姐姐是贵妃,吴皇后、王皇后两任皇后在她面前一点脸面都没有,吴皇后幽居冷宫,王皇后也深居简出,谁比得上姐姐这个贵妃?
郑老二笑嘻嘻地道:“太子妃贤惠端庄,我们这还是帮她呢……”
郑贵妃一脚踢开郑老二:“混账东西!本宫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兄弟!”
郑老二哎哟一声顺势躺倒在地,偷偷看一眼郑贵妃,见她面色冷厉,连忙利利索索爬起来跪好。
郑贵妃脸色阴沉,挥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去。
等阁中只剩下姐弟三人,她冷笑着道:“你们记住,皇后终究是皇后,太子妃名正言顺,和太子琴瑟和谐,吴皇后、王皇后比不得她!你们挑人之前也不知道去东宫打听打听,太子妃对太子撒撒娇,太子连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给她,得罪了太子,你们也不过是夹着尾巴过日子罢了,少不了你们的吃喝嚼用,得罪了太子妃,郑家才是真的自取灭亡!”
郑老大和郑老二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哼哼了几声。
郑贵妃躺回美人榻上,闭上眼睛假寐,懒洋洋地道:“既然那几个美人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你们自己留着享用吧,别没事找事。”
郑老二嘿嘿笑了几声,凑上前给姐姐捶腿:“姐姐,也不止我们这一家打这个主意!我听说周家前段时日找了不少美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标致,仙女一样的人他们才看得上,要不是怕他们家赶在我们家前头,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啊!”
郑贵妃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闪烁:“周家?”
郑老二点头如捣蒜:“对,就是周家!老太后的亲弟弟家!他们家的管家说了,就是要挑生得福相、看起来好生养的清白人家女儿,我偷偷派人去打听过了,他们已经挑了十多个姑娘养在庆宁侯府里了。”
郑贵妃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
天气晴好,新雪初化,融化的雪水顺着屋脊流淌而下,日光和煦,窗外却是一片滴滴答答声。
正是一天当中最忙的时候,值房里没有人说话闲聊,案桌间唯有笔毫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
窗前一张黑漆大案,罗云瑾沐浴在从窗玻璃漫进内室的金色日晖中,低头批改完奏章,自己先从头到尾一本本检查一遍,这才示意身边侍立的内官过来收走。
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小内官进屋通禀,小声道:“是去了真定府的郭大。”
罗云瑾面色不变,抬起头,有人站在门外朝他拱手。
他放下朱笔,起身走出值房。
郭大风尘仆仆,黧黑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之色,眼底泛青。
罗云瑾扫一眼他的手:“你受伤了?”
郭大愣了一下,他之前受过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行礼的时候姿势有点僵硬,没想到统领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点点头,道:“属下在真定府打听消息的时候惊动了什么人,他们派了四个人埋伏在驿站里,想趁着属下落单的时候下手。幸好属下夜里睡得浅,没让他们得逞,不过还是受了点内伤。”
罗云瑾瞳孔微微一缩:“是什么人?”
郭大皱眉道:“属下惭愧,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他们下手狠辣,为了斩草除根,连属下的马夫都杀了,属下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先离开真定府。”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统领,薛家的案子肯定有蹊跷,属下什么都查不出来,却屡次被人追杀,之前属下查到的那个贪墨的太监竟然也死了!这事太古怪,虽然现在还没查到什么证据,不过属下可以断定,薛大人畏罪自尽的事情一定有隐情。”
之前他们顺着薛大人生前负责的最后一项工程顺藤摸瓜,查到乾清宫的一个太监身上,太监曾协助薛祖父维修宫中窗扇,还没查出什么,太监忽然暴毙。
线索断了以后,罗云瑾马上派郭大去真定府,看看能不能从薛家族人那里打听些有用的东西。
郭大本以为这趟任务不过是跑腿问话而已,没想到竟然会被人追杀!他是堂堂锦衣卫,从来只有他追杀别人的份,这一回他真是死里逃生,差点就把命交代在真定府了。
他心有余悸地道:“还好属下记得统领的吩咐,随身带着假的路引文书,没有暴露锦衣卫的身份,否则他们就知道是谁在查薛大人的案子。”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平静地道:“你受了伤,先休息几天。既然已经惊动了他们,肯定有引蛇出洞的法子。”
郭大应是,抱拳告退。
罗云瑾伫立原地,凝望墨黑假山上慢慢融化的积雪。
廊前一条条银色水线垂挂而下,织出一片潺潺的雨帘,水花四溅,他站了很久,袍角被雪水打湿,凤眸中暗流涌动。
时至今日,知道祖父有可能沉冤昭雪,他已经无力为之欣喜雀跃。
人都已经死了,雪冤有什么用?既不能让他的祖父重回人世,也不能抹去他从云端跌进尘埃的痛苦岁月。
说到底,不过是给活着的后人些许安慰罢了。
假如祖父没有死,假如他不是一个身体残缺的太监,假如和圆圆相遇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前程万里的世家公子……
然而没有那么多的假如。
祖父早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薛季和也已经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罗云瑾自嘲一笑。
……
书阁。
东宫洗马站在书案前,向朱瑄禀报宋素卿和刘敬修筑新河大堤的近况:“……大堤并未完全冲毁,宋总督临时征募调用了几千名民夫加筑堤坝,先堵上缺口,然后置闸口,加厚大堤,再疏浚河道,现在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工程很顺利,刘敬不敢张狂,吃睡都在大堤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内可以完工。”
朱瑄点点头:“户部那边派人盯着,如果他们找借口拖延拨银,立刻来报。”
洗马应是,继续汇报,提起在东直门外举行立春仪式的事。今年立春仪式肯定由朱瑄来主持,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好流程,只等朱瑄过目之后就能着手安排。
商量了一会儿,殿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扫墨匆匆进殿,走到朱瑄身侧,小声道:“千岁爷,庆宁侯求见。”
庆宁侯周昌是周太后的嫡亲胞弟。
第117章 寿宴
周昌是长辈, 年纪又大, 宫人将他请进暖阁里稍坐。
宫人奉上茶果,他吃了杯茶,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抬起眼帘。
朱瑄头戴乌纱翼善冠,一身玄青色地暗纹团龙补子交领直身, 束玉带, 皂皮靴,俊秀儒雅,温文如玉,进了暖阁, 先朝周昌行晚辈礼。
周昌平时虽然跋扈骄横, 但深知皇太子朱瑄和周太后并不怎么亲近, 哪敢真的受朱瑄这个礼,忙站了起来, 退到一边,含笑看着朱瑄,道:“几日不见, 殿下的气度愈发不凡了。”
朱瑄淡淡一笑。
等朱瑄落座, 周昌这才坐下。
过年的时候周昌在宫宴上见过朱瑄, 周太后还笑着叫周家子侄给朱瑄敬酒, 当时看着是一片祥和, 但是周昌留意了一下, 发现朱瑄对周家人的态度并不比对郑家人的好多少。郑贵妃是太子的杀母仇人, 太子对郑家人都能客客气气的,可见周家在太子心中并没有多少分量。
周家这些年仗着周太后煊赫一时,周昌有时候吃醉了酒,甚至敢当面骂嘉平帝,嘉平帝不仅不生气,还得陪着笑脸叫舅舅。过后有御史弹劾周昌御前失礼,周太后怒斥御史多管闲事,嘉平帝也没往心里去,笑着道:“庆宁侯乃吾家舅父。”
周昌认为朱瑄生母早逝,根基浅薄,理应和周家来往密切,有周太后给他当靠山,他何必怕郑贵妃和钱兴?只要周太后不点头,嘉平帝绝不敢废太子!
可是朱瑄对周家并不热络,平时虽然礼数周到,却并无亲近的意思。
周昌百思不得其解,周太后性情固执,曾经逼得满朝文武跪在左顺门前大哭,可是周太后和朱瑄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祖孙俩从没起过争执,朱瑄就算不喜欢周太后,也不该和周家这么疏远啊?
周太后也想不明白朱瑄为什么不亲近自己这个祖母,对周昌道:“我看太子天性薄凉,和谁都不亲近。”
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
从前周昌并不在意朱瑄对周家的态度,只要皇太子不是郑贵妃养出来的就行,现在眼看嘉平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周昌不得不开始为周家的日后早做打算。
他收敛心思,笑着捧出一封烫金帖子,道明来意:“一晃眼,老朽今年也到天命之年了!多承太后娘娘和圣上眷爱,这些年家中事事顺遂,老朽每日含饴弄孙,日子倒也快活。家里几个不肖子弟整日不务正业,闹着非要给我办寿,我嫌他们太闹腾,本不想大办,我是富贵闲人,于社稷无功,做什么寿?吃碗寿面也就罢了!大张旗鼓的,也不怕别人背地里笑话!不过前几日太后娘娘和圣上也说起此事,圣上还特意为我写了匾,既然太后娘娘高兴,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张罗起寿酒,总不能拂了太后娘娘和圣上的意思!到底也是太后娘娘的脸面。家中略备了些席面招待亲友,届时殿下若能拨冗出席,周府上上下下不胜欣喜。”
朱瑄听他句句都提周太后和嘉平帝,又亲自来送帖子,知道这事推辞不得,接了帖子:“舅爷爷的大寿,孤自然是要到的。”
周昌松口气,知道朱瑄人多事忙,闲话几句,告辞离去。
朱瑄目送周昌离开,问扫墨:“周家最近有没有惹下什么祸事?”
扫墨回道:“周家大公子、二公子前些时在妓馆和人争风吃醋,失手打伤了人,不过已经赔了钱钞,对方只是个寻常侍郎家的公子,又没伤到要害,没有不依不饶。”
朱瑄站起身,道:“再查,盯着周家。”
扫墨应是。
宫人奉命将帖子送到金兰手中,金兰立刻吩咐下去,让人预备寿礼。
杜岩挑了一幅前朝的名画,一对鎏金白玉富贵满堂花卉纹细颈瓶,紫檀嵌金如意、白玉八仙祝寿如意各一对,嵌珠宝福禄寿盆景一对,另江南进贡的寿纹绫罗绸缎料子。
金兰看过以后,拟了单子。
夜里朱瑄回来,她把单子拿给他看,他加了一尊水晶寿仙翁。
金兰提笔在礼单上加上寿仙翁,问:“我是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去周家吃寿酒?”
周昌是舅爷爷。
朱瑄摇摇头,坐在金兰身边看她写字,下巴往她肩膀上一搁,“周家的寿宴我去就行了,这些应酬能免就免。”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洒在金兰耳畔,她不由得浑身发软,笑着抖了抖肩膀:“你脑袋好沉,别打扰我写字!”
朱瑄一笑,手掌摸索着往前,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故意拿脑袋去蹭她侧脸。
他刚回来,头上的网巾还没取下,粗疏的皂罗蹭在脖间细嫩敏感的肌肤上,有些刺痒。
金兰被蹭得心浮气躁,按住他的大手,一边扭着身子躲开,一边费力在纸上记下他刚才说的几样玩器,几排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他轻轻巧巧挣开她的手,手指顺着她的手腕慢慢轻抚,摸到她的手背,挑开她紧攥笔管的小拳头,紧紧握住。
不一会儿,一阵突兀的纸张笔帽落地声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透过屏风传到外面。
杜岩和小满对望一眼,悄悄垫脚往里张望,刚刚看了一眼,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放下半卷的水晶帘,眼神示意其他宫人出去。
宫人们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红着脸退出暖阁。
金钗、宝簪渐渐从乌浓鬓边滑落,掉在地坪上散落的层层衣物间。织绣鸾凤纹系带松松的垂落下来,织金襕裙铺散在榻沿,细褶一道一道散开,蹙金细纹在一室黯淡的天光中潋滟着闪烁的华光,朦朦胧胧,仿若山间云岚波动流转。
突然一声轻响,斑斓璀璨的襕裙宽褶底下露出一只大红五彩刺绣遍地金凤头花绫睡鞋,花鞋扣崩了一半,裙摆和绣鞋之间闪过一抹凝脂般的雪白,绣鞋将坠欲坠,慢慢从纤巧的脚掌滑脱,眼看就要坠地,一只汗津津的大手探过来,握住了脚踝,放回暖榻上。
小满留下守着,杜岩去外面张罗热水,预备待会儿里面朱瑄传唤,刚踏出门槛,仁寿宫的宫人笑着迎过来,问:“千岁爷回来了?老娘娘请千岁爷过去说几句话。”
杜岩眼皮跳了跳。
宫人手执拂尘,含笑道:“请公公进去通禀一声,老娘娘等着呢。”
杜岩只得转身回去,站在槅扇外面,侧耳细听了片刻,咳嗽几声,拔高嗓音,硬着头皮道:“千岁爷,老娘娘差人过来,说是有要事请您过去商量。”
吱嘎细响戛然而止,内室里陡然安静下来。
杜岩汗如雨下。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压低的说话声,哄劝声,继而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娇柔轻笑,笑到一半,调子突然一转,像春日细密的雨丝,缠绵幽咽,然后是男子沉闷的嗓音。
吱吱嘎嘎的轻响又持续了一会儿。
杜岩不敢吭声,等了片刻,朱瑄格外低沉的声音响起,让送热水进去。
宫女已经在屏风外面候着了,听见传唤,忙进去伺候。
杜岩和小满等在外面,看朱瑄走出来,小心翼翼捧上衣物,服侍他换衣,他头上的网巾被撕歪了,又重新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