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她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上,他都快喘不过气了,怎么睡得着?
听他终于笑出声,金兰也跟着笑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老老实实不动了。
朱瑄伸手揽住她的肩,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金兰是热醒的。
薄被掀开堆在一边,朱瑄抱着她,把她整个人按在怀里,长手长脚搭在她身上,低头亲她,吻雨点似的落在她脸上,密不透风。
床帐低垂,天光漫进拔步床里,承尘前悬挂的鎏金香球上浮动着金灿灿的亮光。
鎏金香球慢慢摇动起来,薄如蝉翼的床帐皱起潋滟的波纹,她好像睡在蓬蓬松松、缥缈轻盈的云堆里,也跟着在晃,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层褂子和大红薄纱窄腿裤,藕臂和雪肩露在外面,还是热得出了汗。
她推了推朱瑄:“五哥,你今天起迟了?”
朱瑄低笑:“醒了?”继续亲她。
金兰发了一会儿怔,身子酥软,半梦半醒中舒展开身体,舒服得轻哼了几声,紧紧攥住他的胳膊,随即醒过神,用力推开朱瑄:“你真起迟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朱瑄没说话,沉默着作弄了她一会儿,等她平复下来,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昨晚不是说一天没见着我,想我了?我在这,好好看看。”
金兰抬头看他,他头上戴网巾,穿一件墨绿地盘领窄袖袍,纽襻系得一丝不苟,显然是已经梳洗好了,只等戴上冠帽就能出门,一身装束整整齐齐,而她身上的褂子已经不知不觉蹭掉了。
帘外人影晃动,她又羞又恼,推开朱瑄,扯过薄被裹住自己:“不看了,看够了!”
朱瑄坐起身,含笑问:“真不看了?今天我没去文华殿,就是为了让你多看看我。”
金兰翻过身,蒙住脸不理他。
朱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起身放下床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宫女按着他的吩咐送热水进来服侍金兰擦洗,她刚才有点累着了,换了干爽的褂子底衣,又睡了过去。
……
雨后的晴空格外湛蓝,晨光倾洒而下,高低错落的金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闪耀,正脊鸱吻双目怒睁,冷冷地俯视着宽阔肃静的广场。
朱瑄拔步踏上长阶,常服袍被风吹起,衣袍猎猎。
乾清宫的内官迎上前,向他禀报说嘉平帝昨夜大怒,连夜派锦衣卫查封了钱兴在宫内宫外的所有住宅府邸,命他们将抄出的私人信件全部焚毁,又下令把钱兴降职为奉御,钱兴的党羽们也受到株连,秉笔太监中有三人同时被抓。
宫中人人惊骇,为了自保,越来越多曾经依附于钱兴的太监主动告发钱兴横征暴敛、贩卖私盐、盗窃内库、以岁办之名勒索豪商富宦、欺君蠹国等诸多罪状,接着有人供出钱兴违背朝廷禁令,私底下偷偷和功勋之家联姻,前去抄家的锦衣卫发现钱家藏有不计其数的金银珠宝,数十万赃银,龙袍、玉带、凤衣、私刻印章等违禁物品。
消息陆陆续续传回乾清宫,嘉平帝愈发恼怒。
朝中科道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继续上表弹劾钱兴渎乱朝政。
嘉平帝正在气头上,下旨将钱兴遣回南直隶。
据说钱兴曾试图请道士张芝帮忙递话给嘉平帝,张芝没有搭理他,钱兴大怒,痛骂张芝忘恩负义。张芝转头告诉嘉平帝钱兴就是天降异变的灾星,嘉平帝这才会下定决心命人立刻把钱兴发送回南京。
前朝官员备受鼓舞,决定一鼓作气彻底铲除钱兴,最好能够削弱司礼监,司礼监一直压制着内阁,朝官们早就想对司礼监下手了!
现在但凡是和钱兴走得近的内官都遭到弹劾,树倒猢狲散,钱兴昔日倚重的属下人人自危,一夜之间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三人入狱,一人畏罪自尽,剩下的也被朝官盯上了,估计正焦头烂额地转移家产自保。
罗云瑾不久前被周太后调回直殿监,正好躲过了一劫。他揭发周家公然侵占有主农田,为此不惜自劾,有些朝官对他刮目相看,又见他被打发去扫地,这次弹劾他的人不多。
朱瑄走进内殿。
迎面几个穿蟒袍的太监走了过来,看到他,立刻退让到一边,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一个钱兴倒下去,总要有人来接替他的位子,这几个太监奉命查抄钱兴的府邸,钱兴家中那些所谓的违禁物品就是他们搜出来的。他们平时和钱兴交情不错,现在钱兴触犯忌讳,他们不仅不出手相帮,还极力怂恿嘉平帝杀了钱兴以平民愤。
朱瑄目不斜视,转过屏风。
嘉平帝躺在床栏上,刚吃了药,面皮浮肿,神色憔悴,招手示意朱瑄上前。
“钱兴的事,你怎么看?”
朱瑄眼眸低垂,淡淡地道:“钱兴服侍父皇多年。”
嘉平帝慢慢地道:“是啊,他到底服侍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不忍杀他。可是朝中大臣想对他赶尽杀绝,司礼监的人也急不可耐,要取而代之,一个个都来劝朕杀了钱兴……”
朱瑄不说话。
嘉平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钱兴不能就这么杀了……杀了钱兴,那些古板大臣不会就此满足,他们非要逼着朕杀光身边所有倚重的人才甘心,没了司礼监掣肘,内阁势大,文官就要闹了,到时候朕无人可用,不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他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五哥,你记住,文官太难驯服,他们读圣贤书,尊儒崇礼,心中只有他们的抱负志向,未必有君王,你不能让文官太得意。宦官听话忠心,办事利落,未必没有可取之处,留着他们才能制衡内阁,朕知道你素来和朝官走得近,你以后就明白了。”
朱瑄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道:“谢父皇教诲。”
嘉平帝咳嗽了几声,望着眼前早已经和自己疏远的儿子,叹了口气。
父子俩向来没什么话说,嘉平帝刻意摆出慈父的架势,谆谆教诲,朱瑄面无表情,铁石心肠,丝毫没有动容感触之态。
对着朱瑄那张冷脸,嘉平帝心灰意冷,说了几句话,挥手要他出去。
朱瑄没有犹豫,立刻告退。
嘉平帝感慨万千,靠在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宫人通禀说张芝来了,他马上坐起身:“快请仙师进来!”
……
朱瑄出了乾清宫,近侍飞快来报:“千岁爷,钱兴已经出了良乡。”
他站在廊前,负手而立,问:“现在三大营由谁监理营政?”
近侍回道:“罗云瑾。”
嘉平帝没有召回罗云瑾,不过仍让他掌十二团营。钱兴被驱逐,嘉平帝暂时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上午刚刚召见了罗云瑾,告诉他三大营中原来由钱兴监理的营政交由他代理几天。至于掌印太监一职,嘉平帝试探性地和罗云瑾提了一句,他已经婉拒了。
朱瑄点点头。
罗云瑾很清醒,现在司礼监互相攀咬,谁接替钱兴担任掌印太监,谁就是下一个钱兴。
他道:“告诉罗云瑾,等钱兴出了山东再动手。”
近侍应喏。
嘉平帝不可能再重新启用钱兴,钱兴作威作福半辈子,贪生怕死,落到罗云瑾手上,以罗云瑾的手段,一定能审问出薛侍郎的真正死因。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证据,然后接下来就该轮到谢太傅施展本领。
朱瑄走下长阶,蹬鞍上马,回望日光照耀下恢弘壮丽的殿宇,眸光幽深暗沉。
……
金兰又睡了一会儿,起身梳洗用膳,处理宫务。
各处回话的掌事太监、掌事女官依次进殿禀报事情,其中一人道:“殿下,昭德宫郑娘娘患病。”
郑贵妃病了?
金兰抬起头,问:“是什么症候?”
女官回道:“太医说是偶感风寒。”
金兰沉吟片刻,不是什么大症候,郑贵妃可能真的伤风感冒,也有可能是颜面大失,不想见人,所以故意装病。
郑贵妃得罪了太多人,一旦昭德宫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阖宫都会讥笑讽刺她。嘉平帝当众说了那样的话——虽然这些年所有人私底下都这么说,但是没人敢当面笑话嘉平帝,现在嘉平帝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宫中已经传遍了。
金兰不会管昭德宫的闲事,吩咐宫人预备些寻常药材送过去,“记住了,先让太医看过再送去昭德宫。”
宫人应是。
第158章 审讯
钱兴被逐出京师,司礼监秉笔太监,六部官员、十二监、四司、八局,内府供用各库,地方守备太监,监军,采办使,各地布政使司等数百人分别被降职或流放。
扳倒钱兴以后,朝臣又把矛头对准了嘉平帝,批评他宠信宦官、不理朝政。
嘉平帝早就知道朝臣会借题发挥,解决了天降异象的事,推说自己头昏脑涨、不能久坐,躲在宫中求仙拜佛,不管哪位阁老求见,一概不理会。
此时随着钱兴和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内宫外朝瞬时空出大批职务,朝臣们忙于安排自己的姻亲同乡抢占空缺,一时顾不上责备嘉平帝。
几位内阁大臣各有打算,争权夺利,朝臣很快分成不同阵营,各方人马为争夺空缺之位谋求钻营,乃至于互相攻讦。
不久之前朝臣同仇敌忾弹劾钱兴,逼迫嘉平帝表态,即使圣心震怒也不退缩,协力同心,好似铜墙铁壁。
等钱兴被逐,朝臣的同盟立刻土崩瓦解,顿成一盘散沙。
文臣还在为由谁接管各库争执不休时,一辆由锦衣卫押送的马车静悄悄离开山东,刚出了官驿,就被一行身着短打的力士拦住了。
锦衣卫缇骑一扯缰绳,停了下来,坐在马背上,长刀敲了敲车窗。
“钱公公,该上路了。”
马车车厢内,两名陪伴钱兴的小内侍吓得尿了裤子,车厢里一股刺鼻的尿骚味。
钱兴一身半旧夹袍,头发输得整整齐齐,戴了发网玉冠,端坐在车厢中,哈哈大笑:“咱家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虎落平阳被犬欺,咱家倒要看看,谁敢要我的命?”
两个小内侍双腿战栗,浑身瘫软,一动不敢动。
钱兴嗤笑一声:没用的东西!
车帘被一把刀柄拨开,蒲扇似的大手伸进车厢,一把攥住钱兴的衣襟,把他扯出车厢。
他怒目瞪向对方:“要杀要剐,总得让咱家死个明白!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缇骑狞笑了几声:“钱公公多虑了,今天我们可不是来杀你的。”
他拽着钱兴出了车厢,刀背狠狠磕在钱兴脖颈上,钱兴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另一名缇骑掀开车帘,拔出长刀,手起刀落,几声微弱的惨呼后,鲜血从车板缝隙洒落出来。
缇骑抓起钱兴,丢在马背上,拨马转了个身,踢了踢马腹,骏马撒开四蹄,朝着北边通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去。
钱兴昏睡了一天一夜,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绳索捆缚,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动一下咔嚓咔嚓直响。
他挣扎着坐起身,慢慢适应眼前黑暗。
这是一间黑暗的牢室,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酸腐的臭味、血腥味、便溺的骚味……
钱兴清醒过来,目光落到紧闭的牢门上,双眸慢慢瞪大,面色苍白如纸,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这里不是官道上的官驿,更不是南京,这是在诏狱!是锦衣卫的审讯之所!
他居然被送回京师了!而且还被神不知鬼不觉送入诏狱!
钱兴面皮直颤,嘴唇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