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 第33章

作者:绮里眠 标签: 穿越重生

  但总体而言,这位大长公主在朝局中并没有显出什么身手。

  顾瑟会对她印象这样清晰,是因为两件事。

  一是她的嫡孙秦利贞,身为恩荫子弟,罕有地考中了天授三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名次还不十分靠后,一时在勋贵圈子里传为异谈。

  二是这位秦利贞的夫人叶氏,当年曾向云弗提亲,为嫡长子求娶顾笙。

  一位圣眷平平的大长公主,有爵无官的驸马、公主子,一位入朝二十余年还在从五品打转的太常丞。

  撑得起这样的野心吗?

  冥冥中好像有团雾挡在顾瑟眼前,让她看不清后面影影绰绰的东西。

  她这样思索着,却一直没有理清那一缕灵光。

  到开原府城的内患都被扫平了,顾九识派人接了顾瑟和越惊吾回家去。

  ※

  李炎奉夙延川的命来向顾瑟辞行。

  “……申正就出发!”李炎低着头站在院子当中,隔着珠帘同顾瑟回话:“如今殿下肩负监国之责,帝都事务繁重,出来这一回也非易事。眼下开原万事清明,殿下也放心了,要尽早地回京去。”

  从她病愈至今,太子每天早、中、晚都要派人来问顾瑟情形,事无巨细,但夙延川本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

  顾瑟微微垂下了睫。

  她轻声道:“夜路辛苦,万望将军小心护驾。”

  这时节昼短夜长,申正才刚出发,显然不会太早休息,但太阳很快就要落山,想必是要趁夜而行了。

  李炎应诺。

  顾瑟微微犹豫了片刻,才道:“殿下国事辛劳,是天下人之福,但也请将军转告殿下,请他多多保重自身,才能长长久久地为天下人谋福祉。”

  这意思就是不去送了!

  李炎心中苦笑。

  太子拔了两回脚,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让他来禀报顾娘子。

  他若是带了这样一个结果回去。

  虽然太子一向不因私坏公。

  但是这位顾娘子,破了太子殿下多少原则和惯例,他都数不清。

  可是难道他就敢强求这位小娘子?

  他恭敬地应了喏,退了出去。

  顾瑟坐在桌边出了一回神。

  少女蝶翅一般的睫垂着,柳枝一般的腰却挺着,揉出一股又脆弱、又坚韧的矛盾气质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忽然道:“为我更衣。——拿了柜子里那条灰的大氅来。”

  驾车的顾满春被闻音一个劲地催着,四匹马在石板路上扬蹄狂奔,好容易在规定的时辰里到了城楼下。

  顾瑟没有等人来搀扶,自己径直下了车,提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高高的城门楼。

  她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向城门外远远地望去。

  ※

  ——她真的没有来。

  她那样灵慧的女孩儿,想必早就从他的闪躲中看到了他的狼狈吧。

  所以她选择顺从他的决定——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这样的信赖他、顺从他……

  长亭之畔,夙延川的目光在顾九识身后带着的人马里扫过一遍又一遍。

  “殿下?”顾九识温声提醒。

  夙延川回过神来,道:“顾大人安民抚灾,功在社稷,深慰皇父之心。国朝与国士,惟两不相负,顾大人请。”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以茶代酒饮下一盏。

  夙延川最后向人群中看过一遍,微微敛目,从李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三百归骑如一片黑色的洪流,向帝都的方向踏上归程。

  ※

  斗篷上的兜帽遮挡了顾瑟的视线,她摘下帽子,扶着冰冷的铅灰色墙砖,目光在黑色的铁骑间逡巡。

  她从来不曾在人群中错认他。

  他和父亲对饮,与父亲作别,在众人拥簇中肩脊挺直,像一柄刚发硎的名剑。

  她有片刻的失神。

  醒回神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她就看不到他了。

  顾瑟紧紧抿起了嘴。

  她垂下了眼。

  蓝天四垂,麦浪无垠,初春料峭的风在高高的城楼上盘旋。

  她拢紧了肩上的斗篷,忽然感受到难以自抑的冷意。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金属的腥冷和龙涎的温香一起涌了过来。

  顾瑟回过头去。

  那个刚刚还在和顾九识话别、率一众归骑出发的男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一片深不见底的情绪,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便单膝跪在地上,手中微微用力——她身不由己地俯身,被他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卷二.凭阑人·完——

  *《凭阑人》,元曲小令调名。唐崔涂《上巳日永崇里言怀》诗:“游人过尽衡门掩,独自凭栏到日斜。”调名本意即咏楼上身倚栏杆的人。

第三卷 凤栖梧

第37章

  ※

  景明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十几辆不大不小的乌蓬马车排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 十分的低调朴素, 只在车厢角上挑了个“顾”字牌, 彰明了主家的姓氏。

  顾瑟隔着帘子看了看外头的人群,敲了敲车厢壁,道:“小越,看着还要一阵子工夫, 你进来歇一会儿,外头晒得很。”

  厢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了件揉白衫子的越惊吾从车辕上一抬腿,就灵巧地转进车厢里来。

  顾瑟就笑他:“穿了读书人的衣服,也像个猴儿一样,仔细撕着伤口,我就把你扣在京里,别想去平明关了。”

  越惊吾抗议道:“阿姊!柳先生都说我体质特殊, 比旁人恢复快上一倍,早就都养好了。”

  他口中的柳先生是柳鸣羽的父亲老柳太医, 告老之后在老家延州隐居。

  夙延川回京之后,写信到柳家去, 请他重新出山前去开原为越惊吾调养身体。

  闻音在一旁抿着嘴笑,一边给灯笼果扒了皮放在桌上的小银碟里。

  越惊吾怕顾瑟揪着不放,顾左右而言他地评价道:“这时节果子还没有熟,强养出来也不如应时的好吃。”一面说一面顺手拈来吃。

  连吃了两、三个, 就被顾瑟一扇子敲在手上,道:“这东西性极寒,难道也是柳先生允你吃的?”

  越惊吾悻悻地放下手, 鼓了鼓腮,像是有话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距离开原府那一场变故至今不过两个月,他躺了一个月,养好了一身伤,反而更瘦了下来,从前那点隐约可辨的婴儿肥都不见了,露出少年人美而锋芒的棱角来,如今再看去,已纯然是个少年郎的昳丽,再难教人把他错认成女孩儿了。

  这俊美的男孩儿就重新看向了顾瑟,道:“瑟姊,我还是去梁州跟着顾叔待上一、两年吧?”

  顾瑟失笑道:“梁州又不是龙虎之地,你从前训出来的护卫,大抵也都可用,你自有正事要去做,到梁州去做什么?”

  当日杜先贽和顾九识的折子先后到了帝都以后,听闻庆和帝龙颜震怒,诏令将此案移交三司会审,又亲核顾九识考功簿,朱批“一最四善”上上等,时恰逢梁州刺史崔隐丁忧,即迁顾九识为梁州刺史,限三月内赴任……朝中一时震动,弹劾庆和帝任人唯亲和顾九识媚主惑上的折子雪片似的飞进太极殿。

  庆和帝却在大朝会上当场称赞顾崇“麒麟儿为朕解忧”。

  无论言官怎样的弹劾,都不能掩盖顾九识炙手可热的事实。

  等到帝都的夫人们发现顾九识家中二女一子,俱是嫡出,而且从十七岁的长女,到十三岁的幺子,全都没有订亲……

  顾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顾瑟从一封连着一封送到开原的信里,嗅到了钟老夫人和云弗的焦急……和生怕她又跟着顾九识去梁州的担忧。

  梁州地接商阳都护府,州治去帝都西南一千五百余里。

  顾九识决定送顾瑟回京。

  顾瑟想到那个男人对她说“帝都见”……

  和那天黄昏短暂的拥抱。

  她微微垂下了眼,直到被马车重新上路的晃动惊醒,才道:“何况就是你去了,多半也要被我爹赶出去,平明关那里,殿下在你身上寄托了厚望。”

  她伸出手去,抚了抚越惊吾的头,温声道:“你的战场应该是西北无边的草场和大漠,把你拘束在府宅方寸之地,就太过可惜了!”

  少年驯顺地低下了桀骜的头颅。

  他喃喃地道:“可是若没有这些年殿下、顾叔和阿姊的教导,我其实……我其实也就是个废物罢了。”

  顾瑟蹙眉不悦地道:“你怎么会这样的想自己?你天资纵横,又用功刻苦,就是没有我,也一样可以成为大将军……”

  她话音未落,车厢忽然重重地一震,外面响起一阵唏律律的马嘶。

  护卫呵斥的跟着声音响了起来:“谁家这样不守规矩?”

  越惊吾道:“阿姊,我出去看看。”

  他推门出去,外面已经喧喧地闹了开来,有人高声嚷嚷道:“好狗不挡路!你这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