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 第7章

作者:绮里眠 标签: 穿越重生

  但她周身泛起一阵寒意。

  长姐顾笙出生以后,父亲顾九识偶发腿疾,竟至不良于行。那时顾九识正值十九岁,距离探花及第、跨马长街的风华光景刚刚过去三年,顾瑟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但只是看履历,也能看出那时候他的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皇帝极看重这个年轻的臣子,太医院的御医来顾家住了个遍,京畿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过了,却都束手无策。

  顾九识就此辞官。

  这样的痛苦,即使是豁达如顾九识,也消沉了数月之久。

  云弗托了避居江南的父亲云既山,天南地北地寻访名医,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有了消息。

  顾九识在云弗的陪伴下南下求医。

  当时还未满周岁的顾笙尚且不能承受千里迢迢的颠簸,被留在了京中,由钟老夫人教养。

  而钟老夫人因为云弗不能再主持家中的中馈而事务繁多,当时刚刚生了长子顾匡的蒋氏就这样接过了顾笙的教养之责,直到庆和七年顾九识夫妻归家,顾九识起复,云弗又生了顾瑟……

  顾笙一向是与二房、与蒋氏亲近,远胜于大房和生|母云弗。

  顾瑟知道,母亲心中对姐姐也一向有些愧疚与心结。

  而顾笙和蒋氏的亲密,有些时候让蒋氏的亲生女儿、五堂|妹顾莞都有些眼红。

  虽然这位五堂|妹气量一向不甚宽广。

  就如此刻。

  顾瑟眸光微转,顾莞紧紧抿着的嘴角落在她眼睛里。

  她笑道:“说起来,下月中五妹妹也要过生辰了吧?”

  钟老夫人道:“可不是呢,眼看着你们从刚下生那样小,见了风一晃眼就都长到十来岁上了。”

  她对蒋氏道:“莞姐儿头些年的生辰都没有怎么办过,虽然小孩儿不讲这个,到底今年是个整生。”

  蒋氏方笑盈盈地应了声“是”,道:“怎么说还是娘心疼她们姐妹。”

  就听钟老夫人又淡淡地道:“你们家的人头些年都不在京里,也还罢了,听说你哥哥今年准备进京的,不妨趁着请来吃杯水酒,也走动走动。”

  蒋氏的笑意僵了一僵。

  她端起了茶盏,却没有喝,只是在手里握着,道:“我哥哥如今方到京城,因为来的仓促,老宅闲置得久,不大能住人了,还劳着咱们府里的管事帮他找牙人赁的宅子,大嫂都是知道的……”

  钟老夫人慢吞吞地道:“怎么,难道蒋家是立意要跟我们家割席断义吗?”

  蒋氏撑起笑容道:“娘说哪里的话!您说的话,我哥哥岂有敢不听的,定然是要来的。”

  她看了顾瑟一眼,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道:“瑟姐儿,你妹妹过了生辰,怕也是要到还真观修行去的,你在那边住了两个多月,可有什么不便的,要教给你妹妹知道?”

  顾瑟抿嘴一笑,道:“京郊如今这样的不太平,又眼看着要到年下了,五妹妹大约要明年才能去观里了。”

  云弗道:“哪里就非要到还真观去,京城里这么多香火鼎盛的宫观,这么多得道的真人,离家又近,又太平。”她握了顾瑟的肩,叹道:“女孩儿一个人在外头,这当娘的心里,不知道剜了几块肉去。只盼着能少离家一步也是好的。”

  蒋氏却道:“京城周遭,哪里有比度玄上师更有名的道长,多少人家想把孩子送去,只苦于人家不肯收。我们有爹的面子在,如何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百代耕读、誉满士林的壶州谢氏,宗房子弟谢守拙要出家,也要千里迢迢地到度玄上师身前来拜师、受戒。

  既有清名,也有盛名的还真观,在观中清修过的少年少女,在量媒说亲的时候,都比别的人多一句资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个道理,顾瑟懂得,顾莞却未必懂得。

  她红了眼眶,抱着蒋氏的手臂晃了晃,祈求道:“娘,我不要去观里。”

  蒋氏抚着她肩哄她:“那还真观你大哥哥和四姐姐都去过的,规矩极好,半点不吃苦的。不信你问你四姐姐。”

  顾瑟颔首道:“山上极清净的,寻常也不大有人走动,观中的道长都是熟谙礼仪的,平日里不会有半点不妥和冒犯。饮食多是观中自种的蔬果,山泉水浇灌,十分的净洁……”

  顾莞便问道:“在他们那里要穿什么衣裳?该不会一定要穿那种青的黑的大袍子罢?”

  顾瑟抿嘴笑道:“道袍穿起来也别有一点趣味,倒不拘是青的黑的,尽管挑了喜欢的料子去做也使得。我们过去以后,一天里大半天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也无人去规束你穿的是什么衣裳……倒是逢着法事,冲阳道长会带着我们这些俗家弟子一同诵些经文,穿件道袍总归是瞧着齐整些……”

  她晓得顾莞是什么样的性子。

  最是爱华服、爱热闹。

  规矩森严的道观里的生活,再是清净可爱,在她耳朵里也只剩下无趣可憎。

  顾莞果然就扁了嘴,道:“娘|亲你听,这样又偏僻、又没意思的地方,我若是去了,说不定回来的时候,连人都不认得了呢,我不要去!”

  蒋氏道:“胡闹,人人都要去的,偏你不肯去,是什么道理?”

  顾莞不依地顿足道:“怎么就人人都去了?大姐姐就没有去过!大姐姐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

  蒋氏蹙起了眉,片刻才道:“你大姐姐那几年身体不好,不宜出门。”

  钟老夫人一直冷眼看着,这时才开口道:“罢了,九枚媳妇,莞姐儿小孩子脾性,一时转不过来,你慢慢地和她说,没有说不通的。”

  蒋氏忙起身应是。

  钟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闹了这半日,我也累了,你们也都回去罢。”

  ※

  顾瑟回到房中时,丫鬟、婆子们已经备好了洗澡水。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稍用了些点心,才有祝嬷嬷上来回事。

  祝嬷嬷是她的乳|母。

  虽然她小的时候云弗十分珍爱这个次女,常常亲自哺育她,但祝嬷嬷还是从小看护她长大的老仆,被云弗冷眼看了几年,觉得还算得用,因此留了她做顾瑟房中的掌事嬷嬷。

  顾瑟到观中去清修小住,房中的事就由祝嬷嬷操持。

  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圆圆脸儿,五官端正眉目喜庆,梳了个圆髻,插着两支鎏金的簪子,一对小小的赤金耳珰,一副绞丝银镯子,都是往日顾瑟和云弗赏她的东西,

  顾瑟笑着对她招手:“嬷嬷进来了?快给嬷嬷看座。”

  祝嬷嬷笑道:“奴婢倒是来的迟了。”却先试过了顾瑟桌上的茶壶、茶盏的温度,才坐下来,道:“姑娘一去两个多月,饮食、休息上可都顺心?”

  顾瑟道:“嬷嬷调|教出来的人,岂有不尽心的,再没有人委屈了我。”

  两个人契阔了一回,顾瑟问道:“我不在家时,可有人来寻过我?”

  祝嬷嬷道:“姑娘刚走时,三姑娘来送过两回东西,头一回是一匣子络子,说是姑娘托了她打的,第二回 是半副绣面,也只说是等姑娘回来就知道了,奴婢都收在了丙一柜子里头。”

  顾瑟侧头看了一眼。

  闻音会意地下去了。

  祝嬷嬷又道:“再后来二房的五姑娘来过一回,说是要找姑娘许给她的一副什么刀具,奴婢哪里晓得姑娘有过什么刀具,只能请五姑娘先回去了,实在是失礼,还请姑娘责罚。”

  她笑容温和,显然并没有真的觉得顾瑟会因此责罚她。

  顾瑟也只是笑吟吟地道:“不妨事。”

  祝嬷嬷想了一回,续道:“再则就是老夫人、夫人屋里的赏赐,都在乙三柜里,单子是知云写的,也都收在账匣里头。这两个月姑娘虽则不在家,屋里的规矩一应仍是同姑娘在家时一样的。又有夫人的人看顾,就是三、四等的洒扫丫鬟们,也都没有懈怠的。”

  顾瑟房中如今是闻藤、闻音两个一等丫头,知云、知雪两个二等丫头,另有杏蕊、梨蕊等四个三等,招儿、袖儿等四个四等,是因为她还附云弗而住,没有单独开院的缘故,比着规矩砍了一半的人手。

  她点点头,道:“祝嬷嬷辛苦了,等下给屋里的丫头们再发一个月的月钱。”

  祝嬷嬷“哎哟”一声站起来,十分欢喜地福身道:“我先替屋子里这些皮猴儿们谢谢姑娘了。”

  她又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因上个月底,梨蕊的娘病了,她请了假出去看顾她老娘,这会子还没有销假回来,奴婢自作主张,暂时提了个四等递进来补缺。”

  顾瑟道:“我记得梨蕊还有个哥哥的?”

  祝嬷嬷道:“姑娘记得极准,她哥哥原也在咱们大房听用,上回二少爷回来,调了他哥哥去服侍笔墨,如今可不是跟着二少爷在书院里头。”

  顾瑟道:“既如此,嬷嬷取五两银子代我去探望梨蕊的娘,叫梨蕊只管好好照顾,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都使得。”

  祝嬷嬷念了声佛,又感叹道:“姑娘这样宽厚又体恤的主子,天底下都难找第二个的。”

  顾瑟微微弯了弯唇角,却没有说话。

  弟弟顾璟的早夭,是她梦里最深最深的痛楚之一。

  无论怎样,她都要弟弟好好地、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第9章

  ※

  主仆两个说了一回话,闻音取来了顾苒留下的东西。

  一个匣子里头果然是各色络子,常见的方胜纹、如意纹、宝相纹、梅花纹,还有些顾苒自己编出来的花样,颜色从牙白到大红,看得出十分的用心。

  顾瑟认真捡了一遍,先挑了两条出来,就络上了自己的扇坠子和腰间挂的噤步。

  另一个盒子里是绣了半扇的海棠——这原是她和顾苒有一回闲话的时候,说起她将要开院独居,想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海棠树,才话赶话地约好了要共绣一副大幅的海棠插屏。

  顾瑟也没有想到顾苒竟真的绣了。

  顾苒是个温柔缄默的女孩子,只是蒋氏不喜欢庶女,二叔顾九枚和二婶感情又十分亲密,顾苒在嫡母房里长大,地位实在尴尬,养得性情细致又敏感。但她们姐妹几个里头,论画技,论女红,都是顾苒第一出挑。

  顾瑟与她相处一向不错,像这样一人半幅地合绣作品的游戏,姐妹两个也做过不止一回。

  她把那半副绣品细细地琢磨了一回,才叫闻音“先收起来,回来再看”,又看了看屋角自鸣钟上的时辰,道:“替我更衣,我要去祖母房里陪她用晚饭。”

  ※

  一场秋雨一场凉,虽然时日还没有到中秋,但皇太后白氏有了春秋,寿康宫里倒是先用上了炭。

  只是到底秋老虎还在,一时用着炭,又恐有些上火。当今天子是个孝子,太医对寿康宫也不敢怠慢,一日两次地来请平安脉。

  白太后就对贴身的女官黄晚琼道:“这些太医也是够不容易的,哀家原本就没什么大事,偏偏一天两三趟地来回跑,还要绞尽脑汁地开些太平方儿,应付哀家和皇帝。”

  黄晚琼道:“叫他们每天精心些来看着,陛下心里头也放心些,若能教您晚上睡个好觉,就都值了。”

  白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黄晚琼就借机劝道:“您也别同陛下怄气了,太子殿下出京的时候,陛下也不知道外头会乱起来。陛下一向最看重太子殿下的,您和陛下原本是一样的心,若是使不到一处去,岂不是叫别的人白白高兴。”

  白太后没有说话。

  黄晚琼就低下了头,道:“奴婢多嘴了。”

  皇太后白氏出身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是本朝开国功勋里,爵位传承至今而未降等的唯一一姓。昌武四年羌人南下,英宗弃城南逃,是镇国公府和宣国公府联手光复河山。

  昌武六年,英宗皇帝驾崩,身前没有子嗣。正妃出身镇国公府的七皇弟登基,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反对。

  白氏做了三十七年的皇后,世宗天授皇帝驾崩以后,又扶了亲生的五皇子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