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叶昙
因为,这种事情,如果她母亲拒绝了,是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提起的。
这个时候提起,也就是说她母亲其实同意了。
她慢慢转回头看她的母亲,看到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然后看着她柔声解释道,“舒儿,此事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我调查了那个姑娘,再见了她一次。”
“那姑娘跟她姑母姚太后一样,循规蹈矩,行事有分寸也并不敢有妄想。她跟我说过,如果随着你嫁入燕王府,定会处处以你为尊,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明舒听着自己母亲一句一句解释着,心里一阵一阵酸涩的滋味涌出来,冲到眼眶,眼睛就湿了。
可是却咬着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长公主见她如此,一时就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干涩道,“舒儿,那个姚玉莲无论是性情,还是容貌,还是和燕王世子的情分都不及你,对你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不管怎么样,燕王世子他将来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侧妃……”
“阿娘,你不必找这么多理由,”
明舒打断她,道,“你可以直接跟我说,陛下疑你,也疑我,怕我嫁给燕王世子后,会偏向燕王世子,背叛他,所以想要赐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去燕王世子身边,我的身边,这样他才能安心点。”
“舒儿!”
长公主拔高了声音唤道。
明舒不想再跟她说什么,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两人本来就已经起了隔阂的关系会更破碎,还是永远都修复不了的那种。
但她母亲性格强硬,她也绝不能有丝毫妥协,否则谁知道将来又有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妥协了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她必须从始至终都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给她行了一礼,道:“阿娘,不管是您想要给燕王世子送侧妃,还是陛下他想赐婚,世子他要不要都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你们想赐婚,那就直接问世子的意见,但想让我劝我未来的夫君娶侧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后再不顾她在后面的唤声转身离开了。
***
明舒离开,长公主颓然地坐到扶手椅上,以手撑头,表情痛苦。
柳嬷嬷叹了口气,从暗处出来,走到长公主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帮她轻按着额头。
她知道,长公主最近都有偏头痛的问题。
长公主喃喃道:“阿柳,我错了吗?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调查过那个姚玉莲,她从小到大的确是个安安分分的姑娘,你看她姑母姚太后就知道,她们就是谨小慎微,谨守本分之人。舒儿不懂,这皇室,有哪个帝王家真的就只娶一人了?父皇那么爱重母妃,身边也并非是她一人。”
“燕王世子的身份在那里,将来他身边也一定会有其他侧妃妾侍……就算不说这个,我跟皇帝和太后妥协,其实也是希望这件事情消停下去,不然他们若是再想什么阴损招子……”
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是一阵揪痛。
她的确是希望这件事消停下去,那个姚玉莲对女儿构不成任何威胁,皇帝安心下来,不再揪着这事再折腾,好好打理政事,她是真怕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柳嬷嬷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何不能明白她的心?
她也能理解长公主对皇室正统的坚持。
因为她是看着她是如何在先帝的掌心金尊玉贵长大的,这大周皇室就是她的家,她的骄傲,不容侵犯。
可县主自小流落在外,是在北疆长大,又是燕王世子寻回来的。
她父亲是因大周皇室而死,她自己又是因大周皇室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苦难,几次生死,而现在这皇帝说实话也没见比文和帝,甚至比废太子出色多少,所以她对大周皇室没有归属感,甚至是排斥,心中偏向从小就把她护在手心,事情再忙却还要亲自到江南来接她,处处把她的安危挂在心上的燕王世子也是再正常不过。
柳嬷嬷叹了口气。
这事就是她都不知该如何去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劝道:“公主,县主她自小流落在外,心思敏感,性情刚烈,眼里揉不下沙子,这件事情除非是她自己愿意的,否则不管你是为了她好,还是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就直接替她安排,这必定会伤了你们的母女感情。”
她看到长公主抿起的唇,心里再叹了口气,道,“公主,如果你觉得那个姚玉莲是个好的,陪着县主嫁到燕王府对姑娘是有利而无害,那你不妨就让县主自己见一见她。”
“老奴记得最开始姚太后跟您提这件事的时候,公主不也是很生气,后来是调查了那位姚姑娘,见过她之后才改观的吗?”
长公主愣了愣,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决不是不爱女儿。
她的确是在见过那个姚玉莲之后,觉得她本分对女儿无丝毫威胁,这才应下的。
她道:“这样也好。”
***
五月初五龙舟节。
因为各地战事和天灾,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大办什么喜庆的节宴。
南边捷报频频传来,南面军已经反攻了叛军的乌江防线,渡江收复了湖广数个失陷的城镇,皇帝大喜之下就跟朝臣商量,应了姚太后的请求,于龙舟节这一日带了宫中女眷,和待选的贵女,再邀请了一些大臣们带着家中女眷一起到南郊的皇家庄园观看沅湖边的龙舟赛。
据说陛下和姚太后还有意于这一日定下后位和两名后妃的人选。
明舒是不爱这种热闹的,不过想着这几日夏明珠怕是要按捺不住了,所以便也跟着过来了。
而且幼恵还从没见过京城的龙舟赛,缠着她一定要她陪着过来。
不过在看台上被小皇帝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好几次之后,明舒实在受不了,就跟幼恵说了一声,自己回园子去了。
明舒觉得,这小皇帝最开始其实还算是正常的,应该说还是个温和有礼,十分俊朗的王孙公子,可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
“兰嘉县主。”
明舒走到一片无人处的园子时,听到了有人唤她。
她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穿了一身灰绿色衣裙的姚玉莲正站在了一旁的树下。
大概是她这身衣裳,站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前,实在不怎么显眼。
姚玉莲走上了前来,给明舒行了一礼,道:“县主,我有几句话想跟县主说,还请县主不要责怪我这般冒昧。”
明舒点头,道:“你有何事?”
姚玉莲看了眼明舒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
明舒笑了一下,对身后的一个侍女道:“青影,你替我去后面守着。”
然后再对姚玉莲笑道,“这两个是我的贴身侍女,你有什么事能对我说的,她们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
姚玉莲咬了咬唇,然后就“扑通”一声对着明舒跪了下来。
明舒挑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姚玉莲道:“县主,我知道公主殿下应该跟县主提过,陛下和姚太后想将我赐给燕王世子为侧妃一事了吧。”
明舒看她的样子,突然笑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其实大可不必,燕王世子并不喜别人随意给他塞婚事……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和燕王世子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吧?就是燕王世子不想娶废后娘家的那个侄女,才和我定下的亲事。”
“他当初可以拒了太上皇的赐婚,现在也必定不会应下陛下的赐婚的。”
“不,县主。”
姚玉莲差点咬破了唇,道,“县主,我想应下这门婚事,嫁给燕王世子。”
看到明舒蓦地冷下来的脸色,她急急道,“县主,县主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空壳的名分,我其他什么都不要,我嫁给燕王世子之后,只求县主给我一个偏远的院子,我自己生活就可以,绝对不敢跟县主争宠。只要县主让我做的,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明舒愣了愣,她定定看着姚玉莲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虔诚认真,并不似有丝毫作伪。
但她脑中闪过自己第一次在慈恩宫见到姚玉莲时的情景,还有姚玉莲当时跟自己说“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了兰嘉妹妹的闺誉”,“那位南姑娘还特别不容人”等等那些话时的语气神态。
她眼睛眯了眯,道:“为什么就这么一心想要入燕王世子的后院?”
“因为我不想入宫。”
姚玉莲似是冲口而出道。
说完这句她就好像一下子豁了出去。
她道,“县主,我家里和太后娘娘原本是属意我入宫嫁给陛下为妃的,但我自幼就和陛下相识,很清楚陛下他钟情的是他原本的未婚妻陈二姑娘,对我根本就没有丝毫情意。”
“但是我的身份却让陈二姑娘对我十分忌惮。我也是自幼就认识陈二姑娘,很清楚她绝非是外面传言的那般温柔贤良。她曾经就因为身边的丫鬟对陛下起了一些念头,就送了那丫鬟去庄子上,然后几日后就传出那丫鬟病重身亡的消息。”
那丫鬟“病死”是出自陈二姑娘之手,也是她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嫁给赵存晞之后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想到她的那些手段,她就又痛又恨。
她摇了摇头,续道,“而且我知道,陛下他是天子,将来也一定不会只是一个陈二姑娘,我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这一个身份就注定了我在宫里想过安宁日子都不成。”
“所以现在能有这个机会让我逃离入宫的命运,我真的很想抓住。我一点也不想要如何的尊荣,也不想要怎么去跟别人争,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些安宁日子,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听说县主还开了药行,有药庄,甚至如果县主恩准,让我去替县主管理药行药庄都行。我在家里学过管家理事,账簿什么的都没问题,因为祖母身体不好常年用药,我也懂些药理,对京中的各大药商药行也略有了解。”
第85章
明舒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从豁出去的镇定再到有一丝犹疑和慌张露出来,才又笑了出来。
她看着姚玉莲像是看个傻子,道:“天下不幸的女子何其多,难道个个跑到我面前跪上一跪,求上一求,我就要把她收进来给我夫君做侧妃?姚姑娘,到底是你有毛病,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啊?”
“而且若说不幸,姚姑娘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捱过饿,没受过冻,跟别人相比,可真算不得有什么不幸。若说婚嫁不能自主,可这京城上下,勋贵世家,哪个姑娘的婚事不是父母和家族给定下的?你不想入宫,难道其他待选的贵女就都想入宫吗?也没见她们跑去跪这个,跪那个,求着别人做别人夫君的侧室的。”
“姚姑娘,人当自重人方重之,你若真不想入宫,那就自个想法子去抗争。不要自以为是的把别人都当傻子,以为说上一番动听的话就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明舒说完也不理会脸上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的姚玉莲,绕过了她就径直离开了。
***
姚玉莲跪在地上羞愤欲死,她按在裙摆上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死死按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她不明白,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明明合情合理,为什么兰嘉县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说了她别无他求,可她竟然用那样的言词羞辱她。
明明她打听过,虽然传闻中这位兰嘉县主脾气有点差,但其实心地良善。
她开的药行经常会免了穷苦人家的药钱,她的药庄收留的也都是一些孤苦无依的妇人和孤儿。
她听说南面军缺医少药,就从自己药行抽了好几个大夫,捐了价值近万两的药材去南面军。
姚玉莲不知道她做这些是真的心地良善,心怀大义还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亦或者是为了博取燕王世子的好感。
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刚刚对自己那一番话的反应都不应该是那样才对。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的姿态已经摆的那么低,她所求的也不过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也暂时解决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担心和疑虑,缓了皇帝对燕王世子的针对。
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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