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顾皎深吸一口气,抬眼,去见魏先生去山上的马返回。
“还是说,你更愿意留下来,享受那半个天下?”他摇头,“顾皎,你爱李恒毋庸置疑,否则不可能将交易的机会让给他,令他白捡一个大便宜。你自可以跟我交易,做个女诸侯,也是不错的。权势和爱情,你选择了爱情。”
“可李恒呢?”他问。
“他也爱我。”顾皎毫不怀疑。
“这世上,最易变的是人心;最靠不住的,便是感情。”梁又道,“你不知人性的可怕。当走上高位,一切都唾手可得,他要再寻一份比你还好的爱,容易得很。那些女子,比你美,比你有才,比你更加真挚热烈。你还会犹豫要不要放弃李恒,可她们会被培养得宁死也不离开他。你,如何与她们比?”
仿佛是为了印证,梁又道,“我这一生,爱过许多不同的女子。她们美的,纯的,善的,千姿百态。每一位,我当真怜惜得很,那一刻当真是百分之百。人皆爱美之心,面对美人不动凡心,无异于畜生。”
顾皎扯了扯嘴角,“我知。”
汉武帝刘彻何尝没对陈娇真心过?可他被母系压制,无子无女,被怀疑生育能力,朝廷上也不得志,恰恰便遇上了更柔弱的卫子夫。卫子夫全心依靠他,没了他便要死。他也从她身上得到了反抗妻子的快感,生女育子的成就,更将朝政完全握在手中,甚至闯下赫赫威名?一个歌女走上皇后之路,不可谓不辉煌。那些宠爱,甚至成为歌谣,流出宫外。可后来呢?当刘彻再不需要借助女人来彰显什么的时候,女人也便成了消遣。
越是热烈地爱过,才会越痛得入了骨髓。
最终,白发的卫子夫投缳自尽了。
顾皎的眼睛逐渐坚定起来,她抓出那个小木盒,“在用它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问先生。”
梁又点头,“请讲。”
“第一,九州这个试验地既很重要,对你们也危险重重。那么,为何没在此间设置机构,为那些学者提供危机帮助?”
“第二,先生既说了我可自行选择去留,为何一直在劝我走?”
“还是说,先生其实并未对我知无不言?”
梁又本来在痛的头更痛了,病菌不比人知轻重,完全不给人等待的时间。他忍着痛看顾皎,露出一点不自觉的凶相。早知这女人如此麻烦,何必与她多废话?
他伸手去拿那盒子,道,“待我将它展示给你看,你便知了。”
顾皎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然主人家要收回东西,她却也不能避得太开。不想梁又一把拨开木盒后,顺手在她右手腕处挨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金色镯状物居然变成流体状态,爬上她的手背。
她骇然,只怕这才是真正的返程系统,梁又确实有所保留。她往后尖叫一声,“延之——”
第165章 皎皎(正文完)
李恒一直看着梁又, 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他不信任他,从始至终。
他们在水边站了许久,甚至可说相谈甚欢。李恒是有些嫉妒的, 可也清晰地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挽回她的机会。
“像夫人那般的女子,需得令她自主选择。”许慎先生说。
李恒如同被万箭穿心一般,可也知道先生说得对。
然而, 梁又是多么危险的人。
他将手放在刀把上, 握紧又分开, 想了想, 还是弓箭更远程一些。
他叫了一声,辜大领着几个兵士从锦帐后面走出来。
“给我弓和箭。”李恒见顾皎亮出那木盒子,冲辜大伸手。
辜大取了长弓和箭给他, 担忧道,“郡守, 请夫人回来吧——”
李恒没理他, 将箭囊挂在腰间,弓却握在手中。辜大跟着李恒的视线看过去, 那梁又居然伸手去取顾皎手中的木盒。也不知他做了甚动作, 两人手腕交汇处, 居然闪出一点异样的亮光来。
辜大待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听得顾皎的呼声。他心中一惊,刚要奔出去, 却见身边冲过一条黑影。
李恒, 以比他快数倍的反应, 将弓架在胳膊上,箭也上了弦。
他惊骇道,“郡守,夫人还在,请——”
一旦箭法不准,射着夫人怎么办?
然李恒仿佛没听见一般,将弓拉至满弦,手放开,箭便如闪电一般直奔那处去。辜大怒目呲牙,心恨李恒无情,不想那梁又早发现此处不对,顺手挟了顾皎挡在自己面前。他不忍看,抽出腰间的长刀,奋力往前跑,飞跃而起,只想一刀劈死那该死的梁又。然刀锋下坚硬的是甚?那将他反弹飞起的力量,又是甚?
辜大跌落在地,睁眼却见空气里晃晃悠悠,似有一团透明的薄膜包裹住梁又和顾皎。不仅仅他的攻击无用,连李恒的箭也被挡在外。
“辜大,走开。”李恒的声音响起。
辜大翻身坐起,退后一步。
李恒执弓向前,又射出一箭。那弓弦拉得更开,箭出去的速度更快。
辜大有些绝望地看着箭,被梁又挟持的顾皎显然也发现了。她明显在惊恐和害怕,以至于忘记了挣扎。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箭尖在距离顾皎只得一拳的位置,空气居然又波动成薄膜,卸了力,箭掉落在草地上。
他大惊,然而李恒执拗地第三次拉开了弓弦。
“没用的。”梁又阴阴一笑,“只靠人力,根本无法打破护罩。”
“延之!”被梁又制住的顾皎道,“射同一个地方!”
李恒点头,放出第三根箭,恰好落在第二次射击的位置。这次击中,波动得更强烈了些,那膜似也挡不住了。
辜大这才知道,郡守和郡守夫人恐怕早就预演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他一个激灵,握刀上前,“郡守,我来帮你。”
那些跟在后面,发现势头不对的兵士也围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和长弓,“郡守!”
无数的刀剑砍杀,然而力量被一一反弹,果然还是不够将之击穿。
辜大从没遇到过如此怪异的情况,他有些无措地转头,想从李恒那处得到一些命令或者暗示。可转头的时候,眼角余光居然见那怪异的护罩里闪过一线流光,紧接着便是梁又的惨叫。
李恒眼中爆射厉芒,复又扬起长弓,似在配合。
辜大用力吞了吞口水,这才见顾皎不知何时撩起了左手衣袖,里面帮了一支银亮色的袖箭。箭筒空荡荡,六支飞羽没入梁又的胸腹和头颈,鲜血如同水喷一般,撒向半空。
“你——”梁又捂住颈项上的伤口,赤红了眼睛。
顾皎似有些害怕,不断地往后缩,然那护罩却将她束在其中。
李恒丢了弓箭,扑过去,“皎皎,你无事?”
顾皎摇头,却有些惊慌地举起右手,“这个,弄不掉了。”
“晚了!”梁又憋着气音,“只要戴上这个,信号就传出去,返程就开始——”
“来不及——”
李恒咬牙,转头对辜大道,“把所有人叫过来,带绳索了锦帐——”
猛然,一束光,从天上打落下来,将整个世界照得雪亮。
李恒哑然,满脸的懵懂和慌张。
梁又哈哈一笑,张开双臂,似疯了一般道,“来了,来了,我终于能回去了。他们,来接我了——”
辜大心如擂鼓,明明听见了李恒的话,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光柱在移动,在翻卷,在寻找,它从天上来,扫过山脉和丛林,掠过山壁上梁又的营帐,引得无数人来观看;它又从缓坡落下来,以‘之’的形状游走,甚至照出了隐在丛林中的无数兵士人影。最终,它飞快地跨越了草地,抵达水边,端端正正地落在梁又和顾皎的身上。它在合拢,在包裹,仿佛没用任何力气,便将两人卷起来。
光团带着两人缓缓上升,升到水面和瀑布之上。
四面哄涌而来的兵士,山上冲下来要救梁又的枪手,庄子里的从人和侍女,包括那些潜伏在山林中的人。一个个,仰着头,满面惊疑和畏惧,仿佛见证了神迹。
更有甚者,直端端地跪了下去,冲那光磕头。
“这是,白日飞仙了啊——”
一声起,无数声应。
辜大吞了吞口水,整个人摇摇欲坠。
甚至连回来的魏先生也惊惶地问,“当真是,飞上去了?”
一声刺耳的嘘哨,惊醒了所有人。
李恒直立起来,甩开身上碍事的刀剑和长弓,手让在口中。嘘哨之后,他高叫一声,“白电——”
须臾,白电从山庄后面的草地奔来,后面还跟着皎雪。
李恒飞跃过去,翻身上了马。
魏先生骇然道,“你要去哪儿?”
李恒用力打了一下缰绳,“追皎皎。”
白电发出长嘶,前蹄刨空,后腿一蹬,身化游龙。
人类自降生起,便是脚踩大地,头顶星空。能够无视高度,在绝壁和高楼上攀爬的,终究是少数。
顾皎向来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她绝对不是那种能直面脚底空荡荡之人。
因此,当她确定自己被光柱困住,升起,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之后,便安静如鸡地贴着最边缘的地方缩起来,冷静地看梁又发疯。
同时,心里默算着时间。六只袖箭的箭头上都抹了浓缩的强效麻沸散,许慎为了保险,还将自己压箱底的某种药给贡献出来抹在最后一枝上了。
“只要沾了一点在伤口上,一刻钟内必然无声无息。”许慎道,“纵然梁又来自异乡,或者注射了你说的种种疫苗或者解毒剂,但恐也无法抗衡它。”
顾皎寄望许慎的自信不是无由来的。
梁又高举的双手在空中乱舞,脸激动得通红,两眼在放光芒。顾皎很能理解他的失态,一个人被丢在鬼地方几十年,心心念念要回去,终于实现了一半,能不开心吗?
可这种高兴的时候,她是不能让他如愿的。
“你越兴奋,血流得越快。”她冷声道。
梁又停下来,呵呵一笑,“只要进了门,剩一口气也能救回来。流血,有甚可怕的?”
“可毒也会越快进入你的心脏,麻痹你的神经。”顾皎道,“除非立刻下去,拿到解药。”
梁又皱眉,看了一下手上的血,又摸了摸颈项上的伤口。血中果然有一些些幽蓝色,不知是甚成分的东西在。他顿时变得怨毒起来,“贱人!”
“你在骂你自己?”顾皎笑了一下,“一个满口谎言,害死跟自己一同来此的同伴,又烧死无辜同乡的人,才是真正的贱人。本来我不太赞同先生们用毒,毕竟你的贱命也是一条命,可先生们说你无所不用其极,视人命如猪狗,早就忘记了异乡的教育。我便想了,六枝袖箭,前五枝用麻药,最后一枝用毒。若你能好好地回答那些问题,我也确定回去无碍,皆大欢喜。可惜——”她双目微微一眯,“我可是问着你的痛处了?”
说完,她看了一下手,那处被爬上来的液体金属已经凝固成一个环。她抬手晃了晃,“若我没猜错,你最开始给我的那个,只是普通的金镯子;而这个,也不是甚回程的?是也不是?”
梁又失血过多,麻药也开始起效果。他摇摇欲坠,终坚持不住,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她冷笑一下,尔后甚也不说,只仰头看着光柱之上。
顾皎心知他看穿了自己,不再多话,只保持体力。她只得仰头,只见最上方一道门样的光影。那处,该是回去的路了。可是,她不甘心啊。她莫名其妙来了这儿,遇上一个男人,了解他,爱上他,好日子还没过够,便说可以回去了。她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终于磨得那男人态度和软,她能有个机会进行选择。可梁又,根本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便将她拉了进来。
前面有什么,是什么,她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顾皎低头,银牙咬碎。
光影之下,隐约的山影和水影,巨大的山庄如同积木,流水只剩一个光点,高山也逐渐褪去了高大。只一道银光,在山间游荡着,追逐着,仿佛永远都不放弃。
她看了一眼,觉得不太对劲,揉掉眼泪再看,不是白电和李恒,又是谁?本来坚硬的的心,一瞬间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