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她再三交待含烟,“再检查一遍,确定是不是在每个竹筒上都写了不能喝的字?这些东西用来治伤的,千万不能喝啊。”
略喝点儿无事,喝多了必然坏事。可那些大兵头,只要话里稍微带了余地,保不准真有胆大的拿它当酒喝,不如先就封死了这条路。
含烟点头,开始埋头点算。
“杨丫儿呢?”她侧头问。
杨丫儿负责的是另外的几个框子,里面满满当当各种烤制出来的肉干肉脯。因李恒说了一声好吃,可多送,顾皎就有些收不住手。她抓着勺儿研究了许多样做肉干的方法,弄出来猪肉脯,鸭肉干,鹅肉丝。有渔家偶然在江上弄了好几十斤重的大鱼,她也去买了来做鱼肉干。
“好了。”杨丫儿满头大汗,用油纸将框子封得密密实实,“只剩勺儿那边的油了。”
顾皎在这处吃水煮菜腻了,找铁匠弄出来铁锅,又和勺儿在土烤窑的基础上弄出来砖烤炉,食物的制作方式立马丰富多彩起来。譬如说腻味的豚肉肥膘,便用铁锅煎出油来,封存在罐子中;又有芝麻等油料作物,虽然不普遍,但她也硬给搞出来,得了几个小罐子。现全都装上,要给李恒送过去。
崔妈妈说了,河西郡城不成样子,不是人活的地方,送些吃穿类的去,最救急。
正忙乱着,便听得顾琼在院子外面喊。
顾皎烦躁,回了一声,“误不了。”
顾琼进来,惊讶地看着满地东西,再见她那样,道,“你作甚?是不是将家都要搬过去了?这一路多难走,知道不?”
岂有不知的?
“咋啦?”顾琼见她不回自己,蹭过来问。
顾皎瞥他一眼,半晌道,“二哥,我昨儿梦见被人斥责,说我和延之拜堂许久,竟没给李家的祖宗上过香。你这回去河西郡,能不能悄悄儿帮我打听一下,延之的父母在世的时候有什么爱好。万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还有宽爷爷和唐百工那般的能人异士?”
若这世上当真还有其它穿越人士,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顾琼见她满脸忐忑,马上一副我懂的样子,“哈哈,你想讨好妹夫,怕他在郡城里看上哪家的漂亮小姐了。所以想投其所好,是不是?”
顾皎翻白眼,还说他经了事变聪明了。现在看,该是核仁大小的脑子,照旧那么大。
蠢材。
第63章 嫉妒
糖水鸡蛋,大红鞭炮, 望不到头的粮队。
顾皎站在路口张望, 隐约见了顾温王孙好多家的旗帜, 四面都是带刀的护卫来往,到处都是牛马嘶鸣的声音。他们装满了粮食,排在官道上等候着。小庄里却不断有人出入,将准备好的粮食和肉菜装车。这时候便看出差距来,没修整过的官道, 被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而顾皎的新路却十分顺畅。
顾青山领着许多人来, 连城守也出面装了个样子, 说了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顾琼骑马走在前排,身后跟了好几个年龄相仿的自家或者外姓子弟。
他见顾皎不太笑得出来的样子,挤眉弄眼地逗她。她哪儿有心思和二傻子闹?脑子里不断盘算着,等这些人去郡城后,便该发帖子请各家的夫人来小庄一趟了。吃酒是真,但最要紧的是让她们来体验下自己修的路, 看看河堤边的大鱼塘, 再去瞧瞧唐百工弄出来做水道中枢的水塔。白拿了人家那么多的粮食,感情上还是要亲近些, 免得生了怨气。
吉时到, 鞭炮响, 小儿们喧闹起来, 到处窜着捡鞭炮。
顾青山冲着四面拱手, 上了高头大马。
顾琼意气风发,用力甩了一下马鞭。
车轮滚滚,朝着关口的方向。
顾皎这才大声道,“你们要平安,早去早回啊。”
河西郡城,郡守府邸。
朱世杰快步奔出府邸大门,满脸羞愤。后面有两个亲卫追上来,待到街口转角无人处,他转身冲人踢出一脚。亲卫被揍,反而跪下来挨着,一点怨言也无。
他踢够了,缓下来松了好几口气,慢条斯理道,“起来吧。”
亲卫起身,赶紧将衣服上的脚印和尘土收拾干净,站旁边候着。
他看那亲卫一眼,“怨我呢?”
“没有。”亲卫忙道。
“恨我吧?”
“不敢。”
“不敢?”朱世杰冷笑一声,“是不敢不愿,还是不?”
“小的对世子除了忠诚和感谢,没有任何情绪。”亲卫恭恭敬敬道,“若不是世子,咱们这条烂命早就没了。”
“行了,行了。”朱世杰厌烦道,“给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只在营里绑了几天。来郡城,父王责骂的还是我,与你们又有什么相干?”他叹口气,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围墙,“倒是让延之出了一回风头,那小子运气怎地那么好?居然让他逮住京州王马家的小儿子了。我那个父王啊,现在真恨他不是自己亲儿子。”
这话,亲卫便不敢接了。
“算了,若非他的好运,我五牛道那关也难过。现在父王责骂我,也要给下面人一个交代。道理虽明白,然日日如此,也是气闷得很——”
“大哥。”
街转角处传来卢士信的声音。
朱世杰对那亲卫使了个眼色,人立刻走开。他这才换了笑脸,转身道,“士信啊?”
卢士信吊二郎当地跨刀出现,“大哥,又被义父骂了?这三天两头的,没完没了呀?”
朱世杰摇头,“你不是出城办事,怎回来了?”
卢士信啐了一口,“延之的二舅子办事真他娘不牢靠,明明派人来说今儿到,老子都去城门口守半天了,到个屁啊。我派快马去看了,起码得明儿了。他们半道遇上暴雨,躲雨耽误了路程。”
朱世杰沉吟着,没说话。
卢士信走近些,蹭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哥,你这回真是让延之出尽风头。什么时候也帮我安排下?”
“你也来取笑我?”朱世杰捶了卢士信肩膀一下,“自家兄弟,没必要吧。”
卢士信抹了一把鼻子,“就自家兄弟,我才当你面说呢。有那起子人乱说话,你也别进耳朵。延之若不是因为你,能丢下热乎乎的新婚娘子奔去五牛道?守了两三个月帮你逮住那姓马的小子交差?咱们大营是烧了,课这会儿龙口的粮不马上就到?再有,过两三月新粮也要收了,我看大差不差也能补得齐整,误不了义父的大事。”
朱世杰不说话,缓缓向城楼的方向走。
卢士信便跟在后面啰嗦,“今儿我逮着你家那黑皮狗下面的人说闲话,给死揍了一顿。嘿嘿,敢在我面前罗唣,当吃素的呢?就小姐多事,听见说我揍人,赶紧跑过来劝架,没意思——”
朱世杰兄弟七八个,姐妹无数,只有一个同母的妹妹朱襄。他领着守大营的差事,算是得了父亲重用,但那几个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个个勇猛善战得很,加之性格讨厌,被卢士信称呼为黑皮狗。
朱世杰势单力薄,幸而朱襄从小舞刀弄棍,也是个领军的人才,且帮着他,才令他不至于吃亏。
只这次差事办得不好,恐失了许多民心,父王部下那些老将没一个肯给他好脸。
往日,父亲重用的几个幕僚对他异常亲厚,这次却也没人为他开脱。只魏先生不轻不重说了几句话,然后另提了个计策,将父亲的注意力转走。
他颇有些失意,更听不得弟弟们的事情。
“我等人也没等到,要揍人也走不成,只好回来。计划要去找那个柴少爷喝酒,哪儿想遇上大哥了?大哥,咱们喝酒去?”卢士信极力邀请,“先生那边不是有烧酒么?我且去摸一瓶来,咱们再去钱少爷那儿弄点肉——”
“襄小姐抓着柴少爷喝酒,怕是不会让他进房门了。”朱世杰勉强取笑一句。
柴少爷全名柴文俊,乃是一士族少爷,善做文章。他从小被朱襄折服,闹着家里定了亲,与去年中完婚。后朱襄坚持在军中,他便带了自家一队护卫,跟着混在军中。只他为人文气,有些酸巴巴的,爱讲究个天地人的道理。朱襄不耐烦听他废话,也不喜他喝酒,定了诸多家规。
饮酒后不许进卧房,只其中一条而已。
“没事。”卢士信拉扯着朱世杰,“走,咱们去散散。大家都憋了很久,也该放纵一回。”
朱世杰当真同意,先去寻柴文俊汇合,卢士信自去取酒。
卢士信从后门入郡城城守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摸到魏先生的卧房,从箱子里摸出来几包好茶,几瓶烧酒。他抛空中掂了掂,感觉够了后才要走。
不想外面回廊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京州又来了使者,言说议和。依先生之见,是真议和,还是耍花招将人弄回去?”浑厚而中气十足的,乃是青州王。
“议和不见得,要换人回去倒是真的。”清亮爽快的,是魏先生。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河口,倒是好事。”
青州王和京州王对峙,一屯兵河西,一则在河口摆下阵来对峙,谁也不肯让。欲夺京州,先占河口。
魏先生便笑,“王爷既有主意,还来说笑?”
“拿不定主意,找你讨颗定心丸吃吃。”老王爷似乎叹了口气,“世杰平日稳重,关键时候总是撑不起来;下面几个勇武有余,却满脑子打打杀杀。襄儿倒是个好的,奈何只一女子。用那马小子换河口,这事得找个好人选去办。想来想去,诸多儿子义子里,除了延之,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延之上回惹的祸,我让他好好反省,现还没够时间。”
卢士信躲在窗户阴影里,戳开了一点点窗户纸。
只见老王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早没了朝议时候的严肃,仿佛一个可亲的长者。他道,“我夸延之,你也别跟我客气。他若当真不好,你恐怕早揍得他不成人样。只一个,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士族成见太深。明明能找别的办法处理,通通一杀了之,这岂不是和天下士族作对?再加上他那个出生和经历,再他那个娘,哎——”
魏先生默默不语。
“幸好还年轻,且磨磨性子。”
“那王爷的意思,便是定下来要他去?”
“是。”老王爷点头,“我欲拿京州王的幼子换他的河口。他只要愿意退出河口百里地,我便放他儿子走。在河西和河口之间的五指桥会盟——”
卢士信不再听得下去,捧着酒从后窗翻了出去,一路躲闪着出府。
五月已是初夏,天气有些燥热。
他摸一把额上的汗水,找人要了一匹马,直奔城楼。
河西郡城乃是一个大城,更是一个雄关,夹在两山之间,扼住了南北来往的要道。这边最为雄奇的便是北城墙,高逾十丈的厚重石头城楼挺在山崖之上,很有些飞鸟难渡的意思。若要安全通过,只得去南城墙,然后绕行至西边通过。因此,柴文俊最不喜噪杂的南门,喜欢人迹罕至的北门。
卢士信骑马到了北城楼下,拎起长袍,小跑着上城楼。
朱世杰着黑衫,面带抑郁,站在城楼边看风景。
柴文俊着白衣,很有些文士风流的意思。他显然是着意讨好大舅哥,温言宽慰。福祸相依,若不是先失了大营,哪儿来的机会抓着京州王幼子?若是没有京州王幼子,岳父怎么会只当面斥责?现在京州更被动,岳父更主动,等等——
卢士信听得发笑,一把将酒罐子顿在桌上。
“魏先生只剩得几罐了,你全拿了啊?”柴文俊问。
卢士信拍开泥封,“多大事呢?顾家人马上就要送粮来,还怕里面没酒?延之占了偌大一个龙口粮仓,又着意娶了个庶族的地主小姐,愁酒喝呢?”他摆开三个空碗,酒液落下去,“再说了,他且还有喜事。”
柴文俊将酒碗分在三方,“什么好事?”
朱世杰远眺着北方的山影,扯了扯嘴角,“怕也是会盟之事。父王现除了延之,谁也不信。”
卢士信端起一碗酒,碰了碰另外两个,“正是会盟之事。巧得很,我刚拿了酒要走,便听见义父和先生说了,要延之去干这事。”
说完,他仰头一口喝干。
柴文俊忙道,“偷听非君子所为。你不小心听见就罢了,怎地还到处说呢?今日喝酒,是为开解大哥,你这不是顶火呢?再说了,延之上回犯错被斥责也不是假,现军中不喜他的也不少。这回他逮住了京州王世子,岳丈欲嘉奖他,还有人说闲话。没得办法,令他去会盟,也是——”
正说得,便听见城楼下一声军号。
三人探头出去,只见一队骑兵堵在门口,当首的果然是李恒。他着一身黑衫,身上穿着软甲,头发高高地束在头顶,俊秀异常。城楼上问,“何人?”
李恒高声答,某营某人,去北边护送京州的使者后回城,又亮出了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