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朱世杰眯了眯眼,一口将酒饮干。
喝完酒,下城楼,回了自己营帐。
趁夜,朱世杰召来自家的谋士。
那谋士沉吟半晌,道,“李恒不声不响,有魏先生为他筹谋。现刚弱冠之年,便有了自己的兵,又将龙口纳入麾下,有了钱粮。”
“偏偏还不识趣。”朱世杰淡淡道,“招了几次入我账下,都只用父王做借口挡回去。”
“既如此,世子不如亲取龙口——”
朱世杰颔首,“五指桥会盟定的两次,李恒这次去也只不过传话而已。京州那边考虑父王给出的条件,必定要再回去平衡各方利益。下次会盟恐要推到秋后去了。因此,待他这次回来,便一道去龙口瞧瞧。若龙口粮仓当真丰收在望,只怕二次会盟那个和字还要变战字。如此,要再兴兵事,延之既是筹粮官,我便去做个监督。”
第64章 鱼雁
顾皎送走献粮的车队后, 数着日历过活。
从龙口至郡城, 官道有二百来公里, 若轻装简行需得走上十天;可带了那许多牛马车队, 起码得多五六天。
因等得较早,又要安慰那些痛失存粮的地主亲眷,便三四天宴请一回。
或者是城守家的女眷,或者是孙家的夫人, 再是温家的舅娘等等。多余的事情不做, 通是用马车拖着她们在门口的路上走几个来回, 再去河岸上看大水车和水塔。
夫人们对水车和水塔没什么兴趣,对路则是啧啧称赞。特别听说已经收集了许多泥蚌壳烧三合土,只等材料存够便要铺得镜面一般平整,更期待。她们家家白出了许多粮食,心里正不痛快, 但亏已经吃下去, 更要做出对顾皎亲热的样子拉关系。毕竟,自家的老爷少爷们不断传了书信回来, 只说十丈城如何大胜,抓了京州王的幼子如何, 那处要求和,青州王眼看得又要将一州收入囊中等等。
若果真如此, 李恒只怕更加水涨船高, 顾家也连带得要起飞了。
存着各种心思, 一边儿有心招揽, 一边着意奉承,十分亲热。
顾皎招待了几次,累,且是心累,比她在实验室做三天三夜的实验还要累。
因此,半个月的交际期后,她暂停待客,狠狠安睡了一天一夜。
今日,她约了宽爷和唐百工,要去巡田、鱼塘、河堤和水车。
“夫人,戴上这个。”含烟翻出幂篱,一定要她戴上,“太阳越来越辣,谨防晒黑。”
“夏日里戴着气闷呢。”顾皎不是很愿意,“柳丫儿帮我拿着,等日出高照的时候再戴;对了,另给我备些凉茶水呗,那个更重要。”
含烟只得和杨丫儿一起,帮她准备了两个大包袱。
每次出行,都是这般麻烦。
“夫人,你为何三两日便要跑一趟?”杨丫儿很想不通,“别人家的夫人要做什么,吩咐下去就行,通没你这般辛苦。可是不信下面的人?”
顾皎换了一身浅色的单衣,将头发挽得高高的,又在脸上略拍了些花露。她道,“哪儿是不信任?寿伯和长庚做事都可靠得很,辜大哥现在日日巡视,许多庄户家都不怕他了,河堤上那几百外面来的民夫也被他镇得十分乖顺。我有甚不信的?只宽爷爷和唐百工那边事忙,他们男子家,不好意思经常出入内宅。我主动出去,他们且有什么,立马就能和我说了。”
她确定打扮没问题,对着镜子照了许久。不知是错觉,还是几个月吃得好,休息得好,脸上鼓囊囊的,胸口也冒出一截来,裙子边也放了好几回。
杨丫儿见她在镜子前做怪相,闷笑道,“夫人,已经美得不得了了。”
顾皎摸了摸脸,白肤黑眼,黑发长眉,虽然算不上惊为天人,但已经很有少女的风采。若放现代去,用化妆品弄弄,也当得起美女二字了。她很满意自己回春,点了点头,“好丫头,嘴巴真甜,有赏。”
含烟见她嘴巴皮,催促道,“夫人,再不出门,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便要出门。
含烟不放心,一定要带了柳丫儿一起去。
顾皎拉着驴子出夹道,这几个月,她有空便和驴子亲近。从一开始怕它们,到后面能牵着,再到现在勉强骑一会儿。
驴上门口大道,绕着役所的方向,往田野里去。
含烟坐车,柳丫儿力气大,已学会了驾车。
因是夏日,午间太热,便将干活的时间挪到早晚。这会儿路上,水渠里,田地间已经有了许多人。他们熟悉地和顾皎打招呼,一路都是‘夫人’之声。
顾皎大多数叫得出名字,一一回过去,便问了,“宽爷爷和唐百工呢?”
“那片,种田里。”有人指路。
她便往种田的方向去,柳丫儿驾着驴车跟在后面。
一大片的绿色,抽出一穗穗的白花,过不得几天便要上浆了。
这些粮啊,能保她饿不死啊。小庄里空掉的石仓啊,马上又能填满了。
魏先生那边虽然还没回信,可她知道自己肯定能拉到什么挣钱的好差事。
顾皎嗅着若有若无的草香气,心情美得很。
“想啥呢?驴子走过头了——”宽爷在田埂上喊。
顾皎立刻醒了,拉住驴子掉头。
唐百工也跟着站起来,“怕是着急去河岸呢?那边这会儿正在点人数呢,不方便。”
“怎么了?”她翻身下来,放开驴子。
含烟赶紧从车上下来,抓着驴子不让跑。
宽爷道,“龙江水有点浑了,看样子要涨水了。河堤还没修得好,怕是要加紧干,不然又要漫进来,搞得一塌糊涂。这会儿清点人数,不够的还要再加,从靠山村那边找庄户来。”
“前儿不是说有新的民夫来?”她小心地站到种田边的卵石田埂上,“还是不够呢?”
“河岸边的工棚都搭出去两里地了,还能怎么多?”宽爷摇头,“少夫人,你便看看稻子、坡地和鱼塘就好,那边暂且不去。”
顾皎没说话,顿下来看那些稻花。她伸手摸了摸,已经有几颗上了浆的,在低头。
宽爷走过来,“如何?”
她看不出具体的差距如何,只觉得种田里的稻穗似乎比旁的要长大些,穗子上的结实要多些,稻秆更粗壮些。
唐百工也蹲到旁边来,“这是个变种,宽爷爷七八年前在稻子田里突然发现的一株。比别的高壮,穗大,结实多。宽爷爷跟宝贝一样,小心地收了那株存起来,养了这些年,也才这点儿。怎么样?”
“厉害。岂不是和传说里神农种出来的木禾一般?”顾皎眨眼,“一亩能产多少?”
宽爷嗔怪,“岂可和圣人比?乱说!”
顾皎‘嘿嘿’笑,“宽爷爷要弄出能养活天下人的粮食来,岂不是圣人?”
宽爷还要说,唐百工那边却已经在口中算起来。
平常的稻谷,一般的土地,亩产能有五六十公斤,已是老天爷赏脸;若是好些的稻种,肥施得厚些,再加田地好,亩产也能有不到一百公斤。龙口平地的种植水平,技术能力,堪堪也就这数,也能养活许多人。现换了新种法,又掏摸了许多河边的淤泥和水草虾米沤肥,再加今年老天爷实在给脸,推测也不过一百二三十公斤。然宽爷种田里的变种,却能有靠二百公斤的模样。
顾皎十分震惊,一路晕乎乎地听他们说,心里却在狂吼。
明年,一定要全用宽爷的粮种。
坑蒙拐骗,把全龙口的田都忽悠过来,否则真是天大的浪费。
再一个,此时的亩产数和现代的上千公斤相比,真是太不够看了。
这边田亩看完,要去看鱼塘。
半道上遇着了顾家三爷爷,两个老的又唠叨起来。因现下大约能看得出产量,三爷爷再不固执,日日来找宽爷说话。只一个,他也要买良种,明年全换种,请宽爷优先满足他。
顾皎在后面看着俩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的老头子斗嘴,闷笑得很。
走了半日路,远远瞧见水边一线堤坝,已是有小腿高的模样。堤坝之下,一大片几乎成型的水淹田,已经长了些莲荷或者水草。属于顾皎的这边,则是连成一片的几十个大水塘。这些水塘被唐百工设计过了,既有开阔的水面,又有迂回的水道。可打开闸门连成一片,又可落下水闸单独区分。再近处则和水渠连在一起,几乎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至于水的来源,则是河堤外一个高有五丈的水塔。
那水塔立在龙江边,被水车抽的水灌满,将水从高处压到陶管中,穿越堤坝直通鱼塘,利用的是最简单的连通器原理。
顾皎看一眼唐百工,这书呆子果然很有点本事。不仅仅搞定了灌水的事,还顺便将水密封和防水也弄出来了。灌水试验搞了半个月,没怎么发现漏的地方。
这会儿,水塘里均蓄了浅浅的水,里面能看见无数小鱼苗在游荡。
提起鱼,顾皎还出了几分力气。她只要能生长迅速的鱼种,好吃不好吃反在其次。因此,便有庄户送了鲢鱼的苗子来,说这种鱼杂食,清水污水中都能生存,几个月就能长得很肥大。顾皎便想起自家小时候曾养过鱼,仿佛也是鲢鱼。父亲直接在水中下了油菜籽和花生榨油后剩下的发酵渣料,平日不管喂食,水里长的各种草和鱼虫子尽够吃。
等到秋冬天起鱼,个个四五斤重。
顾皎对鱼塘实在满意,见河堤上许多人,磨蹭着要过去瞧瞧。
然刚准备甩开含烟,却见长庚从远处来。
“夫人——”他手在半空挥舞,“老爷和少爷来信啦,从郡城来的。”
顾皎十分欢喜,一把接了信,拆开便看。
顾青山的十分简单。
“皎皎我儿:
献粮一行十分顺利,已抵达郡城。青州王豁达大度,多次宴请,屡有嘉奖。
已谈定秋收新粮收购事宜,下了三成定金。
你勿需为银钱烦恼,更不必麻烦先生讨生意。王爷将军衣的活儿也交了出来,只等收了丝棉麻等物便可开动。
给你娘亲带话,一路都很平安。即日便要返程。
勿念。”
顾皎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顾青山报的都是喜信儿,通和钱相关,却并非她最关心。
因此,立刻又去拆顾琼的信。
“皎皎:
等着急了吧?
二哥差不多都能想象你坐立难安的样儿,所以感谢我啊。
爹给你写的信我看了,干巴巴的没什么意思。我给你的这封,是躲起来偷偷写的,全都是你想知道的消息。
关于妹夫,是不是?
怎么说呢,来郡城,当然是见着妹夫了。包括卢士信,青州王,王世子,还有郡主小姐等等贵人。妹夫在龙口的时候,冷冰冰的很不热情,但好歹还能说得上话。可在郡城就不一样了,我见着他第一眼便吓到了。他不仅仅是冷,根本就不认识人一样。硬生生地和父亲行礼,看也不看我一眼,跟块石头一样。
我以为他病了,去问先生。先生说他刚从战场下来就那样子,过段时间就好。至于病,是没病的,只是伤了。后背中箭,创口反复脓肿,吃了好久的药才好。
你别忙着心疼啊,他身体棒得很,揍我的时候一样痛。
至于世家小姐,哈哈——”
顾皎暗骂了一声,顾琼真是八卦。
“妹夫立功了啊,那个京州王世子便是他抓住的。城中许多人都想宴请他,每有宴饮,他便抓我和卢士信去。他自个儿在旁边干坐着放冷气,却将喝酒的事交给我们俩。因此,小姐是没有的,看上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少。只那些人晓得他是顾家的女婿,加之父亲在青州王面前露了脸,也没做得太过份。
妹夫颇有些独行特立,在军中威望还挺高的,但敢讲他闲话的人少。他在万州的事,多听卢士信和郡马柴文俊讲。他确系前朝皇族遗下的,因此颇被忌讳。万州王和他家不睦,在万州日子不好过,才投奔了青州王。他母亲的死有些玄机,万州王担了干系,京都的高家也少不了手脚。又说妹夫亲眼目睹母亲之死,小时性情十分偏颇,先生纠正了许久才好些。可也落下了后遗症,他十分厌恶士族之人。
万州是妹夫的伤心地,这辈子要回去,应是领着大军打回去才是。据卢士信说,他在那处没亲人了,只魏先生还有几个旧识。寻宽爷,也是从魏先生的关系走,拜托了万州的几个朋友才做成的。至于万州情形如何,卢士信只用了四个字形容,人间地狱。据说那万州王,暴戾狠毒,又十分嫉妒,治下人过得很不好。也是因此,但凡有些门路的人家,都会去别处过活。因此,能人异士,恐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