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只妹夫毕竟是投奔而来的,我观青州王用他,却又不太肯给官职。他这次立下大功,虽有军中老将力争,但也没拿到嘉奖,还趁势要他去北边办事。别人都说是好事,是王爷重用他。我却感觉有些不是,毕竟,王爷的亲儿子搞丢了大营,也只被责骂而已,连打都没有。
他这将军做得没意思,我很同情他,将从家中带来的那些东西全给他之外,又给他准备了好些别的好玩意。
父亲骂我见识浅薄,不懂妹夫胸中丘壑。呵呵,懂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吃亏。不过,他也说北边不安全,不知什么时候就起战事了,妹夫还要在郡城呆多久也不确定,需得帮他准备一些应有之物。
因此,父亲到处寻人买神兵利器和好马,也出钱找匠人给做新铠甲。他也说了,你那边也给他再多准备些能保命的。
我们即日便要返龙口,我问妹夫可有什么要带给你的。他说军务为要,通信不便。
若要带,便只得一句——你对他说过的,他都记得,也会应你的。
二哥好奇死了,你都说啥了?”
第65章 兄弟
李恒很喜欢收到顾皎的信, 但在五指桥会盟前, 如何存放它们却成了大问题。
他是将军,可以有一个独立的军帐, 但难免有侍卫帮忙打理杂物。各类堪舆图,来往信函等等,将大半的帐子占满了。若是将那些直白得让人脸红的信随手放, 总会被看见, 有损他的威名。
因此,刚开始一两封的时候,还可以衬在胸口或袖口中。后来,收到四五封, 叠起来太厚实, 便有些埋怨了。
那鬼丫头, 怎地如此多废话?吃什么穿什么要写,说什么也写,志坚不合意了要写,辜大如何将外来的民夫把弄得规规矩矩也要写。其实他对这些通不感兴趣,每次反复看的不过是信的开头和末尾几段而已。
他早将信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也曾想过干脆一烧了之。然, 好几次将那些纸张拿到火盆边,收却自发自动地缩回来。
皎皎若晓得他烧了信,怕是当真要哭?
李恒便有些犹豫起来, 不如, 放在魏先生那处保存?
李恒便离了营地, 进城,寻魏先生。
郡守府邸已是来得熟悉,从后门出入,卫兵一点也没阻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如得院子,推开正房,魏先生正在收拾各类信函。见他来,问道,“如何这时候来?明日便要出发去五指桥,都收拾妥当了?”
李恒没回答,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只看着先生。
先生将函件叠得整齐,一个个封装起来,再分类装匣子中。做得半晌,他抬头,“怎地不说话?”
“志坚和宽爷又给你写信了?”他问。
魏先生点头,“写了。夫人不是借着献粮的机会,单给你我送了许多东西来吗?那些肉食什么的便不提,只一个酒精专门交待给随军的大夫了。宽爷说那物好用,是百工闲得无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烧酒里炼出来的。若是有外伤,抹上一两遍,脓肿便少些。若是烧得厉害,额头和四肢抹上,能退烧。”
“百工从小就爱琢磨。”
魏先生看看他,道,“延之,女人是不是都有几张脸?”
李恒怪异地看着他。
“别看我啊,咱讨论讨论。”
李恒扯了下嘴角,“先生,你能接触的女人有几个?这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和仆妇也没有,能讨论的,还不是顾皎?”
魏先生一拍手,“对了,就讨论她。你说这死丫头啊,她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呢?自嫁给你后,把你哄得团团转,把我算得一干二净。现在,她是龙口一霸啊,打着你我的招牌,过路费也收了,河堤也修了,三合土的路也要开始铺了,私兵也搞到手了。宽爷最近给我写的信,怎么说的,知道不?”
李恒嫩脸一红,他哪有被哄得团团转?原本打算要说出口的要求,赶紧憋死了。可不能让先生帮忙存信,否则便是被妻子拿住的铁证。
“宽爷说,夫人不爱调脂弄粉,一心要为将军筹粮增产。她事必躬亲,但凡水渠,开坡地,修鱼塘,都会亲自去盯好几次。性情又机敏,善学好问,懂的还多,经常在关键处点拨他人。”
李恒不觉奇怪,顾皎已经在信中显摆好几回了。
魏先生摇头,“怎地偏在我面前小气算计,锱铢必较?”
李恒笑了,“因先生也是锱铢必较。”
“真是奇了怪了,宽爷那么挑剔的人,怎么一开始便喜欢上夫人了?”魏先生十足想不通,“藏了半辈子的木禾也拿出来给种下去了,引得龙口那些地主眼红得不行。若是番薯和土豆也收成,岂不是真要成势了?”
李恒见他那样,晓得谈下去无用,起身准备走。
魏先生忙道,“你来找我,到底何事?”
“无事。”
魏先生盯着李恒离开的方向,良久未动。
半晌,他从那些信函里翻出一封来,落款正是宽爷。
漆黑的墨迹上一行分明的字。
“酒精乃是百工受少夫人点拨而制,是一种叫做蒸馏的方法。为此,还专门捣鼓了一套用具——”
他死死地看着那两字,蒸馏?
许多年前,阮之抱着还是婴孩的李恒,有些遗憾地对他道,“万州王禁酒,非真心爱惜粮食,只看不惯我一个女人折腾而已。其实,若是将那酒用蒸馏的方法,可以做出更纯的酒,或许还能弄出酒精。酒精用处颇大,只单消毒一项便能救许多人命。能活人万千,怎地就是妖术了呢?”
他的手开始发抖,纸面也抖起来,连带得全身无一处不抖。
月前,李恒的话又响在耳边,“顾皎和顾青山不亲。”
不亲啊。
那父女,原是不亲的。
顾皎,怎么地那么巧,便说出了‘蒸馏’二字?还借着唐百工的手,给做出来了呢?
魏明捂脸,状若疯狂。
许久之后,他收拾衣衫和表情,开门出去,唤来一个全身罩在黑衫中的人,道,“去龙口,将顾家上下三代,里外每一房,每一支的亲戚,都查清楚。此事虽关乎将军,但他正全心应对五指桥,便不必告知他,令他分心。”
黑衣人行礼,便走。
李恒出城回帐,已是落暮时分。
四面火把,到处都是巡营的士兵,见了他纷纷叫‘将军’。
五指桥会盟分成两个阶段,先各自派出第一谋臣和军事首领,谈条件;若谈得好,才入第二阶段,请两位王爷亲临,达成盟约。
李恒任了第一阶段的主将,需万事小心。他将那些信摸出来,叹口气,找了张大油纸包起来,压得平平的,藏在盔甲的护心镜里面。思来想去,还是随身带着吧。若是战场上有事——
他神思恍惚了一秒,若是有事,用这些信来陪葬也是好的。
只战事难料,若当真打起来,河西必成战场。龙口卡在龙河边,又是粮仓,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年秋冬,必要决出一个结果。顾皎和他不熟的时候,他只当看旁观,看她如何活过去;可到了现在,他的心却有些隐约钝痛。他答应了要护她一辈子,她也想和他走遍神州,他是不能食言的。幸志坚留在龙口,定会护她周全。
“延之,干啥呢?”卢士信撩开帐门进来,“对着你的甲摆的什么表情?”
李恒将护心镜摆好,转身道,“你来作甚?”
卢士信嘿嘿一笑,“义父准了我,让我跟着你做个偏将。咋样?感动不?”
“你——”李恒上下打量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第一次会盟只是双方表意,都会很客气,力求快去快回,没热闹好凑。你之前不是说要留在城中陪大哥喝酒吗?”
卢士信冲他挑眉,“所以,都是你们这些成了亲的人才有的麻烦。老子本来小日子已经安排好了,结果柴少爷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前线长见识。小姐说他一个臭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去了就要被吓死。”
“让你去护卫他?”
卢士信点头。
“那说甚做我偏将?”李恒放开护心镜,自觉那位置找得不错。
“走,他们这会儿在大帐里等你呢,咱们也学义父,且开个晚议。”
李恒看看安静反射烛光的护心镜,便跟着去了。
大帐中颇热闹,李恒还未走近,便听得朱世杰和朱襄吵闹的声音。
两兄妹感情虽好,但见面便是炮仗,总要吵起来。那柴少爷果然十分文弱,一会儿劝朱襄不要和长兄无礼,一会儿劝朱世杰不要和小妹子一般见识。然说得没几句话,便被兄妹二人联合起来骂得狗血淋头。
李恒撩帐子进去,果见朱襄已经捡起桌案上的砚台要打柴少爷。他明明十分害怕,却一点也不敢躲开。幸得李恒进来,朱襄还是要脸,讪讪地将东西放下。
“你们来吵闹作甚?”他问,“明早我要拔营。”
朱世杰道,“延之和先生去会盟,虽然父王明朝会为你们送行,但咱们情谊不同。”
卢士信跟着进来,从帐门口摸出来一罐子酒来,“特别给你留了一罐好酒,咱们今晚就喝干。”
李恒道,“义父在军中下了禁酒令,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不允许喝酒。城中的酒铺,也需得见郡守的红章子才能卖酒。你们,这是知法犯法了?”
朱襄一笑,脸上便起了两个深深的笑涡,“我就说了,延之必然铁面无私。不把你们抓去衙门问审已经很好,还要喝酒?真是想太多。”她走过书案,道,“延之,文俊这趟也想去五指桥,仰赖你多照看。他这人既胆小又没本事,只会写点酸巴巴的字,有用得上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朱世杰也道,“延之,五牛道和十丈城都多亏你帮忙,我才勉力还能在父王面前有个站的地儿。我今次便不去添乱,只在郡城中等你归来的好消息。那时候若是定下二次会盟的时间,我必定陪你回龙口一趟。”
李恒偏头,“如何?”
朱世杰笑,“士信说你家娘子和你一般,颇为大胆,是女中英雄。襄儿好奇得很,一定要去看。我呢,就是顺便——”
“什么女中英雄?根本就不知死活。”卢士信拍开酒罐上的泥封,又摸出几个空碗来,“来来来,满上,都满上。一起长大的那么许多兄弟,也只咱们几个在河西。喝了这碗酒,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还是兄弟!”
李恒走近,眼见着清亮的酒液落入碗中。他端起一碗,举向朱世杰,“义兄,我无兄弟,也无姐妹,从万州到了青州后,才知道什么是血脉亲情。义父待我恩重如山,你待我比亲兄弟还要亲,襄妹对我更是亲厚无比,连卢士信这泼皮也还是有几分真心。”
“此去五指桥,只是送信达意。待办妥差事,咱们一道去龙口。你们是我最亲的兄弟——”
说完,他仰头喝干,亮了碗底。
第66章 似梦非梦
顾皎自收了顾琼的来信, 心情一直处在兴奋状态。
又等了十来日,陆陆续续有好几户人家回龙口, 只顾家父子落在后面。
她本要派长庚去问问怎么回事,不想孙家主动来了女眷送礼并说话。这次去郡城结果很不错, 拿了军粮和军衣采购的大事, 家家都有得生意做。顾家自然是要做话事人,现顺道儿去附近的几个城联络友商,是要耽搁几日。
请夫人放心。
顾皎自然是放心的,好好地和那些女眷说着话,将人送出去了。
果然又过得没几日, 顾家大队人马回了龙口。
不过,他们没入关口,直接驻在龙口城中。
顾琼派了长生来送信, 并一驾大马车。
“要作甚?”顾皎问, “怎地不回庄上?出去一两个月,娘很担心你们。”
长生恭恭敬敬道,“夫人,老爷请您进城一趟。”
“何事?”
“大大的好事。”长生一张脸笑嘻嘻的, “老爷和少爷此行十分顺利, 又得了王爷的嘉奖, 还带了好大的生意回来。现如今整个龙口都看着老爷如何行事, 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呢。驻在城中, 也是方便来往的客商, 收货, 换银子。”
顾皎一听银子,便坐不住了,“说付了三成定金?”
长生点头,便捡了好听的说。他们去的时候拖着许多牛马和粮草去,一路上颇有些凶险,幸好早通知了河西郡城,因此一路上都有守军来帮忙。最难的,便是在过山道的时候遇上了暴雨,既没处躲雨,又担忧粮食受潮,只得赶紧在山上割了长草密密实实盖在车棚上。不过辛苦都是值得的,等到了郡城,全城军民轰动,摆了好几里长的欢迎队伍。王爷亲自接待,宴饮上了好酒,吃了好肉,赏赐了诸多金银的新鲜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