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不能入朝,不能为官,行走经商难有一席之地,女子的能力不被认可,甚至连施展的平台也是不存在的,困守在这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中。
或许她们不觉得有什么。
但若曾迎风展开过羽翼,如今却被迫生生束起,却是一件很难受很压抑的事情。
楚玥曾一度很沮丧。
但她最终还是调节过来了。有慈爱父母,有丰厚的陪嫁银钱,寻一个差不多的夫婿,生儿育女,当个悠闲的贵妇人,只要不追求爱情和理想,谁说不能过得好呢?
她的心态已平和。
可到头来,偏偏连这个都成了奢望。
楚玥有些茫然。
但很快,她就回神了,不是说好要努力的吗?争取一下,说不定就绕回来了。
她有阿爹,有阿娘,有亲人有家人,只要都活得好好的,悠闲平和的日子还是会有的。
“……你还有太婆婆在,也要恭谦孝顺,万不能因为有姑母就轻忽了。多听姑爷的,可不能倔,需以柔克刚。”
“你可知晓了?”
赵氏淳淳善诱,却是在努力将她一生所会的全部经验教予她。
盼她一生和乐,幸福美满。
楚玥偎依进她柔软的怀里,“嗯,我会的。”
我会努力过好的。
……
这一夜,母女俩几乎都没怎么睡,次日寅时,却得起了。
大红灯笼一盏盏升起,围了雕栏的廊道内红艳艳一片,刺史府内不论主仆人人新装,里外忙活,热闹不断,喜盈盈一片。
楚玥深深呼了一口气,阖上窗扇。
她最后一次在娘家沐浴梳洗,描妆更衣,赵氏全程亲手操持着。
撒了花瓣香露的热水,蒸出腾腾香暖气息一室,楚玥沐浴而出,赵氏给她细细抹上香膏。十六岁的少女,含苞待放,身姿柔美,肌肤白玉无暇,两靥微微潮红,明眸氤氲潋滟,美到了极致。
穿上崭新的寝衣,一层层披上艳红的描金喜服,吉祥云纹,鸾凤交首彩绣,描眉画唇,最后赵氏亲自给她戴上了凤冠。
红艳艳,金灿灿,回眸看黄铜镜面那新嫁娘,云鬓玉颜灼灼耀目,却不悲不喜,神色平静。
楚玥回过头来。
外面炸响了鞭炮声,“噼里啪啦”连续不断,连后宅都清晰听得见,有仆妇急急奔入,“傅家迎亲来啦!”
“日后,多多给阿爹阿娘来信。”
赵氏捏她的手很用力,最后一松,小心翼翼给她蒙上了红盖头。
眼前艳红一片,再看不见前路。
楚玥至前厅拜别长辈父母,祖父祖母时还好,到了父母处,霍温大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勿记挂爹娘,好好照顾自己。”
熟悉的男音已带了哽咽,耳边赵氏强忍的低泣声,眼泪忽决了堤,汹涌而下。
她重重吸了几口气,才将喉间的凝噎勉强压下,“我会的,阿爹阿娘放心。”
泣不成声,最终还被堂弟背着,一步步出了那扇朱漆大门。
第6章
喜乐震天,鞭炮炸响,迎亲车队缓缓前行,楚玥撩起盖头,扑至轩窗边。
隔着一层朦胧水雾,她看见父亲母亲冲她挥手,让她回去。
人声鼎沸中,描金大婚车转过街角,黑瓦高墙的邓州刺史府再看不见,她才在乳娘侍女的劝说下松了手。
眼睛很热很涨,胸腔憋得难受,楚玥痛痛快快哭了一阵,闭目努力缓和情绪。
旁的女孩出嫁,是踏上人生另一个阶段,而她,更多是一处前途未卜的独木桥。
她应该更冷静的。
她应笃信,这个坎总能迈过去的。
楚玥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命如意绞了帕子来,让她抹脸。
打理妥当,婚车已出了邓州城,喧闹的人声逐渐抛在身后,接下来的七八天,她都将会日行夜歇,行进在赴京的路途上。
赶路很枯燥,楚玥除了思忖入京后会遇到的人事,以及应对方式外,并无其他事情可做。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只有那个代兄迎亲的傅茂。
出了邓州的第一天傍晚,他们在津陵县郊的驿舍投宿,婚车刚停妥,楚玥就听见外头有个音色甚清,明显是少年的嗓音道:“嫂嫂,驿舍已备妥,请嫂嫂下车安歇。”
傅茂今年十五,比楚玥还要小一岁,车帘撩起,只见一半大少年正立在车前拱手相请,颇单薄,斯文秀气,眉眼和兄长倒有几分相似,只脸上却带了几分弱态的苍白。
一看就不是个壮实的。
楚玥对傅茂印象很深,哪怕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梦中那个“她”正是因为涉及了傅茂的死,才被傅缙如此恨毒,恨不得挫骨扬灰。
但具体涉及过程,“她”本人也是稀里糊涂,只晓得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铸成大错,震骇惶恐,直接导致那个以“她”的观感和视角展开的梦混乱了一段。
楚玥也不清楚傅茂的具体死因,只能一再告诫自己日后需多多小心,万不能成了人家手上的刀。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她掀帘见了拱手的傅茂,立即微微敛衽还了一礼,“有劳二公子。”
傅茂一边说“嫂嫂多礼”,一边连忙避退几步,好让楚玥下车。
傅茂的眼神很清澈,明显城府不深,和他兄长似两个极端,观其言行,他对楚玥并无多少芥蒂。
那他知晓母亲亡逝的真相吗?
楚玥认为是知道的,登上婚车后她撩帘回看,虽泪眼朦胧惦记父母,但旁人也尽收眼底。
傅茂立于刺史府大门前,很沉默内向,无半丝此刻的平和坦然。
年纪小,心性有差异,大约他并未迁怒和自己差不多大,明显无法涉及长辈恩怨的楚玥。
在这种环境下,少一份恶意也是好的,能让人多一点信心。
楚玥提起裙摆下了车,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是侍女的搀扶下往客舍而去。
……
再说楚家。
喧嚣的鞭炮喜乐下,阴霾尽去,楚家男人兴高采烈,畅饮开怀。只除了楚温,他不舍失落,送走了披红描金的婚车,喜宴尚能欢笑,待宾客散尽,连续几日情绪低迷。
一日议事毕,二弟楚雄拍拍他的肩,笑:“侄女得良婿,兄长为何不快?”
“我有一事,欲询问父亲。”
楚温却蹙眉:“父亲,不知我家与镇北侯府,是否有旧怨?”
楚玥不敢把噩梦和盘托出,但挑拣着说一些还是可以的。她说,梦中傅缙与她家有旧仇,故而冷待她。平白无根的楚温自然未信,他还安慰了女儿,说梦境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勿以为真。
只日前傅茂的表现,却让他生了些许疑虑。
傅茂年少,历事少,城府浅,不过楚家众人也不认识他,各人性情有异,沉默疏远也无甚出奇的。
但楚温嫁女不舍,特地寻了傅茂嘱托一番,他忽发现,少年比刚才在大门前有些不同,脸没绷得那么紧,话多了点,神色也和缓一些。
要说两者区别,方才大门人多,现在人少;而刚才是楚源领着两个儿子和傅茂说话的。
忽想起闺女和他说的那个梦。
这几日间,不经意间总想起,故而由此一问。
正端坐书案后的楚源,闻言眉心一蹙:“你何处听了这胡言?”
他面露不悦。
“兄长何出此言?”
楚雄见状埋怨:“我家与镇北侯府两代姻亲,亲密无间,如今傅家又助我家脱离险境,何来仇怨?兄长莫要听信胡言来质问父亲。”
楚温慌忙站起:“父亲恕罪,孩儿并无此意。”
楚源也未苛责长子:“坐下罢,我家幸免于难,略有一二妄言不足为奇,不可轻信?”
楚温羞愧,忙拜:“孩儿谨遵父亲之命。”
他想,大约是傅茂深居简出惯了,人多不自在,是自己糊涂了,竟联想到小女孩儿的黄粱一梦。
楚温深深拜倒,上首楚源和次子对视一眼,眉心拢了拢。
……
这时迎亲车队,已即将抵达京城了。
在距离京城南门三十里外的谷乡驿舍,队伍停下。傅茂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这一段,将由傅缙亲迎。
沐浴梳洗,描眉涂脂,卸了一路的沉重凤冠和喜服再次上身,大红鸳鸯盖头重新覆上。
在婚车上等了约莫两刻,外头一阵骚动,紧接着鞭炮炸响,喜乐齐鸣。
如意等人高兴又紧张,“女郎,世子爷来了!”
是啊,终于来了。
楚玥撩起盖头,嘱咐:“谨慎些,进了侯府就按先前安排归置值守。”
如意等人俱以为是防止侯府人看轻了自家,忙忙应了,一脸严肃,又道:“女郎,您快快把盖头蒙了,今儿你可不能自己揭。”
时机不合适,楚玥也未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让那片殷红重新覆上。
婚车很快就动了,一路喜乐未停,有仆役端着钱篓子缀在末尾,隔一阵子撒一把大钱,欢呼声贺喜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热闹。
楚玥腰背挺直,静静端坐,不知过了多久,婚车终于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震天的鞭炮声,披红挂彩的镇北侯府,今日宾客盈门,起哄声,笑闹声,见了新郎官引婚车至,瞬间拔高至顶点。
傅缙玉冠喜袍,微笑温润,朝四方稍一拱手,翻身下马,立于婚车前。
镇北侯府的朱漆大门前,早已铺就了一直通前厅礼堂的丈宽红毯,婚车正正停在红毯处,外面有个妇人的声音,大约是喜嬷嬷。
“请新夫人下车。”
楚玥被搀扶下车,一截子红绸被递在她手里,另一截则递往她身边。
她身边站了一人,红袍皂靴,一身新郎官吉服,毫无疑问,这是傅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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