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王韶冷笑道;“夏国反复无常,岂可信赖。族长莫非忘了元昊领兵攻打秏牛城的事了。我有听说夏国还派使者去董毡和木征处,便是族长的弟弟瞎药,也得了不少好处呢。”他见俞龙珂一时无语,索性继续道:“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族长的部落临近我宋土,一旦有危难,董毡和木征趁火打劫都来不及,族长以为夏国会发兵相救呢,还是袖手旁观呢?”
俞龙珂冷冷道:“党项人固然狡猾,董毡和木征居心叵测,难道汉人就值得信赖吗?”
王韶笑了:“我朝天子不满夏国屡次侵袭,君相一心变法图强。在吐蕃众族中,青唐族与我大宋国土相邻,关系最密切。天子意欲与族长联合抗夏,去岁已令秦州放令尊回归本族,充分体现了与族长和好的诚意。况且我汉人一向以孝义忠信立国,言出必行,行之必果,岂能与夏国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相提并论?族长可听说过唐朝名将阿史那杜尔的故事?”
俞龙珂虽然汉话熟练,但对中原历史还是不大了解,不免有些好奇:“他是什么人?”
王韶缓缓说道:“阿史那杜尔是唐初突厥王族,处罗可汗次子,趁西突厥内乱取其国土自称可汗,后来被薛延陀击败,率部投奔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对他十分器重,将衡阳长公主许配给他,还封他为左侥卫大将军。此后阿史那杜尔平定高昌、征讨高句丽、薛延陀,击败龟兹,屡建战功,升任右卫大将军,加镇军大将军,死后赠辅国大将军,陪葬昭陵,子孙后代世世荣耀,在中原安享富贵。我朝天子处处以前朝太宗皇帝为榜样,诚意招抚族长,断不会向党项人那样背信弃义。”
俞龙坷有些心动,犹豫着问道:“宋人延州之战、好水川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三战连败,如今还有实力与西夏抗衡吗?”
王韶朗声道:“三战宋人皆败,但夏国亦损失惨重,财用不给,百姓怨声载道,所以主动要求签订了和议。如今我西军经过范相公、韩相公几代经营,早已今非昔比,成长为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夏国如今主少国疑,妇人当政,何足道哉?”
俞龙珂笑笑不答,他早就看出宋人有意招抚,但自己更看重实际利益,给宋人效力,最重要的是能有什么好处?
王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笑道:“木征首尾两端,我大宋尚且诚心招抚,封其为河州刺史,如果族长肯归附,官职肯定不会低于木征。至于赏赐嘛,族长的盐井一年获利100万贯,但与我大宋诸路一年的收入的收入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很快要在古渭寨建市易司,进行茶马盐铁交易,那时候钱财就来得更容易了。”
古渭寨与自己领地相连,获利是眼见的事,俞龙珂现在是真的动心了,忍不住笑道:“大人说的有理,我虽是吐蕃人,却自小爱听汉人忠义故事。今晚大人不要走了,就留宿我的营帐内,我们好好谈一谈。”
王韶笑着答应,又看向王忆道:“听闻令郎喉疾久治不愈,我在秦州请来了最好的大夫为令郎诊治,定能药到病除。”
俞龙珂看王忆年纪轻轻,不免有些犹豫,却见王韶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王忆心中暗笑,忙照着提前对好的词说道:“我在兴庆府从医时,曾与承天寺净慧大师有些交情,他传授给我个方子,治疗喉疾很管用。”
吐蕃族笃信佛教,俞龙珂听王忆这么一说就放下心来笑道:“久仰净慧大师大名,如此甚好,看来我和汉人的缘分很深,我儿子注定有救了。这位小兄弟今晚也留下,我定会好酒好肉款待。”
作者有话要说: 王韶招抚俞龙珂,依照《长编》记载是在熙宁二年,但正式受封是在熙宁四年,这里时间错后了一年。
☆、40.每依南斗望京华
王韶留下与俞龙珂长谈,王忆跟着仆从来到俞龙珂长子的寝室。那少年只有十来岁, 消瘦得厉害, 双腮都凹陷下去,面上通红,人却委顿得厉害。几名僧人正围着他施咒, 并将药水洒在他身上。王忆摇了摇头, 先诊了脉, 沉吟道:“两手脉沉数而弦, 是火被寒逼住,不得出来,所以越来越严重。”看仆从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苦笑道:“我还要看一看喉咙。”
仆从将那少年扶起,对着窗户的亮光,王忆低头一看,少年喉咙肿大的厉害,颜色淡红, 心知这病不难治, 不由松了口气,转头对众人道:“这病原本不太重, 只是有一点火气,不过患者太贪寒凉之物,火不得发,目下只须吃两剂辛凉发散药就好了。”一面说一面要纸笔写药方。
旁边一位僧人制止道:“且慢,汉人岂可全信?佛经云人之所以有病, 无非源于种种执着妄想,我如今持咒发起佛法修证智慧,自可消除一切业障,治愈疾病,如今被这汉人扰乱,岂不坏了大事。”
坐在床沿上的妇人看上去像那少年的生母,听了这话也有些怀疑:“我儿子这病请了许多好多医僧施咒、灸疗、放血都治不好,你这一剂方子吃下就能好?”
王忆看向那僧人,大约四十左右年纪,有英武之气,沉声问道:“不知法师姓名?”
僧人冷冷道:“我乃俞族长账下首领旺奇巴是也。”
王忆心想:吐蕃果然重僧,沉思一下缓缓道:“我虽年轻,亦曾受教于承天寺净慧大师,便是与汴京大相国寺的智缘大师也有些交情。法师可知幸饶弥沃如来佛祖曾传授五明:工巧明、声明、医方明、因明、内明。可见人病了也需用医方疗治,佛陀还用“酥、油、蜜、石蜜”做含消药呢。《佛医经》云:人身中本有四病,一者地,二者水,三者火,四者风。风增气起,火增热起,水增寒起。此病即是火增热起,用我的方子治疗,应该两三日就能见效。看病人这样子,应该连续好几天不能进食了吧,若是法师念咒有用,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见好呢?”
旺巴奇被堵得没话说,良久方愤愤道:“若是用你的方子,两三日后不见效呢?”
王忆慨然道:“若是不见效,任凭法师处置。可若是见效了,法师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旺巴奇不由问:“何事?”
王忆笑道:“如今王机宜和俞族长应该已经谈妥了,愿首领带头归附我大宋。”
旺巴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允诺:“你若有本事治好病,我就答应了你又何妨。”
王忆笃定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一面从自己药箱内取出一个药瓶、一支喉枪,替他吹了些药上去。那少年顿感喉咙一阵清凉,舒服了好多。
王忆要来纸笔写了药方,用的是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荆芥、防风、薄荷、辛夷、飞滑石八味药,叮嘱仆从道:“今晚明早各吃一剂,明日上午我来复诊。”
老妇人看他说的如此笃定,忙道谢不迭。一面令人收拾出一个营帐请王忆留宿,一面令人杀羊取酒设宴款待。
晚上设宴王韶与俞龙珂聊得热闹,俞龙珂似乎对包拯很感兴趣,王韶与他细讲包孝肃的事迹,把他生前判得几件案子说得神乎其神,又大赞“富公真宰相,欧阳永叔真翰林学士,包老真中丞,胡公真先生”,主客极尽其欢。
王忆却觉得这宴席简直是受罪,他一向不喜欢羊肉的膻味,那羊奶酒也是敬谢不敏,只胡乱塞了几块糌粑填饱肚子。好容易等到宴席散了,想回到自己营帐内歇息,却见帐篷内点着好几盏羊油灯,一股膻味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眼花。那帐篷不知多长时间没清洗过,里面到处都是油垢,虽然主人为了表示待客的诚意,特地将床上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和精美的丝绸,有点上了安神的藏香,但这香气和膻味相融合,情况更糟糕了。王忆忙把羊油灯吹灭,逃也似得离开了营帐。
帐外下起了绵绵秋雨,雨丝点点拂在面颊上,王忆感到一阵清凉舒适。许是多喝了几杯酒,他此刻有些伤感,边地的夜幕原来是深蓝色的,那样低垂,那样清澈,天上的星星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这风景真好,可再好也比不上汴京。汴京的秋雨不像边地这么萧瑟,汴京的秋夜不像边地这么荒凉,永远是缠绵的、温润的、繁盛的、热闹的。临近傍晚,汴河中的画舫挂起了串串灯笼,两岸的人家升起了阵阵炊烟,廊桥水阁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使到了深夜,街市旁的酒楼茶肆也都亮着灯,坊间小巷仍然有小贩的叫卖声。
王忆正在感慨出神,冷不防后背被人一拍,不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王厚也出来了,忍不住埋怨:“好好的处道做什么吓我?”
王厚毫不介意:“谁想到勇闯敌营的长卿胆子变得这么小。”说完忍不住笑了,又提醒道:“边地秋早,你穿的太少了,身形又单薄,小心着凉感冒。”
王忆一愣,刚要说些什么,却听王厚继续说道:“我多带了一套羊皮袍子,要不要借你换上,你穿可能会太大了吧。”
王忆忙推辞:“我自己也带着呢。”
王厚狡黠一笑:“我记得长卿是洛阳人,是不是想家了。”
王忆心想此人真是人小鬼大,也不避讳自己心情:“我也不能免俗,塞外秋夜加上秋雨,难免有些伤感。”
王厚沉吟良久问道:“恕我冒昧,长卿没有父母兄弟吗?为何孤身一人在此行医?”
王忆最不愿别人提起这个话题,冷冷道:“少经离散,命如浮萍,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王厚有心劝解,思索一阵笑道:“我老家在江州德安,生母早亡,自幼随爹爹在西北游历,早就将他乡认作故乡。但我就不像你这么心窄,请书塞北阴山石,愿比燕然车骑功。你我还年轻,功业未建,何必做此颓丧语。”
真是个功名控,不过王忆也被他的豪情所感染,笑问:“敢问处道的志向是什么?”
这个话题打开了王厚的话匣子:“我最敬仰汉朝的霍去病,十九岁便被任为骠骑将军,大败浑邪王、休屠王部,21岁深入漠北,大败左贤王,封狼居胥,大丈夫当如卫、霍,将十万铁骑驰沙漠,驱戎狄。”
王忆笑叹道:“难为处道有此志向。不过兵者,诡道也,胜败本就无常,而天下安危和将士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此,不可以不慎重。”
王厚笑道:“爹爹最欣赏《孙子兵法》里这句话: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只要谋定而后动,自然事无不成。”
王忆表示赞同,王韶为人最是沉稳,不做无把握之事。他转移话题问:“现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王厚低声笑道:“帐篷这么脏,还带着羊膻味,根本睡不着。爹爹今天还要跟俞龙珂睡在一起,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洗过了,真不知这一晚怎么熬。”
王忆忍不住笑了,他让王厚稍等,从营帐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艾草、橘皮提炼的香料,能安神除秽气,你临睡时往额头和毯子上涂抹一些,就能好过一点了。”
王韶等到俞龙珂睡熟了,终于松了口气。他与俞龙珂已经初步谈妥了,虽然还没到举种内附的程度,但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俞龙珂账下的兵士一定为他所用。自己来到秦州已有两年,自从被任为提举秦州西路蕃部和市易事以来,便受尽秦州知州李师忠、秦凤璐都衿辖向宝等人的排挤,市易和营田之事没有丝毫进展。幸而王安石倚重,在朝内鼎力支持,他才得以在秦州立足。可是他心里清楚,要是这两年内再毫无建树,就这么蹉跎下去,非但反对派大臣会群起而攻之,便是王安石也会受到他的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