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云娘暗中感叹:宋神宗放在后世,应该是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类型,而且还是位细节控。
作者有话要说: 1.《东京梦华录》记载清明节那天“禁中出车马,诣奉先寺道者院祀诸宫人坟,莫非金装绀阛,锦额珠帘,绣扇双遮,纱笼前导。”
2.韩维的那段话出自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不过仁宗施行庆历新政已然受伤了,对这一套并不感冒。
3.王安石早年任京官时,与韩维韩绛兄弟交好。韩维做过颖王府记室参军,与神宗谈讲时事时,往往陈说友人王安石的主张,所以神宗自少年时代起,便对王安石就很好好感。《续资治通鉴长编》载:“颖王性谦虚,礼眷宫僚,遇维尤厚,每事咨访,维悉心以对,至于起拜、进止缓急皆陈其节。”
4.其实在治平末年和熙宁初年,变法是朝中有识之士的共识,只不过后来王安石变法的很多主张实在太
有个性了,所以他早年的一些朋友渐渐跟他分道扬镳。保甲法推出后,韩维是坚决反对的,韩绛倒是一直是王安石的得力助手,可惜到最后也离开他了。
5.《宋史》载宋神宗“天性好学,请问至日晏忘食,英宗常遣内侍止之。”
☆、7.大厦如倾要栋梁
福宁殿内,五更鼓刚刚敲过,内监像往常一样过来叫起,宋英宗赵曙昨夜失眠,今早头部隐隐做痛,本想免了今日的常朝,但昨日已免过一次,今日若再免,御史台必定要上札子,赵曙叹了口气,只得默默由内监伺候更衣洗漱。
赵曙幼年时被无子的仁宗接入宫中抚养,赐名赵宗时。仁宗一直都渴望自己能有亲生儿子继承皇位,无奈新生的皇子连连夭折,活下来的都是女儿,直到去世前一年,才彻底绝了念想,立赵曙为皇太子。
这天下至尊之位居然落在自己头上,赵曙一开始自然欣喜。只是做了两年的皇帝,才发现这真是天下最苦的差事。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即使贵为天子,一举一动都需要受到监视制约,不能任性妄为。本想等仁宗安葬后,给生父挣个名份,谁知韩琦草诏交两制以上官员讨论,居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侍御史吕诲、范纯仁、司马光、吕大防带头,百官附议,力主称仁宗为皇考,生父濮王为皇伯,把韩琦为首的宰执骂得灰头土脸,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亲生父亲只能称伯父,赵曙内心的郁闷难以形容。
濮议之事关乎名教也就罢了。翰林学士王畴,文采斐然,口齿伶俐,赵曙与他一见如故,本想任命为枢密副使,传令知制诏钱公辅草诏,谁知他竟然将词头封还,赵曙气急将钱公辅贬官,不料这个词头发下去,又被另一位知制诏祖无择封还了。赵曙这回勃然大怒,把韩琦叫来,本想给这两人重重的处罚,树立天子权威。谁知韩琦苦苦以祖制相劝,最后也不过将钱公辅贬去滁州当团练副使,将祖无择罚铜30斤,还做他的翰林学士兼知制诏,而王畴升官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天子做成这样,也算是相当窝囊了。
这时候,赵曙开始深深佩服仁宗的好脾气了。先温成皇后的伯父张尧佐想做宣威使,结果包拯带领言官反对,宣威使没做成,仁宗还被溅了一脸唾沫星子。大臣变本加厉把手伸到内廷,便是亲信进献了两名美女,王素也要进谏,仁宗虽然百般不愿,最后也只能挥泪割爱,每人赏300贯钱遣散。赵曙自问没有仁宗唾面自干的涵养,在朝野中的声望不如仁宗,也是自然的了。
赵曙坐轿来到垂拱殿视朝,此时天刚蒙蒙亮,多日睡眠不足让他感觉胸口憋闷,浑身不适,最难受的是,头晕眩得厉害,生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但偏偏思路却异常清晰,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大臣们在殿下的争执,“臣”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成法”如何如何,越发觉头痛欲裂,快要支撑不住了。
赵曙只是觉得茫然,每一念及自己的责任,他总不免归于困惑,困惑于列祖列宗,何来如许精力,得以轻易应付日理万机的繁剧?对于他来说,光是每日晨起视朝,便是一项不折不扣的苦刑。特别是那些军报,北辽未平,西夏又起,域内未弭,南蛮又至。加上立朝百年,积弊渐深,冗官冗兵难以裁撤,财政入不敷出,这些都仿佛一块块大石压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来。他相信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像他一样,以处理这些纷杂的政事为苦,要不自己的祖父真宗,怎么会将常朝改为五日一次,便是那些常参官,也经常装病请假呢。
殿下欧阳修、韩琦、富弼等人还在为河北路救灾事宜讨论不休。赵曙摆手制止朝臣的争论,忽然跳跃式问到:“如今天下金谷几何?”
韩琦楞了一下答道:“据臣了解。目前每年财政收入为一万一千六百十三万八千四百缗,总支出为一万二千三十四万三千一百缗。已是入不敷出了,应当设法裁救。”
赵曙叹气道:“朕知道,冗兵之费,备于昔时。前日据司马相公上札子说,如今我朝兵士已过百万,徒耗帑廪,朕欲加裁减,卿等以为何如?”
欧阳修忙道:“臣以为不可,如今西夏势大,边臣广为守备,陛下要裁减兵士,臣恐无以威慑西夏,徒增隐患。”
韩琦立刻附和:“军备关乎国本,永叔所言甚是,陛下不可不听。”
赵曙无奈道:“那么,冗官总可以裁撤一批吧,如今三省、六曹、二十四司,正官非别敕不治本司事,很多都是挂名的空职,实在是没有必要。”
韩琦又道:“陛下,朝廷是该澄汰冗杂,节省开支。只是□□皇帝创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官制改革,还需慎重行之。”
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富弼开言道:“陛下可先下诏延长各品级官员的转迁年限,缓解当下的财政压力。然后再勤考核,明赏罚,徐徐图之。”
赵曙颔首:“富卿所言甚是,如今朝廷积弊甚深,依富卿看,还该如何裁救?”
富弼沉默片刻才道:“恐需以渐厘革。”言罢无声的叹了口气。
赵曙觉得更加烦闷,“那就照富卿的意思,让祖无择草诏吧。”挥手手散了今日的常朝。
下朝后,欧阳修叫住富弼“陛下并非没有求治之心,今日更是殷殷垂问,对彦国寄予厚望,彦国为何出言搪塞?”
富弼反问欧阳修:“永叔又何以不出一策呢?”
欧阳修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先帝之时,彦国与希文上《答手诏条陈十事疏》,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力更天下弊事,修虽不才,亦参与其中,积极奔走。结果如何,被小人构陷,以为我私结朋党,意图不轨,甚至有人还拿我的私事做文章,最终被贬至滁州。此后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早就冷了裁救时弊的心肠。便是希文还有阁下,也都无一不被贬斥,几经周折才重返朝中。想来本朝家法,总以清净无为,恪守祖宗成宪为要,我已近花甲之年,鬓发皆白,离入土也不远,实在无心也无力了。”
富弼亦叹道:“国家事如今更加难为。我打个比方。如今的天下,就好像一艘航行的巨船,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其实内里已经朽坏了。目前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仔细整葺,慢慢修补,以待来日而已。如若突然抽梁换柱,改弦更张,恐怕这艘旧船,立时就要倒下沉入水底,到时候玉石俱焚,后悔就来不及了。”
欧阳修惊道:“彦国竟如此悲观了吗?”
富弼笑道:“我年富力强的时光,都是在与契丹西夏周旋,如今早已心力焦瘁。永叔,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江山代有人才出,你我皆垂垂老矣,该腾出位子给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文的小可爱请稍微冒个泡吧。其实这篇文是我的白月光,n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也曾幻想过各种情节,但一直拖延到今天,才算真正付诸实践,为爱发电的感觉不错,嘿嘿。
☆、8.垂帘殿阁转春风
云娘心性最是要强,自穿越以来,别的都还罢了,唯有书法一道,纵然前世也报了书法班练习过,但跟古人相比,还是相差甚远。自从上次赵顼嘱咐她多习魏碑后,云娘就找来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碑贴,每日黎明即起,勤加临摹。暖玉笑劝:“娘子又不须考功名,何必如此自苦,平白熬坏了身体。”云娘只是不听,只得罢了。
这日清晨,云娘醒得比以往更加早些,匆匆洗漱后,屋内尚昏暗不明,云娘怕惊醒了暖玉,也不点灯,直接来到廊下,把笔墨铺到石案下,接着微亮的晨光,开始习字。
赵顼到来时,远远看到云娘写字的样子,晨光微启,白露未晞,端砚涌泉,佳人玉立。这女子入宫后一贯温良恭谨、低眉顺目,而自己却在宫外见过她意气风发、谈笑宴宴的样子。现在看她运笔习字时,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笃定,尘世的重压陡然卸去,依稀有初见时的风采。少女的明媚与翰墨的端庄,竟这样和谐的融为一体。赵顼突然想,如果自己平日读书时,有这样的佳人在旁红袖添香,也许就不那么辛苦了吧。
赵顼不忍打扰云娘,凝视良久,才出言调侃道:“娘子如此用功,倒叫我等须眉男子惭愧了。”
他看到云娘抬起头来,面上一惊,已是带了绯红之色,慌乱之中笔上的墨汁溅到手腕上,感觉像自己心爱的墨宝染上脏东西一样,下意识想要用手拂拭,却见云娘抽身避开,方才醒悟过来,忙道:“是我唐突了,打扰娘子用功。”
云娘也很快镇定下来“妾学艺不精,让大王见笑了。”
赵顼笑道:“习字一道,重在日常勤学苦练。我像你这么大时,最爱颜体,爹爹说我的字像田间插秧的大汉,粗俗鲁莽,这几年苦习王右军的字,才算稍稍有些样子。娘子不用心急,关键要持之以恒日日练习。”
云娘看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见赵顼诧异,解释道:“大王说话的语气,让妾身想起了幼时的老师,年纪大概有五六十岁那么大,每次督促妾身功课极严厉。大王明明还年轻,何必这么老气横秋。”
话刚刚说完,云娘才发现自己造次了,纵使入宫以来日日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如今还是暴露了本性,忙低头道:“妾身刚才拟于不伦,请大王恕罪。”
赵顼倒喜欢云娘的直率,有心和她开玩笑,故意反问道:“怎么,刚才侃侃而谈,现在反倒胆小,变成锯嘴的葫芦了?”
云娘忙道:“妾身口无遮拦,甘愿领罪。”
赵顼看云娘颇有些惶恐,也不忍继续逗她了,笑着安慰道:“不要动不动就说罪道罚的,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不会以言罪人的。”
云娘这才放下心来,一心盼望这尊大神赶紧走开,却听赵顼温言嘱咐道:“后苑承化殿所藏碑帖甚丰,李舜举掌管此殿,是我的贴身内侍,我跟他说一声,你和妙柔一样,可以随时出入。”
早就听说北宋皇家藏书十分丰富,如今终于可以一窥究竟了,云娘十分欣喜,连忙道谢。赵顼笑了,原来讨她开心也不是很难。
是啊,他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青春的宝贵,以前对于自己来说,是可以有精力不分日夜的用功,研习学问,体察时政;是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等待,最终绽放前程似锦;现在他才发现,青春也可以赋予自己资本,能够光明正大的追求所爱。想来假以时日,无论这纷繁的朝政,还是眼前这朦胧的情愫,都能在自己掌控之中吧。
赵顼又嘱咐道“我还要早些去资善堂就学,晨露清寒,娘子善自保重。”言罢匆匆而去。
三月十日,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圣驾幸临金明池观龙舟争标。赵妙柔和云娘自是不肯放过这一年一度难得的放风机会,早早梳洗打扮好随驾同行。
英宗在临水殿赐宴群臣。靠近临水殿的湖面上,一字排列着四条彩船,上有禁军表演舞大旗、扮狮豹、耍掉刀、神鬼杂剧之类的百戏。旁边又有一条小船,在表演“水傀儡”。一名白衣男子在水中垂钓,他身后有名小童在举桨划船,小船回环旋转数次,钓鱼者和小童对话致辞,音乐声起,钓竿竟钓出一条活鱼。云娘头一回看到这么生动的傀儡戏,觉得十分有趣。
傀儡戏后,又有两艘竖着秋千架的画船驶到了临水殿前。却见一翩翩公子,身着素色窄袖袍,微笑着从船舱内出来,对着临水殿施礼后,抬足跃上秋千,秋千在少年的操控下越来越高,来回飞荡于空中,眼见着那少年的身体与经秋千的横架差不多平行了,云娘觉得自己的心被提了上来,手心都紧张到出了汗,周围也传来了后妃宫女的一阵阵惊呼,却见那少年猛然自最高处腾空而起,弃秋千而出,在空中翻跃了两个筋斗,最后倒垂入水,引得宫人们一阵阵喝彩,云娘看到身旁赵妙柔观赏的十分投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忍不住笑问侍从:“这表演水秋千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