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暖玉笑回道“娘子竟不知道?今年表演水秋千的是王衙内,国朝名将王凯之孙。”
原来是他!云娘看到赵妙柔面色绯红,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水秋千表演后,是今天的重头戏 ——龙船争标。成群的小龙船到“奥屋”把大龙船牵引到水殿前。云娘仔细观察那艘大龙船,却见船上立着三层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船上人物分工明确,单侧有三支船桨,每支船桨由两人执掌,船头龙首上高高地站着一个人,手中挥舞着旗帜,他就是这场表演的“总指挥”。
大龙船两侧各有五艘小龙船,小龙船的龙头上也各站一人执旗指挥,正式争标开始之前。十艘小龙船还要在执旗之人的指挥下表演各种阵式。
阵式表演完后,争标正式开始。正对临水殿前方,池中插着两排共12面锦旗用来标示距离,两排锦旗中间立着一根挂着锦彩银碗的杆子,这就是龙舟要争夺的“锦标”了。
执旗人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两行龙舟击鼓竞逐,争先恐后向前冲去,先到达者得标后自是喜不自禁,带领着众人朝临水殿跪拜,三呼万岁。然后同样的仪式又在执旗人指挥下重演,如此三番才结束了这日的争标活动。
云娘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昔日汉武帝建昆明池,是为了操练水军,积极备战,最终征服了滇国,在其旧地设置了益州郡。而现今的金明池,却成了都人嬉戏玩耍之处。龙船争标的参与者虽然是正式的军卒,但排练的这一套只是花架子而已,真正打起仗来,恐怕没有半点用处。
赵妙柔也不喜欢这喧闹,于是拉着云娘一起出去躲清净。信步走到金明池西岸,与东岸南岸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游人稀少,也没有什么殿宇,只见垂杨蘸水,烟草铺堤。云娘发现,一名少年正在这里钓鱼。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搭话,却见赵妙柔扬声问道:“阁下可是刚才表演水秋千的少年?”
那少年已经换上了一身宽大的白袍,广袖随着头上的发带迎风而舞,越发显得风度翩翩,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云娘心道:此人真是妖孽啊,又忍不住问:“阁下刚才出尽了风头,怎么如今倒有闲情逸致在此钓鱼?”
少年摇头笑道:“这次表演本来定的是东阳郡王,因他临时有事,求了我多次才答应替换他的。依我的本性,实在不愿凑这个热闹,还是在这里当个钓翁来得自在。”
说完没多久,就钓上来一条尺把长的鲤鱼,那少年令商家临水砟脍,笑着招呼二人道:“既然碰到也是有缘,你们一起来尝尝,这可是当季的佳味呢。”
云娘看那鱼脍薄如蝉翼,用筷子夹起似乎要迎风飘起,放入口中仔细品尝,许是调味得宜,竟丝毫没有鱼腥气,只觉得鲜美无比。
吃完鱼脍后,赵妙柔好奇地指着一旁的彩幕问:“那里面是什么?”
少年笑道:“是关扑。”三人进入彩幕,见里面陈设了各式珍玉、奇玩、绢帛、茶酒器物等,店家笑着招呼道:“列位可将铜钱投掷十次,若有八次背面朝上,我就把列位选中的器物白送给你们。”
赵妙柔颇有些跃跃欲试,但又顾虑自己笨手笨脚,少年笑道:“我来。”他选了一只鱼子纹的茶盏和一把缠枝花纹的绢扇,一连投掷了十次铜钱,竟然九次都是背面。
店家愁眉苦脸对少年道:“小的有眼无珠,竟没看出阁下是位关扑高手,小的是小本经营,还请阁下手下留情。”
少年笑道:“自然,我们只玩这一次。”
店家这才放心,忙把东西递给少年,少年转手把两样东西分送给云娘与赵妙柔:“我留着无用,送给二位娘子吧。”
赵妙柔脸上一红,忙谢过了。少年随即告辞,赵妙柔问道:“今日多谢阁下款待,还不知道阁下名字呢。”
“在下王诜,娘子以后可以叫我晋卿。”言罢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渣男王侁出场了。
2.有关圣驾幸临金明池观龙舟争标的记载见《东京梦华录》,我还真是大爱这本书啊。
☆、9.世经宦路心应折
这日,赵曙像往常一样驾临垂拱殿视朝,发现三司使蔡襄没在,问及韩琦等人告知母亲有病请假,勃然变色道:“三司掌管天下钱粮,如今边事日起,军务未备,而蔡襄十日之中,一半都在请假,这三司使还是另选他人为好!”
韩琦与欧阳修面面相觑:陛下这是怎么了,亲理政事以来,总是挑蔡襄的不是,国朝对士大夫一向优容,有事请假也是常事,何至于如此苛刻?
韩琦出列道:“三司事并没有什么差漏,罢之无名。而且当下一时也找不出才识名望比蔡襄更好的,他母亲最近确实有病,还请陛下包容。”
欧阳修也道:“蔡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一向多病。蔡襄只是请朝假伺候老母起居,早朝后还是照常理事,这样公私也可以两全。”
赵曙冷笑道:“自古忠孝本难两全,蔡襄若是忠臣,当此朝廷多事之秋,就应该移孝做忠,恪尽职守才是。”
散朝后,赵曙屏退内侍,留下韩琦、曾公亮、欧阳修三人密谈。出言解释道:“不瞒三位相公,朕听人说,先帝当初立朕为太子,蔡襄曾上奏章阻拦,认为过于仓促,完全可以从容再选。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留在朝中的。”
韩琦心下一惊,暗自叹息,蔡襄惹下这样的嫌疑,恐怕就是宰执们联合出面也保不住了。但还是出面维护道:“陛下亲眼见过蔡襄的奏章吗?恐怕此事是谣传吧。”
赵曙摇头道:“先前我在庆宁宫,就听亲信们说了,蔡襄确实写过奏章。”
韩琦小心劝说道:“事出暧昧,虚实未明。陛下需详细审察。如果蔡襄以传闻获罪,今后小人可随意造谣生事,善人就越发难当了。”
曾公亮也开言道:“京师从来喜为谤议,一人造谣,众人传之,便以为实。陛下切勿听信。”
欧阳修看赵曙还是固执得像牛皮糖一般,忍不住问道:“陛下认为此事到底有没有呢?”
赵曙道:“虽然没有见到文字,但也不能保证一定没有。”
欧阳修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陛下,对蔡襄的诽谤,本来就无迹可寻,即使是有迹可循,也须更辨真伪。先帝时夏殐让婢女模仿石介的笔迹写信给富弼,诬陷两人谋反,幸得先帝圣明,富弼才能保全。前几年还有人伪造了臣的奏稿,建议减少宫中内侍,传布中外,内臣无不切齿,也赖先帝保全,臣现在才能在朝中效力。还请陛下详查,切莫冤屈了蔡襄。”
赵曙固执得像一块石头“相公们不要再说了。如果此事真不是蔡襄所为,告谤者为何不及它人?”
话说成这样,纵使欧阳修身为古文大家,韩琦有舌战群儒的本领,此时也只能摇头苦笑,唯唯而退,看来蔡襄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散朝后,欧阳修来到蔡襄府上,备说前事,蔡襄笑道:“此事我早有预料。感激永叔肯出言为我相争。只是这三司使,我是早就不想做了。”
欧阳修连连叹息:“君谟外放,我亦有狐死兔悲之感,想先帝在时,我等虽屡遭诽谤,但都会派人查清真相,最终予以包容,更不会单凭谣言定罪。而今上如此固执……,哎。”他摇头不肯说下去。
蔡襄正在用心煎茶,把小龙团击成小块,用金器碾成细末,再用细绢仔细筛选,然后取出筛好的茶末,放入烫好的兔毫盏,小心注入沸水,却见盏中泛起白色汤花,茶色呈现出雅致的淡黄。蔡襄笑着招呼欧阳修:“这小龙团每年只得十斤贡上,每斤价值黄金二两,便是王公大臣也不易得。这还是我在泉州时特意留的,永叔快来尝尝。”
欧阳修尝了一口,点头赞叹:“君谟茶中高手,此茶甚是甘冽清香。”
蔡襄笑道:“昔日在福建任上造小龙团,永叔怪我不该以士人做此工匠事。而今诏命已下,不日我将出知杭州。早就倾慕那西湖山水,想来那虎跑泉,配上这小龙团,也可称双绝了。我从此卸下这钱粮俗事,一心侍奉老母,吟风弄月,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欧阳修叹道:“君谟是公认的理财高手,如今遽然离去,谁还能接任三司使呢。”
蔡襄一面啜茶,一面缓缓道:“实不相瞒,三司事如今越发难为。而今天下钱粮六分,兵费就占了五分。况且如今边事日起,以后在军备上的花销,只会越来越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恐怕谁在三司使这个位置上,都会发愁吧。”
欧阳修也叹息:“冗兵冗官冗费,确实是我朝的弊政,如今即便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变得了的。”
蔡襄笑道:“永叔,今日我们不谈国事,你不是一直要求我一副字吗,趁我现在有心情,就赶紧写了还债吧。”
欧阳修笑道:“正是,先帝最爱君谟的书法,君谟一向不轻为书,如今肯题字,是我的荣幸。我当亲自为君铺纸研墨。”
蔡襄并不推拒,凝神在纸张上写道: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一面笑道:“这还是永叔自己的诗,如今算是借花献佛吧。”
欧阳修不胜感慨,他这一生最得意之时,便是充任西京留守推官的日子,遥想当时金榜题名,少年意气,又有上司钱惟演的支持。公事之余,便与友人一起香山赏花,嵩山观雪,吟诗作赋,何等潇洒自在,便是日后宦海沉浮,洛阳的时光总是他逆境时的回想和支撑。而今虽贵为副相,却是世事纷争,心绪烦琐,纵有除弊兴利的志向,无奈处处掣肘,有心无力,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