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满头
信上言简意赅地说了已与他人有约在先,实是不能奉陪,承蒙殿下抬爱,改日定当赔罪。又诚诚恳恳道了对此事的歉意与遗憾,我自个儿看着都有几分动容。至于改日赔罪,过了上元节,我便去北疆了,那时候天高皇帝远的,改日也便是明岁了。我便不信他能斤斤计较这么久。
没成想太子叫人传了信回来。烫着金边的信封,我小心翼翼拆了开,里头却只一张小条。
他字迹同我一般,走的是龙飞凤舞的路子,可也不知为何,他写的草草一眼便是龙凤呈祥的大气,我写的再仔细看,也只能是龙争凤斗——还是打得十分不雅的那一种。
纸条上只四个字——你且试试。
他既然是叫我试了,那我自然是要试试的。
第 19 章
上元节这一日,我起了个大早。母亲听闻是同贺家姊姊一起的,登时如临大敌,一早便备好了新衣裳。海棠红的袄裙,配上了银白的狐裘,那上面的毛毛引得我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怜薇本是拿了一支前头太子赏的玉簪来,我从铜镜瞥到,颇有些心虚,意味深长地同她道:“我巴不得贺家姊姊忘了玉簪这事儿,如今又巴巴儿地再戴一支,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怜薇一副受教了的模样,看得我心痛极了。我身边儿的人,怎的就这么实心眼儿呢。
于是又换了一只年前母亲置办的步摇来,银线坠下来,随着动作前后摆动,看着也是俏皮。
好容易捱到天色暗下去,晚膳是家宴,几房姨娘也在席上。我拿着箸这个戳一点那个挑一点,也吃了个半饱。因着是过节,元宵也是要用的。我统共吃了两只便腻着了,又夹了好几箸辣炒鹌鹑,方解了那甜腻腻的味道。
等到华灯初上,晚膳也用了个差不多。我同母亲说了一声,便打算出门。大哥一手拿起大氅来,边往外走边披上身,“我同你一道。”
我没多过纠结,便跟他身后,他回身看了看我,“放心,我只送你过去,你们且自逛你们的。”
饶是我已早了一刻出门,到约好的那株两人合抱粗的大柳树下之时,已远远瞧见了树下的人影。
我发觉贺家姊姊偏爱素色多些,这般满街张红挂绿的日子,她一袭月白长裙,披肩颜色亦是极素淡。
我喊了她一声,一路小跑了过去。她本是面对着柳树的,如今偏过身子来望向我这边,原本冷淡的面容忽的绽开一缕笑意,像是初春刚刚解冻的凌冽溪水,即便同为女子,我都看愣了一霎。
大哥缓缓走近,她才行了一礼,“这位想来是世子。”
我点点头,将大哥拉近了些,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哥,秦凌玉。”又扭头看着大哥,“这位是我前几日新认的阿姊,贺南絮。”
谁料我话音刚落,这二人竟是同时开了口,“我知道。”
我一拍脑袋,也是,此二人都是上京混的熟透了的,又哪用得着我来一一介绍。
贺家姊姊朝我温柔笑了笑,“我三哥本也是要来的,可不知为何,今日他同父亲入宫请安的时候,被扣了下,直到这时候还未回府。”
我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何故?哪有上元节扣了人去的道理!”
大哥沉着声音喝了我一声,“安北!”
我自知失言,不再言语,可还是有几分忿忿不平。
贺家姊姊柔着声音说:“不打紧的,一直没有消息下来,父亲也并不着急,想来不是什么坏事。”
我这才略微安定了几分。贺盛那性子,我倒真有七八分怀疑他是进宫依旧不加收敛冲撞了贵人。明日我们启程,想来贺家也是差不多时候的。如今听得他无什么事,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可贺家姊姊瞧着是只带了两个丫鬟在身边的,我出门急,又是跟着大哥,除了晚膳时候跟着的怜薇,竟也没带旁的人。我思忖着今日解了宵禁,路上人多又杂乱,若是出了什么急事,虽说我照应自己绰绰有余,可再照应着贺家姊姊,就不敢说是万无一失的了。
正巧这时候大哥说要我们慢慢逛着,晚些回府也无事,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补了一句:“我回去调几个护院来。”
我忙拉住了他,“这都有个现成的,还要调什么?人多反而显眼。”
大哥气笑了,抬手敲了我脑壳一下,“你当我是做什么的?”
我忙讨好地拽了拽他袖子,“我这不是想着一来一回耗费时辰,还不一定找得到我们,我又是个惯爱挑事的,实在自个儿都放心不下。这是夸大哥厉害着呢。”
这一番下来,大哥才勉强同意了同我们一道。却也是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只隔了一段距离跟着,由着我同贺家姊姊在前面晃悠。
我同贺家姊姊逛了小半个时辰,每个小摊前都要驻足一会儿,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又逛了一阵子,见河边灯点的愈发多起来,便也想着去凑个热闹。
桥上人来人往,我方朝那处走了两步,便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由得追着望过去,只见一人斜靠在桥头凭栏边,凉凉盯着我。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殿下。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人...我不是都告知了他不能赴约的吗!他脸上明显蕴着怒色,虽略加克制了些,可也是一身的修罗气儿,他站的那处,都没有什么人经过。
我忙转过身去,拉着贺家姊姊要走。
贺家姊姊不明所以,就连大哥远远跟着,看见我突然折回去,步子都顿了顿。
我来不及解释,慌慌走了几步,甚至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行人。贺家姊姊替我好声道了歉,可我望着周围,行人皆是三两成群,欢声笑闹,倏地想起方才见他那一眼。
那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可谓不多,或是凭栏远眺万家灯火,或是只路过此处,忙着去看桥那头的花灯,可在人群喧嚣之中,只他一个,格格不入。
他许是等的太久了些,算起来,如今约莫有一个时辰了。等得久到他身上那袭玄色衣袍都恍惚融进了夜色里,是这万家的热闹里独一份儿的寂寥。
他看起来,仿佛孤独得很。
我心口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微的刺痛传过脉络,叫我生生停了步子。我若是这般走了,是不是也太不像东西了?
我这才听得贺家姊姊在唤我,见我回过神来,关切道:“你可还好?”
我摆摆手示意无甚大碍,又扭头去看了一眼,他双手搭在栏杆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我按了按额角,十分歉意地同贺家姊姊道:“我有些事,怕是不能再逛了,不若叫我大哥送阿姊先回府?”
贺家姊姊十分通情达理,替我拢了拢头发,“这灯会年年都看,也就是这么个样子。那我便劳烦世子了。”
我又去同大哥细细嘱咐了两句,兼之保证了自己绝不惹是生非,好好看顾好自己,才将人交了过去。便是怜薇我也让她先同大哥回去了。
于是只剩下我一个。我犹豫着往那头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摸了摸身上荷包,恰巧看见身边叫卖着冰糖葫芦的小贩,眼睛一亮,便买了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