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满头
我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他的温度,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上马车前,嫂嫂眼含担忧,上前短暂地拥了我一下,附在我耳边快速低声道:“放宽心。这回,他们必然回得来。”
有了皇后娘娘授意,许多事我办起来也容易多了。兼之有嫂嫂做主心骨,眼见着局势也是可控的。
春夏匆匆,许是心境不同了,我竟发觉东宫一年到头景色都有可取之处,也是设计的精巧,四时有四时的花开,各有各的看头。秋意深下来,八月十五的时候,蟹子正肥,佐以松桂酒,淋上醋汁,我自个儿便能吃三只。喝着这酒,我倒想起来前两年埋下的落梅酒,如今还在府里未起出来呢。
隔了一日,便吩咐怜薇差人回府上一趟,将酒拿了来,嘱咐了好生放着。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应景”,就如这落梅酒,合该是腊梅初开,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红泥小火炉上慢慢煨一壶的。
这念头乍一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得惊住,近朱者赤这话诚不我欺,同太子待在一起的久了,也便随着他开始莫名讲究起来。
直到贺盛负伤回京的消息传到东宫来,平静的日子才被撕开一道口子。
那日我是在书房读书的,太子在旁看着政务,左郎将进来跪下,看了我一眼,久久不言。太子头都没抬,“有什么事直接说。”
左郎将低声应了一声是,而后将北疆战报简明扼要地禀了。
我手中的书册“嘭”一声落到地上,太子起身将书册拾起,随手放到案上,略有些探究地望着我。
我心绪飞转,上一世里这时候该是贺家大败了两场,贺盛为疏散百姓被包围,突围重伤回京。可东宫拿到的战报不会错,方才左郎将所言,贺家除了贺盛领着的这一场外并未有败绩。而贺盛这一场仗,看似天衣无缝,落在我眼中却是打的莫名其妙,输的更是莫名其妙。
贺盛的为人我比之前世更了解些,他惯用的兵法我更是心中有数,这番与其说是他的问题,不如说是被人煞费苦心地从北疆换了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本想着如今贺家倒向四皇子,即便不按前世的路子来,未曾败绩,也有贺盛在其中周旋,多多少少是个助力。可现在看来,怕是他已被其父疑心,这才不惜重伤了他,送回上京。
太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我方才回过神来。左郎将不知何时退了下去,他伸手试了试我额头温度,“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我抓住他放在我眉间揉按着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决道:“我得去看贺盛一眼。”
他的手僵了僵,有些话我不能同他明说,一时情急,多使了几分力,“就只是问几句话。很重要,必须要问的话。”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又只是说几句话?”
我软了软声音,“阿彦,我这不是提前问你了么。”
他将手抽回去,“你想去便去。毕竟你们也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贺盛重伤,你去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第 53 章
第二日我便去了将军府。太子仍在气头上, 人虽未至,明面上的礼数倒也还周全,备了礼,又叫我捎了话以示慰问。
这已然是贺盛回上京后昏迷不醒的第三日了。我去到将军府, 本该是由大夫人领着出门来迎的, 不过大夫人始终称病, 仍是那位二小姐的生母李氏主事, 如今俨然已有了当家主母的派头。
怜薇上前一步说明了来意,李氏脸上挂着柔柔笑意, 十分恭敬地将我往里迎,可紧绷的背脊暴露了她的戒备。我心头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贺家人如今这态度, 已不像是单纯的敌对,更像是...做贼心虚。
我至正厅上座坐下, 贺府的下人奉上茶来, 便浅浅抿了一口。这空里,怜薇对李氏道:“太子妃自幼同三公子相识, 如今听闻三公子重伤昏迷,挂心得紧,不知夫人可否容娘娘探望一二?”
这声“夫人”叫得李氏甚是熨帖, 犹豫了犹豫,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来。
我抬眼一瞥, 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案上, “本宫只是念在往昔同三公子的交情上,特来探视一眼, 并不久留。将军府上好大的规矩,就连这也不成?”
李氏慌忙起身, “娘娘哪里的话,妾身是怕过了病气给娘娘。”
我冷笑一声,竟不知何时这打仗打出的伤也能带了病气了。
好在李氏并未再加阻挠,几盏茶的功夫里我便到了贺盛榻前。
亲眼见到的那一霎我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虎毒尚且不食子,贺大将军这是拿自己儿子的命在手里头掂量着看呢。
只是贺盛伤的比我所预料的还要重上三分,此刻仍昏睡着,对周遭毫无知觉,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模样,别说是问话了,能不能留下病根都是未知数,心下难免担忧,回头问李氏道:“昨日宫中的御医该是来过了,御医怎么说?”
“回娘娘的话,御医说这伤看着吓人,实则未伤及根本,先用参片吊着,几剂猛药下去冲开经络,也便无甚大碍了。”她又补了一句,“有惊但是无险,娘娘不必挂怀。”
我稍稍安心些,“正巧今日带了一只千年人参来,若能用得上,也是好的。”话音未落,我眼尖,瞧见贺盛榻边的右手小指微微动了动,心念一转,笑着对李氏道:“本宫前些日子偶得了一味香,说是燃之能去心火,宁神养气,于病人卧床之时用最为合宜,便带上了。久闻夫人于香道上颇有研究,不知本宫是否有这个荣幸一观?”又转身吩咐怜薇:“你陪同夫人去取香来。”
这话说得客气,实则就是明着使唤她了,李氏的脸登时垮了下去。她只消还是侧室一日,就不能有什么怨言,应了一声,便同怜薇一道去了,转身的空里还朝屋里头几个丫鬟使了眼色。
我往前两步,靠在榻边,装着弯下身给贺盛盖了盖被子的模样,将贺府几个丫鬟的视线一遮,贴近一些,贺盛果然开口道:“有诈...不可信,消息封锁...进不去”只是声音还虚着,我又不能贴得过紧,只听了个大概。
他说完这话,便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
李氏也取了香回来,我便往后退了几步,静静看着她焚香,反复琢磨贺盛的几句话,琢磨出一身的冷汗。
上一世终了贺盛同我辩解的话犹在耳侧,圣旨被截,果真是消息传递上早早便出了问题,只是父兄犹不知情。
只是他说的不可信,是什么不可信,亦或是说谁不可信?是贺家的不可信,还是秦家的不可信?
我心神不宁,随便寻了个由头便从贺府出了来,吩咐马夫径直往侯府去。
我乍一回府,惊了母亲一跳,追着问我怎的自个儿就回来了,我搪塞着只说是寻嫂嫂有急事,被她一顿数落,好容易躲进了嫂嫂屋子里。
嫂嫂似是早就料到了我要来这一趟,宁神的沉水香弥漫在屋子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便递上来一碗清酒,“压压汗。”
我接过碗来并未喝,急急就要开口,她挡了我一下,嗔道:“不管要说什么做什么,你自个儿不能先乱了。只有你稳着,心里方理得清。什么都还没发生,便急成这样。”
我默默将酒喝干,这酒不似寻常,尝起来口感清冽,酒气也不冲,心头躁动的火气果然平息下去不少。
她这才道:“说罢,贺盛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只听得只言片语,他说什么什么不可信,还说北疆的消息已被贺家封了。”
嫂嫂沉吟了片刻,屋子里静的出奇。
“当年连圣旨都能截下,确是我大意,疏忽了还有这一层。”她拉过我手去,“为今之计,别无他法,消息已然递不进去,这些日子我们所筹备的皆在上京,北疆之事你我原也插不上手,贺盛这条线如今也断了。只能你盯住了太子那边,兴许还是有转机的。”
我咬了咬嘴唇,“远水救不了近火,上京种种防不住他们在北疆下手。”我拿定主意,抬头望着她,眼神坚定,“若是实在行不通了,我亲去北疆一趟。好歹在北疆十几载,地形熟得很,贺家消息再封锁,也不敢封在明面上,我谨慎些,他们便挡不住我。父兄只是陷在局中,蒙了双眼,只消有人去点醒,必然还是有一争之力的。”
嫂嫂立即道:“不可!你如今是太子妃,胡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