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你无需跟我说这么多,”李匡冷道:“绮罗是我的妾室,就是我的人,我如何处理我的人,是我的事。至于这些女子……你问问她们,是否是自愿的?我可没有逼迫她们。”
禾晏看向坐在地上的女人,一名女子眼睛红红,对着禾晏磕了个头,轻声道:“多谢大人替我们筹谋,只是……我们已经被乌托人糟蹋过了,身子也早已不干净,既无法回家,也无颜在活在世上,如今还能用这身子替润都博得一线生机,亦是我们的福气。或许这点功德,还能让我们洗清身上的泥泞,来生积的福气。”
“屁个功德!”不等她说话,禾晏就打断了她的话。
王霸几人诧然朝禾晏看去,一直以来,禾晏与他们相处,脾性都是一等一的温和,纵然王霸当年那般挑衅,也不见她说半个脏字。如今粗话都出来了,可见是被气的狠了。
“什么叫做身子不干净,什么叫做无颜活在世上?”禾晏怒道,“这是你们的错吗?”她看向李匡,看向屋中低头的那些兵士,“这是她们的错吗!”
“如果你们以为,这是在做功德,就大错特错了!李大人,”她转头看向李匡,“你是城总兵,我告诉你,这些女子被乌托人俘虏,是因为乌托人凶残无道,是因为你没有本事,他们有什么错,我从未见过受伤的人有错,而加害的人一身轻松!你们这样,正合了乌托人的意,于他们看来,大魏人都是冤大头,他们只管作恶,自然有无辜的人为他们承担莫须有的罪责!”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笑之事,如被乌托人触碰过就不干净,那从他们踏入大魏土地的第一步起,就无需在跟他们抗衡。大魏的土地也不干净了,送给他们得了,还打个屁!”
“你!慎言!”李匡隐忍着怒意。
“我不!”禾晏死死盯着他,目光中似有一团烈火,要将周遭焚烧殆尽,“你是个男人,是他们的将领。你把刀对准了你的女人和你的百姓!这算什么?你们今日要是随我出去杀几个乌托人,将乌托人喝血吃肉,我都敬你们是条汉子。但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男人打不赢仗,就叫无辜柔弱的女人去牺牲!这叫软蛋!”
“我说过了,她们是自愿的。”
“她们真的是自愿的吗?”禾晏目光锐利,“好,我来问你们,”她看向那些女人,“你们为何会认为自己活不下去,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吗?若是别人说了什么?你便当着面驳斥回去,嘴巴笨的,便用拳头。这是你们的错吗?倘若还拿这件事来羞辱你们的,便也是最恶劣无耻的人,不必再留任何情面。你们的命是我救的,你们这样随随便便放弃了,将我置于何地?”
她神色摄人,那些女子一时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轻的姑娘“哇”的大哭起来,抽抽噎噎道:“我不想死,我害怕……”
李匡脸色铁青。
“不想死的话,我在这里,没人逼得了你们死。”
“你怎么敢这样说?”李匡道:“这里不是凉州卫!”
禾晏的神情沉静下来,她上前一步,将那些女人护在身后,“李大人,绮罗是你的妾室,跟了你多年,不是一件货物,一件随手可以送出去的物品。她是你的不假,在此之前,她首先是个人。”
“今日你不能动这些女人,如果你要动,”禾晏缓缓拔出方才从门口兵士手中抢来的长剑,“就得先过我的剑。”
“你以为我不敢吗?”李匡大怒,一下拔出腰间长剑,周围的副兵士兵见状,皆是拔尖,将剑尖对准了禾晏。
屋子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赵世明急道:“你们怎么回事?自己人怎么和自己人对上了?咱们当务之急是打那些乌托人,李大人,我觉得小禾大人说得有理,你不能……不能吃人啊!你这样,外面百姓见状纷纷效仿,润都城成了什么样子。纵然将城守住了,你是想天下人指着咱们的脊梁骨骂吗?”
他自己亦有私心,绮罗可是李匡最心爱的小妾,赵世明也不得不承认绮罗貌美伶俐,很是讨人喜爱,换做是他,绝对下不了手。可李匡说杀也就杀了,这些武人……哎!等到了最后,他们这些做官的,岂不是皆要做表率。他这么大把年纪,一生连只鸡都没杀过,要让他送自己的家眷去死,赵世明宁愿自己去死。因此,便立刻站在禾晏的一边。
李匡没理会赵世明,一个连刀都不会拿的县令,他还没放在眼里。令他恼怒的是禾晏。
谁也没想到禾晏会这样贸然的闯进来,不由分说对他一通指责。绮罗跟了他多年,难道他不心痛吗?难道他下手的时候没有犹豫吗?只是战事到了此处,若是润都守不住,大家都要死。在这些副将面前杀掉绮罗,也是叫他们明白死守润都的决心。
这些副将中,平日里与绮罗多有照面,活生生的姑娘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皆是不忍。也不乏为绮罗求情之人,可李匡以为,当年张巡做得,如今他就做得。就算背负世人的骂名也无甚所谓,功过自有后人评定。
可这个武安郎禾晏,他就这么闯进来,站在自己面前,护着那些女人,目光明亮的让他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
他忽然就想到了禾如非。
那个还是副将的飞鸿将军,每一场仗都会尽力去救走被敌军俘虏的女人。其实这些女人等回到家中,等待她们的并不是什么好结果,但禾如非总会耐心的安慰她们,鼓励她们。李匡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竟然会如此体贴。但他想,世上这般天真的,也只有一个飞鸿将军。
偏偏今日他面前,又出现了一个。
李匡面色沉冷:“武安郎,你是要和我动手吗?”
“很抱歉,但我不能让她们死在这里。”
一边一个女人哭着开口,望着禾晏:“大人,别为我们白费力气了,如果我们的命能换来润都的平安,我们愿意……”
“润都的平安不可能靠你们换来。”禾晏冷声开口:“靠牺牲女人换来的平安,与祈求敌军的怜悯没有任何区别。”
“李大人,这不是前朝,你也不是张巡。”
李匡几乎要恼羞成怒了,他知道面前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就凭你,也想与我动手?”他冷道。
“都什么玩意儿,”王霸“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杀女人还有理了?我们做山匪的,都不杀女人老人孩子。俗话说盗亦有道,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兵马,竟然也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也别磨磨唧唧了,我们,凉州卫第一二三四五六七,接受你的挑战!”
他说的跟演武场打擂台似的,气的李匡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却是楚昭,他望着李匡,先是行了一礼,随即微笑道:“李大人此举不妥,陛下向来推行‘仁政’,如果食人之举,有悖人伦,传到陛下耳中,只怕陛下不喜。”
他这是要站在禾晏那头了。楚昭代表的是徐相,一个凉州卫,一个徐相,压力可想而知,李匡心中又气又恼,这个禾晏究竟是什么来头,一个两个的,都要这般跟着他走?
可周围的士兵们都看着他,他心一横,咬牙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禾晏微微一笑,横剑于身前,“李大人不妨试试。”
剑锋凛凛,寒意顿生,屋中火药一触即发,就在此时,忽然间,外面又有士兵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
李匡正是满心怒火,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闻言怒道:“喊什么喊!”
下一刻,屋子的门又被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声音平静。
“李大人教训凉州卫的人之前,似乎应该先问过我。”
这个声音……禾晏一怔,猛地回头。
便见身穿窄袖深衣,暗色铠甲的年轻男人往前走,站在了自己身前。不过月余未见,上次见面却仿佛像是隔了一万年那般漫长。而他姿容俊美,身姿如春柳毓秀,神情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肖、肖都督!”李匡眼底难掩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右军都督肖珏。
肖珏没有看禾晏,亦没有看李匡,目光只在哭泣的女人们身上轻轻掠过,淡声道:“手中执剑之人,更应该明白剑锋所指何处,是对着身前的敌人,还是身后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