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客水
“可被察觉了?”
“奴婢小心行事,稍有不对便躲藏逃走,王爷同司寇大人未察觉,殿下放心。”白嬷嬷一面低声应话,一面将温热的鸡汤同小菜从提盒中小心取出,仔细一一摆好筷勺。
锦甯捏起雕花金缕瓷勺,浅浅舀了勺汤抿了口,“可是听着了什么?”
“奴婢愚钝。”白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嘴,“王爷冷声呵斥,自是护着殿下,司寇大人便同王爷大吵了一架。”
“哦?”锦甯不置可否地低眉垂眼,轻翘着兰花指捏勺,缓缓搅和着清澄散发鲜亮色泽的鸡汤,“嬷嬷不是瞧得分分明明,何必妄自菲薄?”她轻柔放下瓷勺,提起筷子夹了小块鲜嫩的鸡肉,浅尝即止。
“老奴不敢,殿下可莫折煞了奴婢。” 白嬷嬷面色微沉,苦笑着低声道,“虽说奴婢是听得个十之□□,可待司寇大人…仍不明所以。”
“叮——”极清脆一声,瓷器相击的声响突兀地响起,在静谧的一更夜半,偌大的空旷内室间,不知是不是白嬷嬷的错觉,竟一时听到了回音。
瓷勺叩击在瓷盅内壁上,小几上溅起几点晶亮的汤渍,锦甯一时竟没了胃口,良久,低柔道了句,“不怪你。”
要说锦甯虽知姒琹赟于天花这般重中之重之事不可能放任不管,却也没能想到他竟能舍得下那般大功夫便是为了查得一个水落石出,若不是她做事向来不敢抱有一丝侥幸,这回可不是便要教人揪出小辫子了?
可此事暂且不必多费心思,司寇延休的态度却着实令她不好拿捏。
锦甯纵使自谦也能笃定自己不会露出半分马脚,可即便她深知司寇延休此人城府深沉难摸透,也未曾想他竟会那般怀疑到她头上。
若说有嫌疑之人定然不止她一个,出入淮中的更不是她本人,要怀疑到她头上少说也是该为次的,更遑论姒琹赟是显而易见的从未将矛头对上过她,可司寇延休却直愣愣便盯准了她……
思及至此,锦甯嘴角笑意淡了淡。
又来了。
当日太后寿辰五皇子舍身也愿为禾锦华尽那么一二分绵薄之力,最后为的竟是可笑的一句“欢喜”。
蒋湘元说出这句话后锦甯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她甚至忍俊不禁,只以为这人实在是口风紧得很,可待她一点点将思绪理平,却不得不头一次恍然承认,自己先前的设想是全然错的,而蒋湘元说的,确实是真。
世上没有无解之事,撇去万众不属实,余下的那个可能纵使再荒谬可笑,也是真的。
锦甯从来自诩冷静理性,便是她再如何觉着荒谬到极致,也会淡然地说服自己去接受事实。
《孝经·谏诤章疏》曰:爱者,奉上之通称。
她本以为是爱一字着实令人醉生梦死神志不清,竟能使得五皇子甘愿奉献一切只为心悦之人,尽管她丝毫不以为凭她那天可怜见儿的蠢妹妹竟能勾得堂堂五皇子神魂颠倒,可偏偏不该发生的事,现下出现了第二回 。
司寇延休不该怀疑她的,便是该,也只应是一星半点儿。
可他偏偏怀疑了。
虽说亦有可能是他直觉异样敏锐,亦或是他向来于她有甚么偏见所致,但…如此怪异,便是从不信蛇神鬼怪一说的甯和郡主也难免多想那么两分。
便好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默默推动操纵着什么,极力在将步入邪道的轨迹扭正。
这种感觉……
她喉头微微泛起生硬干涩,不适感近乎要溢了出来,却在濒临窜出的那一刹那被压抑住,化作一声柔得似喜非喜的轻笑。
真是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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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锦瑟同崔府三公子合离一事几日后便公布于众了,当日便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要知晓合离虽说为律法,可自大珝推翻前朝建国以来,真真合离的女子别说一只手,便是一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换而言之,禾锦瑟便是当今大珝合离第一人。
虽说崔尚书也依着先前约定的将罪过都揽到其子身上了,可大珝百姓哪管得了那么些,合离是什么,他们哪里在意这个,与他们而言不过是名声好听些,追根到底不也还是被休弃?
加之此为大珝头一遭儿合离的大事,禾锦瑟还因此彻彻底底传出去了名声,不过这名声到底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只消一去酒楼里头听听那延绵不绝的冷嘲热讽,说书人家的暗喻鄙夷便该知晓了。
崔尚书哪里猜得出这等风向?原以为今此一遭他们尚书府的名声是要败上不少了,谁知晓百姓们根本愚钝至极无知至极!所谓愚昧便是如此了——他们非但不在乎那合离所义,一时间脏唾沫还竟往禾锦瑟身上吐,他们尚书府反倒未被殃及池鱼,甚至安然无恙洁身自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崔尚书自然喜上眉梢,心中暗笑那甯和郡主也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纵使要求合离又如何?却不成想万千百姓根本不在乎那点所谓的好名声!
也不知他当时怎竟还被这区区合离唬住了,为了保命揽下罪过竟还杞人忧天了起来,其实何故如此!这世道男子为天,这无论是被休弃还是合离的女人,不便是人人谩骂的贱妇?不便是过街老鼠?!
禾锦瑟也被这声势阵仗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却又迷茫怨怼,不可置信于这铺天盖地的鄙弃,却又心中恐慌的厉害,不知是该怨恨还是后悔。
她合离这日禾府也无人来接她,怕是羞于见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脸被众人嘲弄。
可偏偏自此事传出,好事的百姓早早便在崔尚书府前围坐一圈,无不嬉笑嘲讽地盯着她瞧,不时还窃窃私语,吵吵嚷嚷声音嘈杂,禾锦瑟心中慌得厉害,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却见渐行渐近一辆马车驶来,熟悉得厉害。
禾锦瑟怔怔看着那马车在她面前停下,直到锦甯下了马车,仍怔愣地盯着马车瞧,回不过神来。
“锦瑟。”锦甯见她面色憔悴得消瘦,当下细眉一蹙,三步并两步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锦瑟,阿姐来接你啊。”
“阿姐……”禾锦瑟恍惚地动了动眼珠子,目光自马车移到她脸上,忽然鼻头一酸,“阿姐!”
“欸,欸。”锦甯心疼得厉害,眼眸不禁便漫起湿漉的水光,紧紧握着她的手,“阿姐来了。”
“阿姐……”禾锦瑟喉头哽咽,仿佛被棉花塞住了嗓子眼儿,近乎发不出声来。
阿姐。
她记着幼时,她同锦绣总是这般唤大姐姐的。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时至今日,能来接她,带给她最后一分体面的,是大姐姐。
禾锦瑟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莫哭。”锦甯拈着丝绢给她拭了拭眼角,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三妹妹不怕,阿姐接你回府。”
禾锦瑟只觉泪不停地流,不再在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温顺地被锦甯牵上马车,直至坐上了马车,才肯松开紧紧压制着哭腔的喉咙,趴在锦甯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阿姐!锦瑟好难受啊…锦瑟好生委屈……”
锦甯长叹一口气,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锦瑟莫哭。”她不停安抚道,“莫哭…有阿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