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今夜的云层太厚,月光都被挡住了。就算他不做出这幅表情,也无人能看出他是否言不由衷。
宋初昭从墙上跳了下来,朝他跑过去。
“我父亲官居要职,我能理解他身不由己。我并没有非要得到他的赞赏或认可,你……”顾风简见她越来越近,说不下去,“……你做什么?”
宋初昭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顾风简下意识地想要让她退开,宋初昭说:“你不要动!”
顾风简只能放松身体,放缓语气问:“你在做什么?”
宋初昭说:“你爹今日就是这样抱着你。”
顾风简恍惚怔住。
宋初昭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间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那股香气:“他说,‘我一直将你当最亲的家人,一直想着你。你娘也是,你哥哥姐姐你是。全该怪我,往后我改。’他就是这样说的。”
顾风简沉默着,喉结不住上下滚动。
这怀抱隔开了冷风,给他带来阵阵的暖意。宽广的肩膀紧紧环绕住他,男性的低沉声音中满是安抚,在他耳朵边一字一字炸开。
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将他抱在怀里,和他说这样的话。
上一次,就是他父亲抱着他,一面抵着他的额头,一面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同他认认真真地说,要带他回家。
对方的眼睛深邃似海,带着慈爱与关怀。他深信不疑。
之后那个男人却消失了。
他们相遇,顾国公会避开眼睛假装不见。他哭着恳求,顾国公会背过身狼狈逃开。
他学做成人的年纪里,认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对他的欺骗。
明明骗了自己,却从来没有道歉。
……明明要骗自己,却还要给出承诺。
“你相信我吧。”宋初昭说,“我不会骗你。”
顾风简睫毛颤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失了冷静。
“真的吗?”
宋初昭:“真的。我以我的名字与你担保!”
顾风简却从这郑重的誓言里品出两分好笑。他心说,看来昭昭确实是很喜欢她自己的名字了。
察觉面前的人放松下来了,宋初昭正待畅言,附近突然传来窸窣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
宋初昭倏地回神,脑海中闪过白光,想起这里是贺老将军的地盘。
她快速松了手,往墙边冲去。逃命似地飞奔上墙,再纵身跳下。临走还不忘提醒顾风简:“我先走了,你当我没来过!”
她一离开,那些细碎的噪音立即消退,阴影中的人也不敢出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夜风吹出来的错觉而已。
顾风简木然地杵在原地,身形一动不动。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他小跑到墙边,对着方才宋初昭踏过的几个地方研究了一下。
如今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也可以那样灵活。
他照着记忆里的顺序,一脚踩上去,慢慢攀到了墙头。
长街的两侧,挂着一些照明用的灯笼,此刻还没有完全熄灭。
昏暗的街头寂静无声,只有一道黑影在宽广的道路上行走。
那影子活泼地在地上摆动,时不时摆摆手,晃晃脑袋。在快要看不清楚的时候,影子突然停了下来。
顾风简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观察这条长街,一半的世界被高墙所阻挡,另外一半的世界,却在对比中变得更加广阔而富有生气。
他有点明白宋初昭为什么会喜欢爬墙了。
那道影子举起手,朝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顾风简也抬起手做了回应,然后一直目送着对方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香燃尽了。
贺老爷问:“他走了吗?”
何管事不敢说顾五走之前还抱了下他们三娘,点头说:“刚才走了。”
贺老爷没有了先前的张牙舞爪,只简单地应了一句:“哦。”
贺夫人在一旁抱住他的手,依偎着他,说:“他们两个若是能好好的,你就不要管了。我只希望昭昭什么意外也别遇见,什么波折都不会有。别的事情,她想做什么,都不重要。”
贺老爷说:“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了。世道不一样了。”
“你看,她回来,你都不一样了。”贺老夫人沙哑道,“不知道菀菀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快回来了。”贺老爷环住她,“叫她们两个都陪在你身边。”
贺老夫人高兴笑道:“那太好了呀。昭昭能留下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还觉得不是真的。”
两人又坐了会儿,贺老爷过去吹熄蜡烛,没意思道:“睡了睡了。叫那顾家小子搅了清净。明日我要去问问国公,他们家都是哪个时辰才休息的。”
范崇青,范二公子。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虽然平素喜欢闯祸,但侠名远扬,武技过人,人人称道。
前段时间,因为脸上受了伤,不敢见人。好在大夫看过之后,说没有大碍,抹药养个几天就能完全消除。
他蜗居在家,戒掉浮躁,想悄悄将此事瞒过去。
就在昨日,他终于伤情大好,准备正式出山。
作者有话要说:贺老爷:那个姓顾的爬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宋初昭:……这是遗传啊外公!
第24章 喧哗
范崇青重出江湖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他们那帮兄弟常去的一家酒馆。
酒馆开在国子监附近,众人与掌柜的相熟,没事便会过去坐坐。
他今日过去,发现几个相熟的兄弟果然都在。
范崇青朝店家要了一壶酒,单手托着走上二楼。就见紧靠着窗台的位置,有四五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他,眺望远处的街景。
范崇青刻意放轻了脚步,想给几人一个惊喜。刚刚靠近,便听见一位兄弟感慨着道:“唉,范兄不在,感觉这日子都无趣起来了。”
范崇青心中不免得意,抚了下自己散落的碎发。
他才闭关数日,这帮人就如此想念自己。果然是兄弟情深。
若是往常,可听不见他们说这种温情的话。
随后另外一人道:“范兄究竟何时才能康复啊?那顾五郎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这都多少天了?”
范崇青笑容一窒,眉毛狠狠皱起。
“可不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当真是顾五郎打的?我怎么还是有些不信呢?”
“我原先也不相信,但是范公子多日不曾出现,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传出。你觉得除了他受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范崇青气得想要口吐芬芳,一人又急急开口道:
“不错,范兄从来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想要将他困在家中,只有两种可能,非死即残!”
“实不相瞒,我去了二人打架的酒馆问过一遍。当时事情惊动了金吾卫,有不少围观的食客。照他们描述所说,顾五郎下手不轻。店内桌椅被砸了大半,一地残骸。顾五郎先是将人按在地上,用力捶打对方的面部。再是抓着对方的衣领,将他从酒馆的这头甩到那头。极度狠辣,且毫不留情。那人被打得面目全非、鲜血横流。纵是如此,顾五郎也一直到金吾卫出现了,才肯收手。”
众人:“哇……呲——”
范崇青面部表情抽搐,抬高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下去。
他倒是还想听听,这群人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如此便说得过去了。范兄真是可怜,竟被顾五郎打成这样!”
“且慢,听你描述,顾五郎这一招,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崩山拳?”
“范公子可是个中好手,连他都被按在地上无力招架,可见顾五郎实力之高。许真是崩山拳。”
“何止!范公子身上的肌肉,练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坚硬。寻常人哪里打伤得了他?更妄论,被打得面目全非……”
“当真可怕!我竟不知顾五郎武艺高强!”
“他又不与我们厮混,我们从何处得知?”
“厮混这词……用得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倒也不必如此。”
“诶,此事确实很有可能。你们想想那日,他的骑射功夫何其出众?若非日常有所锻炼,哪可能如此精准?我看他若是臂力足够,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只是顾五郎还是下手太狠了,竟生生将范公子打伤在床、难以起身。他二人往日无怨吧?范兄是做了什么?”
范崇青忍无可忍,喝了一声:“他打的那个不是我!”
众人虎躯一震,转过头看清来人,异口同声喊道:“范公子!”
范崇青黑着脸,箭步过去,指着几人鼻头大骂:“我不过几日不在,你们便处处编排我,亏我还拿你们当兄弟!若是叫不知情的人听见了,我还有何颜面?你们分明是在害我!”
“不用传吧?”一小弟缩着脖子低声道,“我们就是从别处听来的,如今京城没人不知道啊。谁叫你一直不出现?”
范崇青如遭雷击,不能接受。
他在家中关了许多日,还被他爹威胁着读完了两本书,好不容易将那段时间熬过去,这帮人却告诉他说,因为他闭门不出,他被顾五郎打伤的消息已经飞遍了全京城?
……不,还不止是打伤,是打残。
他犯了什么错啊,居然得受这样的苦!
一人见他表情不对,忙出来讲和道:“大家只是在说,顾五郎在悄悄学武的事,并没有太多提到你。”
范崇青有脾气了:“听听你自己说的话,顾五郎要学武,何必悄悄!”
“范兄,这你就有所不知!”
先前的那位小弟提着衣摆,在附近的桌边坐下,顺道请范崇青在对面入座,一副要与他详谈的架势。
范崇青还怨恨方才的事,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冰冰地说道:“讲!”
小弟说:“我也是听我父亲偶然提起的。他说顾国公既不许顾五郎入仕,也不许顾五郎学武。所以对外,只说顾五郎喜欢闷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