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眼眸愈来愈幽深,愈来愈阴沉。
“安平,”皇帝深深地凝视着安平,缓慢地说道,“朕这么……信任岑隐,他都能……背叛朕,将来,要是你们……不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也会……背叛……你们。”
这几天来,皇帝困在养心殿里除了养病,就是在反复思考着他现在的处境以及他该如何走出这个困境。
现在岑隐牢牢地把控朝政,自己又病着,连起身都难,以自己现在的龙体,想要从岑隐手中夺回朝政太难了。
他现在该做的是一边休养好龙体,一边安抚岑隐,他必须让岑隐重新效忠于他,如此他才能借岑隐控制住朝政。
便是岑隐现在与安平母子结成了联盟,那又如何?
他们的联盟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只需要设法挑拨一二,安平自然会对岑隐产生怀疑,他们之间自然会产生裂痕,而自己才能从中得利。
皇帝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平,他就不信安平会完全信任岑隐,一个人会背叛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
安平定定地看着皇帝,但笑不语,微翘的唇角隐约带着一抹嘲讽。
就算是她不会读心术,她也能猜到皇帝在想什么。
她这个皇弟啊,几十年如一日,心胸狭隘,多疑自私,只会由己及人。
皇帝死死地盯着安平唇角的那抹笑,彷如诅咒般再次重复道:“他一定……会背叛……你们。”
皇帝心里冷笑:安平也不过是面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罢了,她心里肯定已经对岑隐生疑了,他倒要看着他们之间的联盟何时会崩!
总有一天,他要让安平和那个孽种跪在他脚下乞怜!
皇帝在心中暗暗发誓,而这一次,他决不会再手下留情。
屋子里静了几息,角落里燃的熏香不知何时灭了,空气里的药味更浓郁了。
安平懒得与皇帝说什么背不背叛的,话锋一转:“慕建铭,本宫今天进宫来是告诉你一件事的,阿炎去了南境,南境失地已经全部收回。”
皇帝怔了怔,微微皱眉。
安平在说什么,慕炎那个孽种怎么会去了南境?!他是什么时候去了南境,怎么没人告诉他?!
安平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不紧不慢地接着道:
“慕建铭,你在位十八年,把这曾经繁华似锦的大盛弄得分崩离析,内忧外患,国家岌岌可危,可你还在自诩什么宣隆盛世,如睁眼瞎似的对那繁华表相下的千疮百孔,视而不见。”
“从皇祖父到父皇再到皇兄,励精图治近数十年,才让大盛一步步走向繁华,让百姓安居乐业,几代人的艰辛差点就毁于你之手,差点就让大盛国破家亡!”
“阿炎和你不一样,他是皇兄的儿子,他会让大盛重回盛世繁华!”
安平神色坚定,双眸之中精光大作,仿佛在宣誓着什么。
她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一股如熊熊烈焰的豪情与霸气。
第701章 痛快
“放……放肆!”皇帝结结巴巴地怒斥道。
他只觉得安平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似的狠狠地扎在他心口,一刀又一刀,疼得皇帝心痛难当。
除了“放肆”这两个字以外,他一时竟说不出其他话来。
皇帝的眼神阴鸷如渊,想从榻上起来,可是身子根本就不听使唤,只是肩膀微微挪动了一寸罢了。
皇帝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暗骂:朝上的那些大臣们都是死人吗,居然会把慕炎那孽种弄去南境!
完了,慕炎去了南境,肯定会趁机拿住南境的兵权。
现在南境大捷,以慕炎的军功和兵权,怕是他此刻想要率大军逼宫也轻而易举!
想到这一点,皇帝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想起了十八年前的种种,想起他如何带着大军杀到乾清宫前,想起皇兄如何在他跟前饮剑自刎,想起那些朝臣如何跪伏在他跟前称臣……
朝上那些个文武大臣全都是墙头草,欺软怕硬,狗仗人势,待到慕炎率领南境军攻到京城之时,他们怕是都会二话不说地倒向慕炎了。
自己辛苦谋来的皇位,自己这么多年创下的盛世江山,都要让慕炎拿走了!
皇帝越想越是愤愤不平,越想越是惶恐不安。
“朕……朕才是……大盛皇帝!”皇帝外强中干地叫嚣道,“慕炎……慕炎是……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
他这两句话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说服自己。
安平静静地看着皇帝,突然朝皇帝又走近了一步。
皇帝看着安平朝自己走来,浑浊的双眸猛地瞠大,两侧脸颊一阵颤抖。
这一刻,他怕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现在这里一个旁人也没有,要是安平打算弑君,他该怎么办?!
“你……”皇帝的脸上掩不住慌张之色,颤声质问道,“安平,你……你要……干什么?”
话语间,安平已经走到了距离龙榻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的影子投在榻上,令得纱帐内微微一暗,皇帝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锦被。
知皇帝如安平一下子就看出了皇帝在害怕什么,明艳的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冷笑,淡淡道:“慕建铭,你别怕,本宫不会动手的。”
皇帝顿时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是,安平为了慕炎那个孽种的名声,也不会背上弑君之名。
是的,安平不敢!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死了,别人只会怀疑是慕炎指使安平弑君,哪怕将来慕炎真的登基,也只会斧声烛影地遭世人质疑、非议。
安平不敢杀自己的!
想着,皇帝从安平遣散了旁人时就悬着的那颗心一点点地落了下来,如释重负。
安平目露轻蔑地俯视着龙榻上的皇帝,看着他如同在看一滩烂泥般,徐徐地说道:“现在的你不能坐,不能行,不能言,不能自理……你现在活着比死还难受!”
“本宫当然想让你好好活着,多受几年罪,让你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腐朽下去……方能消本宫心头之恨!”
皇帝才刚平复的气息又变得急促起来,鼻息间喷着粗气,好像随时就要接不上气。
他的眸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真恨不得朝安平飞扑过去,亲手掐死安平这个贱人。
然而,就如安平所说,他现在连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平这贱人在他跟前如此嚣张……
看着皇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安平只觉得痛快,红艳的唇角翘了翘,“慕建铭,现在就让你死了,一了百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吧!”
安平一边说,一边转过身,那双与慕炎相似的凤眸亮如晨星。
她要慕建铭好好活着,要他亲眼看着她的阿炎怎么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看着她的阿炎怎么带领大盛震慑四方蛮夷……
她要让慕建铭知道他根本就不配为大盛的帝王!
“安平!你……你不会……得逞的!”
后方的皇帝还在叫嚣着,声音嘶哑,气息凌乱。
安平没有驻足,也没有再理会皇帝,径直地走出了寝宫。
正殿内,端木绯正美滋滋地吃着袁直让人从御膳房带来的桃花糕点,满足地心道:御膳房的手艺果然是好!这皇宫内规矩森严,也就是御膳房让人怀念了。
见安平出来了,包括端木绯在内的众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安平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绯儿,我们走吧。”
袁直连忙道:“长公主殿下,四姑娘,咱家送送两位。”
说话的同时,袁直不着痕迹地对着一旁的一个小內侍使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替端木绯把点心装起来一并带走。
袁直亲自恭送安平和端木绯离开了养心殿。
文永聚还在正殿内,目光怔怔地看着安平和端木绯的背影。
殿外太阳西斜,金红色的阳光朝他直射过来,晃得文永聚有些眼花。
文永聚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这养心殿的内侍和太医们全都被岑隐收买了,只有他一个还忠心于皇帝。
这是危机,也同时意味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文永聚眯了眯眼,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设法把这些乱臣贼子的阴谋揭露于众,救出皇帝。
承恩公府已经倒了,但三皇子和江德深还在……他还没有全盘皆输!
文永聚正想着,就见袁直送走端木绯和安平后,慢悠悠地返回了正殿,朝他走来。
“文公公,”袁直笑呵呵地对着文永聚道,“你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以后就由文公公贴身伺候皇上吧。”
文永聚面上一喜,满口应下:“皇上就交给咱家伺候便是。”
这可是他在皇帝面前露脸让皇帝知道他忠心的大好机会,他也可以借机试探一下皇帝的意思,看看皇帝到底属意哪个皇子为下一任太子。
即便是皇帝真的不行了,自己也可以争一个从龙之功。
文永聚越想越是激动,心跳砰砰加快,赶紧进了皇帝的寝宫。
后方的袁直随意地甩了下手里的拂尘,眼底掠过一道嘲讽的冷芒,朝殿内的几个小內侍望去,慢条斯理地拖着长调子吩咐道:“都听到了没?”
“是,袁公公。”那几个小內侍连连应声。
文永聚自己打帘进了寝宫,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皇帝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龙榻上,面黑如锅底。
这股令人不适的尿骚味正是从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
文永聚下意识地驻足,皱了皱眉,脸色微变。
他突然想起皇帝自苏醒后龙体虚弱,不仅坐不起来,连出恭不能自理。为了防止皇帝生褥疮,太医要求服侍皇帝的人每个时辰都要给皇帝翻身,拍背,按摩四肢,而且每天还要两次给皇帝擦身,换衣,保持清洁。
文永聚是大太监,以前可谓一呼百应,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种贴身伺候人的活了,平日里伺候皇帝日常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养心殿内的那些小內侍负责,不需要他操心,他只需要每天服侍皇帝喝药就行。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打帘声,两个小內侍一前一后地进来了,慢慢悠悠,看到文永聚也没有行礼,直接从他身旁走过。
文永聚眉宇紧锁,面沉如水,对着那两个小內侍厉声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上的?!还不赶紧给皇上擦身换衣!怠慢了皇上,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个小內侍轻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在前面的长脸小內侍神情冷淡地扯了扯嘴角道:“文公公,袁公公方才说了,以后服侍皇上的事都由文公公您来负责。”他的语气听着还是客客气气。
“好重的尿骚味!”另一个细目小內侍挥了挥手,阴阳怪气地说道,“文公公,您的鼻子还好吧,没闻到味吗?皇上失禁,您还不赶紧给皇上擦身换衣!怠慢了皇上,文公公您担待得起吗?!”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方才文永聚说的话全都如数奉还。
“放肆!”文永聚脸色铁青,没想到两个低贱的內侍也敢这么对待自己,想也不想地就高高扬起了手,一巴掌就要甩出……
但是,文永聚的手才刚抬起,那细目小內侍就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腕,如铁钳般。
“哎,”那细目小內侍不以为然地摇头叹气道,“文公公,您不好好去照顾皇上,还有空在这里耍威风胡逞能啊!”
“你……你们……”文永聚气得脖颈间根根青筋时隐时现,只觉得右腕上一阵剧痛传来,像是要被对方生生捏断一般疼,吸着气道,“放肆,放开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