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李太夫人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都这把年纪了,说难听点,半只脚都踩进了棺材里,还有什么看不透呢。
人世无常,就算是他们把自认最好的东西捧到孩子们跟前,也要孩子们领这个情,以后他们这些老的两眼一闭,可孩子们的日子还要接着过呢。
辛氏心里有些好奇,她才离开了不到一年,到底是什么让婆母改变主意了呢。是纭姐儿,还是那个岑隐……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婆媳俩皆是默默地饮着茶。
明明是上好的龙井新茶,可是辛氏却颇有几分食不知味,心里依旧觉得不踏实。
毕竟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年少时的浓情在没有子嗣为联系的前提下又能维系多久呢!
窗外的风拂竹叶声衬得屋子里更静了。
辛氏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毕竟端木纭只是她的外甥女,不是亲女,她就是再关心,还是要点到为止。
辛氏又饮了两口茶,再次开口时,把话题转到了端木绯身上:“母亲,绯姐儿的婚事……”
辛氏真正要说的不是端木绯的婚事,而是封炎。
“……”李太夫人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才是现在李太夫人最愁的。
她也听说了,封炎这次回京来带了一万大军随行,若是封炎意图逼宫,那么京城的局势又会怎么样?!
辛氏大概也能猜到李太夫人在担心什么,一方面暗恼自己哪壶不该提哪壶,一方面也忍不住为端木绯感到担忧,心里唏嘘:哎,当初也怪皇帝乱点鸳鸯谱,非要给封炎和小外甥女赐婚,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止是李太夫人,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担心封炎逼宫,尤其以江德深为首的三皇子党最是上蹿下跳,屡次上折弹劾封炎,但是折子送上去后,就是如泥牛入海般,岑隐始终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态。
五月初五,原兵部尚书沈从南上折,说是封炎率一万大军已经到达了冀州大通城,定是要逼宫无疑了,奏请岑隐早做准备,尽快调动禁军护卫京畿周全。
朝堂上原本就弥漫着一种惶惶不安的的气氛,这道折子仿佛天际响起一阵惊雷,让京城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似有那层层叠叠的阴云压在上空,浓得快要坠落般。
紧接着,又不少人也纷纷上折附和,觉得无论封炎是否要逼宫,岑隐还是应该早做准备,加强京畿的防护,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随着封炎大军的步步“逼近”,朝堂上更加恐慌了,有一股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就连端木宪也被这种氛围感染,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下衙回到府里的时候,哀声叹气。
“哎,那小子要是真打算用那一万大军逼宫,可怎么办?”
“这两年从禁军三大营调了不少兵力去北境支援,如今在京能够调动的人手也就三五万了,封炎从南境带来的可是百战之师,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锤炼的精兵……”
“哎,禁军这些年终究还是太安稳了!”
“可就算是再安逸,禁军在人数上还是占有很大的优势,封炎这一万人马能顶得住吗?”
“……”
端木宪一边愁眉不展地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相比下,端木绯从容悠闲得很,美滋滋地喝着她的龙井新茶,又娇又软,似是不知愁滋味。
端木宪看着小丫头,心里羡慕极了:他这小孙女啊就是心大,觉得天塌下来了还有比她高的人顶着,不知道愁。
等等!端木宪忽然眼前一亮,在端木绯的身前坐下,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四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封炎那臭小子不是那日在宣国公府见过四丫头吗?
端木绯放下了青花瓷茶盅,一本正经地问道:“祖父,您到底是想阿炎逼宫成功,还是怕他逼宫呀?”端木绯好奇地看着端木宪。
砰砰砰!
端木宪的心跳蓦地加快,眼角跳了跳,咽了咽口水问道:“四丫头,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封炎那个胆大包天的混小子真打算逼宫不成?!
端木宪差点没瘫软下去,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得心疾了。
端木绯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祖父,话不是您说的吗?”
她方才听着他嘀咕的那番话,话里话外好像既愁封炎会逼宫,又怕他会失败,所以才顺口问一句。
端木宪怔了怔,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说的话,明白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地端起茶盅就往嘴里灌……
“祖父……”
端木绯见状急忙唤道,吓得端木宪心跳漏了一拍,手一抖,跟着就感到舌尖一烫,低呼了一声,略显狼狈地把手里的茶盅放下了。
端木绯无奈叹了口气,“祖父,我就是想跟您说,这茶水烫,您慢慢喝……”
端木绯那副“拿他没辙”的样子似乎在说,祖父,您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端木宪的眼角又抽了抽。
端木绯十分孝顺地又道:“祖父,没烫坏舌头吧?我给您去倒杯凉白开吧……对了我记得冰窖里储了冰,我让人去给您取些,您含一会儿冰块就没事了。”
看着小丫头忙忙碌碌的样子,端木宪觉得受用得很,另一方面,心里不免再次感慨地心道:这丫头真的心大!
自己头发都快愁白了,她倒好,一点没放心上,万事不愁!
“祖父,快喝点凉开水。”
当端木绯笑吟吟地把瓷茶杯端到跟前时,端木宪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封炎逼不逼宫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宪干脆就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
五月初七,封炎在京郊距离南城门五里的地方驻军扎营。
一大早,岑隐就把文武百官以及宗室亲王还有勋贵们聚集在了太和殿中。
今日本来不是每旬一次朝议的日子,岑隐此举难免引来在场众人的揣测与私议,不少人都猜测岑隐是终于耐不住,打算出手了。
立刻就有官员自觉领会了岑隐的心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作揖道:“岑督主,下官以为必须尽快调来禁军,以备不时之需!”
有人暗恼自己晚了一步,没等岑隐出声,就又有一个中年武将出列道:“张大人说的是,封炎此人怕是狼子野心!”
江德深心下暗喜,对着身旁的一个中年官员使了一个眼色,那中年官员也出列,提议道:“岑督主,依下官之见,不如先拿下安平长公主和端木四姑娘,可以用来胁迫封炎,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提议也引来数个官员的附和声,心里大都想着:端木绯虽然是岑隐的义妹,但是在这种利害关头,岑隐肯定会以“大局”为重。说来义妹终究是义妹,又不是亲妹。
端木宪的脸色霎时变了,仿佛炸毛似的。
他本来见小孙女一直淡定自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对于朝堂上这些时日的争论,一直装聋作哑,此刻再也忍不下去了。
端木宪也是出列,冷眼看向江德深身旁的那个中年官员,冷声道:“常大人,岑督主还没有说话了,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随意地抬手掸了下左袖,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似的。
不等那位常大人说话,端木宪就又道:“常大人,敢问本官的孙女是犯了什么罪?无缘无故,无凭无据,说拿人就拿人,常大人您这是读书人,还是强盗窝出来的?”
端木宪说话是一点也不客气,把那位常大人说得脸色忽青忽白。
端木宪可不怕得罪人,反正他得罪的人没一千也有几百了,况且,别人的巴掌都招呼到他脸上了,还客气干嘛。
端木宪冷眼扫视了一下方才附和的几个官员,义正言辞地又道:“封炎为我大盛拿下怀州,立功而归,朝廷却要拿下他的家人,这是在逼封炎谋反吗?!”
“北境战事尚未结束,各位大人,莫非已经打算要飞鸟尽、良弓藏,要寒前方数十万将士的心了?”
端木宪最后一句话可谓直击要害,令得方才附和常大人的几个官员都是面色一变,而那些武将们则是心有戚戚焉。
飞鸟尽,良弓藏。
要是这样,以后大盛的武将还敢打胜仗吗?
大部分蠢蠢欲动的官员们此刻都消停了,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岑隐。
端木宪说得固然有理,但最终还是要看岑隐的意思。
岑隐就坐在他惯常坐的那把高背大椅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殿内静了一静,紧接着,殿外就传来了小内侍气喘吁吁的步履声。
一个青衣小内侍步履匆匆地来了,走到殿堂中央停下,对着前方的岑隐禀道:“督主,封炎距离南城门已经不足两里。”
众臣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朝岑隐望去,就见岑隐悠然起身,环视众人,道:“端木大人,游大人,于大人……”
岑隐不紧不慢地点了一连串的名字,把内阁几位阁老、一干重臣、宗室亲王以及勋贵们的名字点了个遍。
“各位随本座出城相迎。”
岑隐这句话是吩咐,不是询问。
殿上霎时一片哗然。
气氛霎时变得更古怪,也更微妙了。
照理说,岑隐带着这些人出城迎凯旋而归的封炎回京,那是非常隆重的一个仪式了。
可就是因为隆重,反而让人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一些离得远的臣子悄悄地窃窃私语起来,猜测着岑隐说的“相迎”真的是单纯的相迎吗?
亦或是别有目的,比如想借此给立功而归的封炎一个下马威?
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自然也难免传到前方岑隐的耳中,然而岑隐连眉头也没抬一下,似是浑不在意。
小蝎熟练地给岑隐披上了斗篷,岑隐就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其他人神情各异地望着他的背影,那些被点到名字的人自然是不敢不去,纷纷跟了上去。
一个个心情十分微妙,游君集一边走,一边悄悄地以手肘顶了顶端木宪的胳膊,用眼神问,老哥,你说此行到底是吉是凶?
礼部尚书于秉忠也凑了过来,想听听端木宪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端木宪知道什么啊,他除了继续高深莫测地笑一笑外,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种微妙的沉寂中,众人簇拥着岑隐来到了宫门口,纷纷上马,前方由锦衣卫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往南城门而去。
离城门越近,众人的心情就越复杂,心里浮想联翩,揣测连连,至少脑补了几十出权谋大戏,更有人忍不住想象起血溅南城门的悲壮……
当他们抵达南城门时,锦衣卫已经做好了准备,将城门附近原本要进出城的百姓都拦下,城门内外一片空旷,路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一个个或是翘首望着城外,或是往岑隐一行人的方向看去,都在议论着今日到底有什么大事。
“踏踏踏……”
城内城外皆有马蹄声朝城门方向临近。
出了城门后,岑隐率先停下了马,他胯下那匹矫健的白马踱着蹄子发出浑厚的嘶鸣声,似在欢呼雀跃着什么。
紧跟着,端木宪等人也停下了马,就停在岑隐的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蹄隆隆。
一队车队浩浩荡荡地朝这边策马而来,为首的是一个骑黑马的玄衣青年,漆黑如墨的头发与披风随着马儿的奔驰肆意飞舞着,猎猎作响,浑身上下透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恣意与狂傲。
是封炎。
即便这个距离还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众人也都把他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