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在场的众人中也不乏当日去过宣国公府祝寿的,一个个都神情复杂,身形绷紧,更有人暗暗后悔今日怎么就没有抱病。
也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比如端木宪,第一时间发现封炎身后最多只带了数百人,这也就是说,封炎没有逼宫的意思。
还是四丫头心里门清啊!端木宪抓着马绳的手完全放松了下来,此刻才迟钝地感觉到背后湿了一片。
端木宪故作从容地笑着,见身旁的游君集对他投了一个敬佩的眼神,仿佛在说,老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端木宪还是笑,外表看着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神情更显深不可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岑隐和封炎的身上,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恨不得把这两人穿透似的,想从这两人的言行、举止间看出些端倪来。
封炎和岑隐对于周围这些带着揣测的目光全然不在意,骑在马上的两人彼此静静地对视着。
两人彼此默契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俩一个着黑衣,一个着红衣;前者轻狂,后者冷魅,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是迥然不同,可是这一刻,这两人却有一种微妙的和谐。
旭日璀璨的光芒在二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箔金,又似是那金色的铠甲。
端木宪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缓缓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有些糊。
封炎和岑隐的眼睛此刻都分外的明亮,分外的澄净,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畅快与踏实,他们终于是又往前走了一大步,距离他们共同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在凌乱的马蹄声中,众人又踏上了返程。
岑隐与封炎策马并行在最前方,马上的背影笔挺如出鞘利剑。
游君集默默地望着前方两个主角的背影,心底有中说不出的古怪。
之前出城的一路气氛压抑而宁静,而现在回宫的这一路,还是死水般的沉寂,只是这死水之中又隐约翻动着些许涟漪。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一行人再次返回了皇宫,只是,这一次,他们去的不是之前的太和殿,而是皇帝的养心殿。
直到看到前方写着“养心殿”三个大字的匾额,众臣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他们这一路几乎是恍惚着回来的,有的惊疑不定,有的揣测连连,有的更是大脑一片空白,现在吹了会儿风,开始稍微明白了一点,暗暗地交换着眼神。
很显然,岑隐这次亲自带他们出城迎封炎,不是为了给封炎下马威,而是为了给封炎造势吧!
看来,岑隐选中的即位人选果然是封炎!!
前方,岑隐和封炎并肩走进了养心殿,至于其他人则被锦衣卫拦在了殿外的石阶下。
所有人都乖顺地驻足,没有人叫嚣要见皇帝,更没有人硬闯。
当众臣再看向端木宪时,他们的眼神中除了羡慕,就是嫉妒。
哎呀,端木宪这老狐狸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更玄妙的是,这门婚事当初还是皇帝下旨赐的,这叫什么因果呢!
再联想之前在太和殿竟然还有人意图挑唆岑隐拿下安平和端木绯,某些人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为那些个不长眼的人暗暗掬了把同情泪,那些没眼色的人怕是接下来两面不是人了,把封炎和端木家都给得罪了!
幸好自己方才没乱说话!有人暗暗地以袖口擦着额头的汗滴,庆幸自己嘴慢。
众人心思各异,即便是岑隐不在,也没人说话,多是垂首而立,目光不免悄悄地瞥向前方的养心殿。
“吱呀”一声,养心殿的大门关闭了,把众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面。
“督主,封公子,请!”
袁直亲自走在前面给岑隐和封炎带路,一路从正殿走到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中的闲杂人等早就被袁直都打发走了,只有皇帝一人半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袁直也没进去,留在门帘外守着。
“你……你……”
当皇帝看到封炎进入自己的寝宫时,那双浑浊黯淡的眼眸瞬间瞠到极致,一眨不眨地盯着封炎,难掩震惊之色。
封炎竟然已经从南境回来了!
每每想到封炎竟然拿下了南怀为大盛新添怀州,皇帝就觉得不敢置信,封炎区区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儿怎么可能做到呢!
想当年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曾在宗庙立下誓言,要成为一代君主,为大盛开疆辟土,然而,他在位十八年却还是没能办到,封炎竟然办到了!
皇帝的眸子里迸射出不知道是嫉妒还是怨毒的光芒。
封炎也在看着皇帝,看着这个恍如陌生人一般的男子,不,应该说活死人。
皇帝已经苏醒了三个月,可是人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比起四月,他现在又变得更消瘦了,也更苍老了,那蜡黄的面色中泛着一种灰败的青白色,整个人透着一种快要油尽灯枯的衰败与颓然。
第716章 夺政
“二皇叔。”封炎淡淡地唤了一声。
这熟悉的嗓音曾经在皇帝午夜梦回时反反复复地响起,似梦魇,又如跗骨之疽,让皇帝心如绞痛。
皇帝又一次想起了去岁在宣国公府封炎说的那些话:
“你既然担不起这一国之主,就物归原主吧!”
“这十八年来,你犯下弑兄、夺位、通敌、叛国、贪财、好谀、任佞、淫色、陷杀忠良、对敌乞怜足足十项大罪,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随着封炎的逼近,皇帝觉得仿佛受到了某种压迫般透不过气来,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一时有种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混沌感。
他愤怒,想斥封炎胡说八道;
他恐惧,怕以后史书会被封炎这佞臣贼子所蒙蔽,扬封炎而贬自己,让自己遗臭万年;
他更不服,明明自己创造了这片宣隆盛世,明明他为大盛江山鞠躬尽瘁,凭什么他落入这个地步,却让小人得了志!
就是这股子不服让皇帝撑到了现在,让他熬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撑到了现在。
他就算是要死,也必须让背叛他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他就算是要死,也要拖着封炎、安平跟他一起下地狱!
紧跟着,门帘再次被打起,岑隐也在封炎身后走了进来。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岑隐的身上,双眸瞪得更大,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心里一片雪亮。
果然!
这两个人果然是勾结在一起了。
皇帝心头的愤怒之火烧得更旺,目光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封炎的脸,入鬓的长眉,眼角上挑的凤眸,笔直高挺的鼻子,唇角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恣意与轻狂。
就像一头丛林中的野豹。
看着随意,却又透着优雅。
看着骄矜,却又带着一种如泰山压顶般的沉稳。
从青年那熟悉的五官中,皇帝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心脏猛地一缩。
封炎,果然和崇明帝长得很相似,自己以前太天真了,只觉得封炎是长得像安平,没有深思,要是自己早点赶尽杀绝,又怎么会养虎为患!
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皇帝悔了,真恨不得回到十九年前,去警告过去那个天真的自己!
封炎停在了距离龙榻仅仅两步的地方,眼前这个与过去判若两人的皇帝并不让他觉得快意。
因为慕建铭一人的私欲,那么多将士和百姓死了,这个国家千疮百孔,岌岌可危……还有大哥薛昭所受的苦,慕建铭所遭受的痛苦还远远不够,甚至未及万分之一。
封炎的瞳孔变得更幽深了,如一汪无底的寒潭般,寒气四溢。
看着不远处仿佛触手可及的封炎,皇帝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恐惧,生怕下一瞬封炎就会蹿过来,像野兽一般咬住自己的咽喉。
皇帝外强中干地抢先开口,只是说话的对象不是封炎,而是岑隐。
“岑隐,你……这是……在重蹈……朕的……覆辙……养虎为患!”
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仿佛要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他这句话既是在挑拨岑隐和封炎之间的关系,也是他的真心话。
在他看来,岑隐和封炎之间的合作不过是因为利益,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山难容二虎,封炎立下了这样的盖世军功,有兵权,也有民望,任其坐大只会养虎为患,最后封炎肯定容不下岑隐这等阉臣,自古以来,从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千百年都不例外。
而岑隐,他已经尝过了大权在握的滋味,恐怕再也无法屈居人之下,他会甘心看着封炎一步步地夺走他的权力,威胁他的地位吗?!
皇帝的眸子里又有了神采,急切地又道:“阿隐,朕可以……封你为……九千岁,代理朝政。”
以他现在的龙体状况,他不会对岑隐造成任何威胁,岑隐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如此,岑隐就会希望他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活下去,他就还有希望,他可以让文永聚和三皇子给他私下去寻更高明的神医,他既然可以醒来,就说明他是真命天子!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他一定可以再临巅峰!
而这一次,他决不会再手软,他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岑隐。
此时,岑隐已经走到了封炎身旁,两人并肩而立,都看着榻上的皇帝,唇角都噙着一抹淡淡的嘲讽,仿佛他在说什么异想天开的事。
寝宫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皇帝那浓重急促的呼吸声回响在空气中,就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般。
“……”皇帝仿佛被倒了一桶冷水般,心里又惊又疑又急。
岑隐是聪明人,说是个人精也不为过,自己方才说的这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的,那么岑隐为何不为所动?!
这不合情理啊!
莫非岑隐选择与封炎合作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皇帝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也无法冷静思考。
这时,封炎开口道:“二皇叔,当年你拿走一切,也该物归原主了。”
闻言,皇帝暂时抛开心底的疑惑与焦急,怒声道:“慕炎,你……想让……朕下诏……退位……绝不可能。”
他嘶哑的声音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就算是他真的无法力挽狂澜,他也要让封炎付出代价,让封炎哪怕即位也名不正言不顺,他要让世人永远质疑自己的死,要让封炎背负起谋害皇叔的罪名,百口莫辩……
封炎好笑地勾唇,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二皇叔,若是只是需要一纸诏书,还需要你吗?”
皇帝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通身又凉了三分,直到此刻他方才意识到,有岑隐在,他们完全可以假拟诏书,找人模仿自己的字迹,再盖上玉玺,确实不需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