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到这一步,过继的事就尘埃落定了。
对于小贺氏而言,这过去的一炷香功夫实在是太漫长了,也太难熬了。
中间小贺氏几次想要出声,几次想要阻拦,可是最终还是畏于端木宪、族长和几位族老的权威,没敢吭声。
之后,他们又在祠堂祭了祖,直到夕阳落下大半的时候,众人才离开了祠堂。
众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贺氏忍了又忍,到现在,族长和族老们都走了,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出声叫住了端木珩:“阿珩!”
小贺氏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满,质问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被过继到长房?”
“你是我的儿子啊!”
小贺氏半点没放低音量,她不仅实在质问端木珩,更是在质问端木宪。
端木珩表情复杂地看着与她仅仅相隔两三步的小贺氏,恭恭敬敬地行了揖礼,唤道:“二婶母。”
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中透着一丝沙哑。
端木珩的眼眸就彷如一汪看似平静的潭水,其下暗潮汹涌,又渐渐地归于平静。
对于小贺氏而言,这三个字就像是火上浇油般,她简直快气疯了,脸色涨得通红。
“阿珩,你唤我什么?!”
小贺氏气势汹汹地又朝端木珩逼近了一步。
“你可是我生的,我怀胎十月生下你,养育你十九年,你现在是连爹娘都不要了吗?你的那些个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小贺氏的声音愈来愈高昂,其他几房的人当然也都听到了,一个个朝小贺氏和端木珩看了过去。
端木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贺氏,由着她骂。
他的沉默反而让小贺氏更怒,一双眼睛气得通红。
小贺氏一把扯过了端木朝,尖声道:“老爷,你怎么不说话?”
“你就由着这逆子抛父弃母吗?”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拦着一点!”怎么会让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让她完全应对不及!
端木朝本来心里就火大着,被小贺氏这么一叨念,怒火更旺。
端木朝抚了抚衣袖,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哪里管得了他啊!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恐怕是巴不得去给别人当儿子呢!”
“他啊,自打娶了县主后,早就被哄住了,眼里哪有我这个爹!这过继的事也是他那个媳妇撺掇的。”
原来是季兰舟!小贺氏一下子全明白了,只觉得难怪了。
“你个逆子,原来是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了!”
“你如此不孝,我生你有何用,早知道就该一生下来就摔死你!”
小贺氏气得语无伦次,什么话让她痛快就骂什么,骂了还不觉得解气,抬手就想打。
端木珩彷如一座石雕般,既不辩驳,也不躲闪。
端木纭皱了皱眉,看不下去了,朝端木珩这边走来,道:“二叔父,二婶母,请慎言。”
小贺氏一看到端木纭,就更来气了,昂着头,冷声道:“我骂我的儿子关你何事!”
端木纭淡声提醒她:“二婶母,现在阿珩是长房的人了。”
“……”小贺氏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她养了十九年的儿子,眼看着就要中进士,光宗耀祖,给她请封诰命夫人,现在倒好,便宜了人家了。这不是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小贺氏气得脸色铁青,抬手指了指端木纭,又指了指端木绯,从手指到全身都在颤抖着。
“我就知道你们姐妹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娘自己生不出儿子又短命,你们就觊觎别人的儿子,抢别人的儿子!你们不怕将来下十八层地狱吗?”
小贺氏的矛头顿时就瞄准了端木纭,骂得更难听了。
端木纭可从来不是由着别人骂的好脾气,正要开口,就听沉默许久的端木珩终于开口了:
“够了。”
端木珩眉宇紧锁,面沉如水地看着小贺氏
因为养育之恩,方才无论双亲怎么骂他,他都没有还口,毕竟他们是生他养他的人,即便是他出继了,他们仍是他的长辈,是赋予他血脉与生命的人。
可是现在小贺氏口不择言地骂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身上,骂到了端木朗和李氏的身上,他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二婶母,请注意言辞。”
“先父、先母乃为国战死之英烈,有功于朝廷,二婶母如此口出恶言侮辱英烈,岂不是让那些为国战死的将士齿寒!”
端木珩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贺氏,眼神明亮,神色郑重。
“……”小贺氏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对她来说,什么为国战死都是别人家的事,怎么也没有她自己的儿子叫她二婶母,却口称别人为父亲母亲而让她心痛,让她愤怒。
她凭什么要给长房养儿子!
长房凭什么抢她的儿子!
小贺氏感觉心口仿佛是被剜掉一块血肉似的,那种儿子被人抢走的憋屈感让她如鲠在喉。
这一瞬,她真是冲去端木朗和李氏的坟前挖坟刨墓的心都有了!
端木纭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端木珩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端木纭坦然地迎视小贺氏愤愤的眼眸,眸色烈烈,神色平静地说道:“二婶母,过继是祖父的意思。孝道为大,这个道理不用我这侄女来教您吧?”
端木纭多少还顾忌端木珩的面子,说话总是留了几分情面。
“你……你们……”小贺氏看看端木珩,又看看端木纭,忽然就有了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她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这丫头抢了她的儿子,还要说她不孝,说她忤逆,真是好毒的嘴!
小贺氏与端木纭目光对撞之处,火花四射。
四夫人任氏和五夫人倪氏都是拉着自家夫婿和儿女们避得远远的,心道: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呢!
反正这分家一事已经成了定局,他们庶房就算是分出去了,将来也还是有劳烦端木宪和长房的地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树敌!
小贺氏跺了跺脚,心里不甘,气恼,愤恨,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似有一头野兽在心口咆哮翻腾,却又无可奈何。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阿珩,你终有一天要后悔的!”
她愤愤地抛下这句话后,就拉着端木朝和几个女儿们走了。
端木珩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小贺氏、端木朝他们离去的背影。
夕阳洒下柔柔的光辉,在众人的身上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端木珩根本没注意到送走了族长等人的端木宪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四五丈外的一棵老松下望着他们。
端木宪其实看到了刚才小贺氏恍如泼妇骂街的那一幕,也听到了端木珩斥责小贺氏说的那些话,心里还颇为欣慰。
他之所以动了把长孙端木珩过继到长房的念头,有一半原因也是希望他死了以后,端木珩能够给姐妹俩一个依靠,所以方才看到小贺氏撒泼,他也没出面,是想看看端木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另一方面,他多少也抱着考验端木珩的意思,端木珩如果连一个小贺氏都应对不了,将来在朝堂上恐怕也没法守住本心,走不远……
幸好,这孩子没让他失望。
端木宪含笑地捋了捋胡须,心头的那块巨石落下了一半:端木珩几乎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他才十九岁,就已经有了远超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再加以历练,端木珩一定能够好好的支撑着端木家。
等将来他从朝堂上退下来,他们端木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现在端木珩从二房分了出来,以后他也不至于被端木朝和小贺氏掣肘举步艰难。
过继可谓一举两得。
端木宪背手朝端木珩、端木纭那边走了过去,心情轻快了不少,唇角也有了笑意。
此刻,二房的几人已经走远了,其他几房的人都还在,纷纷地给端木宪行了礼,唤着“父亲”、“祖父”。
端木宪慢慢地环视众人,目光凌烈,朗声道:“你们今后要时刻谨记就算分了家,你们也都是姓端木的,一言一行,都须好自为之,莫要给端木家惹祸。”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却恍如重锤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口。
端木期、端木腾与端木朔又素来对这个位居首辅的父亲一向是敬大于慕,都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谢父亲教诲。”
他们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是或作揖或福身,齐齐地应下了,一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第734章 大喜
端木宪也累了,他一路舟车劳顿从京城来到通平镇,来到老宅后也没歇过,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挥了挥手,把众人都打发了:“好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后天我们起程回京。”
之后,三房、四房和五房的人就纷纷地从祠堂侧门又返回了老宅,各自下去歇息了。
端木宪打发了他们后,和端木纭、端木珩、端木绯一起慢悠悠地也朝老宅那边走去。
周围一下子变得清静了不少,夕阳落得更低了,天空半明半晦。
“阿珩,回京后,我打算把你几个已经开蒙的弟弟都送去东林书院。”端木宪望着夕阳的方向,突然说道。
“……”端木珩惊讶地看向了端木宪的侧脸。
东林书院虽然比不得国子监与四大书院,也是大盛十分有名的书院之一,端木珩当然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东林书院不在京城,在冀州,距离京城有一日的路程。
端木珩隐约猜到了什么,动了动眉梢,问道:“祖父是想让弟弟们寄宿到东林书院?”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同样明白了端木宪的意思。
姐妹俩彼此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不错。”端木宪点头应了,抬头揉了揉眉心,儒雅的面庞上疲惫更浓了。
当他动了分家的念头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他这几个儿子大了,成了家,也有了孩子,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已经教不好了,事到如今,为了端木家的将来,他也只能从孙辈的教养入手了。
前几年,端木宪已经早早让各房的几个孙子都迁到外院读书,平日里他得空时,也会考教他们的学业,几个孙子现在养得都还不错,品性没有歪,有几个也有几分读书的天分。
这次分了家后,其他几房的人都会分出去住,他对孙子们自然会有几分鞭长莫及的无奈,他仔细考虑过了,与其让他几个不着调的儿子把孙子再带歪了,那还不如早早把孙子都送去好些的书院,由书院的先生管束,免得被家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影响到。
“祖父,您这个主意不错。”端木珩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颇有几分长兄为父的架势,“到时候,我亲自送他们过去东林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