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三姑娘,你分不清轻重,今天我就罚你抄五遍《女训》。”孙嬷嬷又道。
许夕玉自从被接回许家后,还从不曾被人这般轻慢过,又恼又羞。
许夕玉抬眼与孙嬷嬷四目对视,倔强道:“我没错,为何要受罚!”
孙嬷嬷面不改色地看着许夕玉。
她抬了下右手,身后的一个圆脸丫鬟立刻就上前一步,将一把戒尺送到了她手中。
那厚厚的戒尺足足有半寸厚,可想而知,谁要是挨上一尺,怕是要疼上好几天,更别说小姑娘家细皮嫩肉的。
许夕玉的两个大丫环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孙嬷嬷硬声道:“三姑娘,我得了太夫人的允许,让我‘管教’姑娘。姑娘如果不服我的管教,我也只好上戒尺了。”
孙嬷嬷压根不在乎会不会得罪许夕玉,她是公主府的人,不是许家的下人,也不靠许家吃饭。
便是许夕玉去找许太夫人告状,许太夫人心生不满,自己最多也就是回公主府去,不痛不痒,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嬷嬷自是拎得清轻重,人有亲疏远近,对她来说,端木四姑娘才是他们公主府的小主子,这许三姑娘算什么东西!
孙嬷嬷是最懂规矩的,再说了,长公主将她外借,那么她此刻代表的也是公主府的脸面,就算她心里再不屑,面上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人简直是软硬不吃!许夕玉在羞恼之余,又多了几分焦急。
她院子里要是有这么一个人盯着,她以后要怎么才能把消息递出去?
她得想想别的法子,必须把这孙嬷嬷弄走才行。许夕玉在心里琢磨着。
她有些心不在焉,就听孙嬷嬷冷声又道:“三姑娘,把手伸出来!”
许夕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孙嬷嬷拿着戒尺朝她逼近了两步。
不仅如此,孙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也朝许夕玉走近,透着些许威逼。
很显然,如果许夕玉不伸手,这两个丫鬟就会帮着孙嬷嬷让她伸手挨罚。
许夕玉恼怒之余,却是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着急,孙嬷嬷是祖母送来的,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走了,那就只有先稳住她再说!
许夕玉眸底掠过一道利芒,一闪而逝。
“孙嬷嬷。我错了。”许夕玉低头认了错,乖乖地伸出了双手。
孙嬷嬷意外的多看了她一眼,举起了手上的戒尺。
“啪!啪!啪!”
戒尺重重地打在许夕玉柔嫩的掌心,发出一下又一下的脆响,每打一下,她的身子就会轻颤一下。
许夕玉咬牙忍耐着,但是她也知道如今想要弄走孙嬷嬷,就必须从祖母身上下手,毕竟这许家的后宅祖母说了算。
许夕玉的两个大丫鬟根本就不忍直视。
不一会儿,空气中又多了许夕玉吃痛的闷哼声,时重时轻。
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屋里屋外的下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也被牵连进去。
许夕玉足足挨了三十下戒尺,连手都被打得肿了起来。
可饶是如此,孙嬷嬷也没松口让她去见太夫人。
但是许夕玉被孙嬷嬷用戒尺罚了的事,却很快就传到了许太夫人耳中。
管事嬷嬷脸上有几分犹豫,“太夫人,要不要给三姑娘送点伤药?”
许太夫人垂眸看着手里的佛珠,摇了摇手示意不必了。
她既然是亲自去公主府求的孙嬷嬷,当然不会随意干涉孙嬷嬷要怎么教导孙女。
许太夫人沉吟一下后,吩咐道:“你让三姑娘明日也不用过来晨昏定省了。”
说话间,许太夫人的心思已经转到别处去了,眸色又深了三分。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的是外孙慕炎。
接下来的几天,许老太爷在朝中并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岑隐和端木家大姑娘的风声。
也是,岑隐在朝中积威甚重,东厂和锦衣卫在京中更是耳目众多,这件事牵涉到岑隐,谁敢随意乱嚼舌根,这不是不要命吗?!
外头这些个风言风语也没有传到端木家,对端木纭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妹妹的笄礼。
距离妹妹的生辰,只有短短一个月了。
端木绯当日要穿的礼服、首饰、鞋子等等已经都备好了,这几日,端木纭在忙着确认当天的仪程、厅堂的布置以及宾客的名单等等,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端木绯则闲了下来,端木纭事事亲力亲为,半点都不让妹妹插手,力求及笄礼当日一切都尽善尽美。
忙碌之余,端木纭还不忘给许太夫人递了张拜帖,并带着端木绯一起去了一趟许家。
许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端木纭,忍不住就多打量了她几眼。
端木纭今日与端木绯穿了姐妹装,姐妹俩都穿着一袭嫣红色褙子,只是绣花的纹样不同,姐姐的衣摆绣着折枝菊花,妹妹的衣摆则绣着蜻蜓戏粉莲。
端木纭今天梳了一个弯月髻,插了支赤金飞燕步摇,步摇垂下的三缕流苏摇曳地垂在她颊畔,映得她的柳叶眼比宝石还要熠熠生辉。
她款款走来时,身姿笔挺,神态举止落落大方,步履轻盈而不失优雅。
十九岁的少女犹如那怒放的牡丹般雍容明艳,透着几分普通姑娘家没有的大气与飒爽。
与她的妹妹容貌、气质皆是大不相同,姐妹俩可说是各有千秋。
许太夫人暗暗地在心里赞了一句,此刻再想到许明祯说得那些闲言碎语,不禁心生义愤,那些人还真是不知所谓,这般乱嚼舌根,害人不浅!
“许太夫人。”
“外祖母。”
姐妹俩给许太夫人行了礼,端木绯嘴甜地唤着外祖母。
许太夫人一看到这聪慧机敏又可爱的小丫头,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笑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姐妹俩坐下后,端木纭就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许太夫人,下个月舍妹及笄,这张是笄礼的请帖。”
她说话的同时,紫藤就把一张大红洒金帖子递给了许太夫人的大丫鬟,帖子上撒发着幽幽的兰香,很是雅致。
许家是慕炎的外祖家,所以端木纭特意带着端木绯亲自跑了这一趟,以示郑重。
许太夫人也知道端木绯快及笄了,却没想到端木家会亲自送来请柬,心里暗赞端木纭做事妥帖,也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把首辅府的中馈管得妥妥当当。
也是,妹妹这般出挑,姐姐又能差到哪里去!
许太夫人看着姐妹俩的神情更温和了。
“端木大姑娘,”许太夫人笑着与端木纭寒暄,“绯姐儿的笄礼安排得如何?要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客气。”
许太夫人微微笑着,眸底掠过一道流光,心里迟疑地想着:她要不要提醒一下端木纭呢?
念头才浮现,又被她自己否决了:算了!端木纭为人处事确实爽利,但是毕竟只是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没的让那些污糟的传言弄脏她的耳朵。
端木纭落落大方地笑道:“多谢太夫人。笄礼的事已经安排得七七八八了,左右还有一个月可以查漏补缺。我已经想好了,请安平长公主当正宾,四公主给妹妹当赞者,丹桂县主当司者。”
笄礼除了端木绯这个主角外,最受关注的大概就是正宾、赞者与司者的人选,这也代表着及笄者的身份与地位。
安平长公主既是慕炎的养母,又是姑母,更是堂堂的长公主殿下,由她出任正宾,那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待小丫头及笄,她和外孙的亲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外孙都十九岁了,是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
许太夫人连连道好,笑得合不拢嘴,整个人看着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神采焕发。
端木绯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这几天我和姐姐忙着备请柬呢。别的事我都没帮上忙,就这请柬是我亲手写的。”
许太夫人本来不急着看请柬,听端木绯这么一说,被挑起了几分兴趣,从大丫鬟手里接过那张帖子,打开一看。
一手漂亮绝顶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这手字一看没十几年的功力怕是练不成。
“好字。”许太夫人勾唇赞道,“字如其人。”许太夫人惊叹不已地看着帖子上的字,反倒忽略了帖子的内容。
端木绯把最后四个字当作对她本人的赞美,笑得眉眼弯弯。
端木纭与有荣焉地笑道:“妹妹的字便是蕙兰苑的戚先生也是赞不绝口的。”
许太夫人也听过戚氏的才名,其实她也曾经打算把许夕玉送去蕙兰苑读书的,希望她的婚事可以因此顺利些,只可惜啊……
许太夫人压下心头的复杂,含笑道:“正好我收藏了几本前朝名家的字帖,在我这里不过蒙尘,干脆就给了绯姐儿吧。”
说话间,一个着青蓝色褙子的鹅蛋脸丫鬟打帘进来了。
许太夫人动了动眉梢,她当然认得这个丫鬟是三孙女的大丫鬟百灵。
“太夫人,三姑娘病了。”百灵快步走到许太夫人跟前,屈膝禀道。
百灵当然也看到了一旁的端木纭和端木绯,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二人一眼。
她低眉顺眼地继续禀道:“太夫人,三姑娘一早起身时就说身子不适,可是孙嬷嬷还非要勉强三姑娘练站姿、坐姿,三姑娘实在熬不住,方才晕了过去。”
百灵说着,眼圈泛红,眼眶中闪着雾蒙蒙的水光,乍一听是为主子叫屈,其实根本就是在告孙嬷嬷的状。
端木绯和端木纭默默地端起茶喝了起来,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许太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暗赞道:端木家这对姐妹教养真是不错。
京中人多说端木家是寒门,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家中子孙没规没矩,上不了台面,可是,就她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只觉得这传言真是不靠谱。
百灵说完后,屋子里就陷入一片寂静。她维持着屈膝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许太夫人也端起了茶盅,慢慢地以茶盖拨去茶汤上的浮叶,一下又一下。
那沉沉浮浮的茶叶映在许太夫人瞳孔中,映得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纷纷乱乱。
从安平那里求了孙嬷嬷来后,许太夫人也并非就全然当了甩手掌柜,毕竟那终究是她的亲孙女。
过去这几天,她悄悄留意过,孙女也没有再闹了,本来她还想着能把孙女的性子扭过来就好,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又装起病来了?
许太夫人饮了口茶后,这才看向了百灵,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百灵与她对视了一瞬,吓得连忙低头。
许太夫人淡淡道:“三姑娘已经交给了孙嬷嬷教养,若三姑娘真有不适,孙嬷嬷自会让人去请大夫。”
“是谁让你这么没规矩,随便跑来告状!”
许太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轻不重,却又不怒自威。
“……”百灵的脸色不太好看,头垂得更低了。
孙嬷嬷不但把三姑娘管得紧,连她们这些丫鬟也管得很紧,本来她昨天就该设法跟外面递信的,却没有找到机会。
实在不得已,三姑娘才会装病,她也是借着去提膳的功夫溜过来告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