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百灵只能乖乖地认了错:“太夫人,是奴婢的不是。”半垂的眼帘下,隐隐浮现阴霾。
许太夫人淡淡地扫了百灵一眼,也懒得与她多说,打发道:“你退下吧。”现在有客人在,也不是处罚下人的好时机。
“是,太夫人。”百灵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乖顺地退出了屋子。打帘的同时,她又飞快地往端木绯的方向瞥了一眼。
百灵出去了,许太夫人的大丫鬟又进来了,捧来了一个木匣子。
在许太夫人的示意下,大丫鬟把匣子中的几张字帖捧到端木绯跟前。
这是……端木绯登时眼睛发亮,彷如满天星辰倒映在了她的瞳孔中,熠熠生辉。
“这是颜孟真的字帖!”
“我以为这张《流觞序》失传了呢!”
“这个是《龙藏寺碑》的拓本吧?”
端木绯的眼睛牢牢地黏在了字帖上,舍不得移开目光。
看着小丫头欢喜的样子,许太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笑着道:“绯姐儿,阿炎的外祖父那里收藏着不少字画,下次等他休沐时,你再来,我让他把他那些宝贝都拿出来,你也一起品品。”
屋子里,三人言笑晏晏,天南海北地聊了一番,宾主皆欢。
姐妹俩在许家待了一个时辰后,就告辞了。
现在还不过巳时过半,姐妹俩的马车慢吞吞地从许家的角门驶出。
端木绯小心翼翼地把刚得的字帖收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姐姐,我们绕道去一趟香酥记吧,我许久没吃香酥记的点心了,听出香酥记又出了一款新点心。”
端木纭对于妹妹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笑着道:“蓁蓁,既然去了香酥记,干脆去西洋街那边逛逛。”
说话间,马车外传来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货郎,你这脂粉卖多少钱?”
“只要五个铜板。”货郎笑呵呵地说道,“比这铺子里卖的脂粉可便宜多了。要是你连着这口脂一起买,我就算你便宜一点。”
端木绯信手挑开马车的一侧窗帘,往马车外看去。
只见柳叶巷的巷子底,一个三十几岁、着青色短打的货郎正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围着他身边的两三个女子,他的脚边放着两担货物。
“还有我这梳子、发簪,可都是从江南来的,你们看雕工可好了。”
“大姐,你可真有眼光。这黛粉的颜色多好看!”
“……”
货郎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货品,舌灿莲花。
端木绯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这个相貌平凡的货郎上,挑了挑眉。
她记得这个货郎,之前她和姐姐抵达许家时,刚巧看到这个货郎挑着担子经过许家。当时,绿萝还赞这货郎担子里挑的梳子很是精致。
所以,进门时,连端木绯也多看了这货郎两眼。
当时端木绯也没多想,只当这个货郎是想做许家的生意。
毕竟像许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手头有些银钱的丫鬟仆妇不少,这些下人平日有差事在不方便出门,再说,铺子卖的东西往往要更贵一些,她们更喜欢光顾这些挑着担子、走街过巷的货郎,这些货郎卖的东西样子新颖又便宜。
问题在于,她和姐姐在许家已经待了一个时辰,现在出来,这货郎居然还没走,这就不太对了。
货郎卖货自是走街串巷,到处吆喝。总待在同一个地方,又算是什么“货郎”呢?
这附近的高门大府又不止许家一个。
端木绯白皙的手指在窗槛上微微摩挲了两下。
马车在出了角门后,朝着巷子口的方向转过了弯,与此同时,巷子底的那货郎也做成了两笔生意,围在他身旁的那几个女人也散去了。
货郎动作娴熟地又挑起了货担,往巷子口走来,左手摇着一个货郎鼓,嘴里扯着嗓门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胭脂水粉,针头线脑,梳篦铜镜……应有尽有。”
货郎吆喝着走来,在靠近许宅时,步伐明显放缓了,好似龟爬似的挪着步,硬是把一步走成了三步。
这些货郎为了招揽生意走路经常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许家的门房也没在意。
货郎一边走,一边往许宅角门的方向打量着。
一眼,两眼,三眼……
端木绯默默地替他数着,这短短也不过五六丈的距离,这货郎的眼睛往许宅至少瞥了五次。
端木绯兴味地弯了弯唇角,暗道:有意思。
她突然开口道:“绿萝,我看刚才那个叫晴空的丫鬟戴的抹额绣功很不错,似乎是蜀绣。你替我去问问她,她的抹额是何处得来的。”
绿萝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多问,立即就应下了,匆匆地下了马车。
端木家的马车暂时停在了许宅的大门口。
端木绯大大方方地挑开窗帘一角,直视着马车外的那个货郎,眸底闪着兴味的光芒。
货郎路过马车时,也难免朝马车看了两眼,他并没有停留,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去,嘴里还在吆喝着千篇一律的话:“瞧一瞧,看一看……”
“……”端木纭看着妹妹,疑惑地挑了挑眉。
端木绯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纭眨了眨眼。
以姐妹俩的默契,端木纭立刻就心领神会,什么也没问。
第789章 发现
很快,绿萝就从许家出来了,又上了马车。
马夫挥着马鞭甩了个鞭花,拉车的两匹棕马拖着马车往巷子口驶去。
马车里,绿萝如实对着端木绯禀道:“四姑娘,那晴空说,她那方抹额是许二夫人赏的,出自中盛街的绮秀坊。”
绿萝一点也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关心那个抹额,照她看,那抹额上的蜀绣虽然绣功还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对于端木家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端木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一声,抹额的话题至此为止。
不同于绿萝,端木纭约莫可以猜出妹妹提这个抹额只是顺口,妹妹在意的应该是外头这个货郎。
诚如端木纭猜测的,端木绯在意的确是那个古怪的货郎,思绪转得飞快。
很显然,这货郎应该是冲着许家,或者说,许家的某人来的,所以才会在柳叶巷这一带流连了一个时辰都没走。
而他在走之前又往许宅张望了那么多次,看来他应该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这就有两种可能性,或者,他要见的人不知道他会来,他这趟过来只是为了碰碰运气;又或者,他要见的人因为某个原因在过去一个时辰中抽不出时间来见他。
十有八九,他要见的是一个女人。
来找货郎买东西的多是女客,偶尔出现一个给家里女人孩子买东西的男人混在女人堆里太过招眼,难免会被人在茶余饭后戏谑几句。
端木绯的目光还落在前方那个货郎的背影上,眸子亮晶晶的,彷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般明亮。
更令她觉得有趣的是,这个货郎应该不是一个真正的货郎。
常挑担的人肩膀上会被扁担磨出茧来,有固定的挑担的姿势,可是这货郎显然对挑担不太适应,频频地挪着扁担在肩膀上的位置。
当然,也有那么一丝可能性,他是个刚开始在京中做生意的“新”货郎。
不过,端木绯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古怪的货郎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端木绯兴味地勾了勾唇,微微一笑,招来绿萝附耳吩咐了她一句。
绿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狭窄的柳叶巷只够让一辆马车单向行驶,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杂在一起,清晰地回响在巷子里。
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两条腿要快,很快就在巷子口附近赶上了那个货郎。
货郎又见到这辆马车,身子不由一僵,脚下缓了下来,再次朝马车看来,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警觉。
“啪!”
驾车的马夫看也没看货郎,他再次挥了下马鞭,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从货郎身边经过,一点也没有停顿。
青篷马车在前面的巷子口往右转了个弯,拐上梅竹街。
从柳叶巷出来,便是与它垂直的梅竹街,横跨过梅竹街,与柳叶巷正对的是宝瓶巷。这一带住了不少官宦人家,街头巷尾都颇为热闹。
货郎看着离去的马车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往右拐弯,沿着梅竹街朝西而行,嘴里还在拖着长调吆喝着,继续招揽着客人。
马车里的端木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街边的那些店铺,目光不经意地也扫过后方的那个货郎,唇角翘得更高了。
方才她看那货郎把肩上挑的扁担微微朝右转去,就猜到对方会走这个方向,因此才故意让绿萝吩咐马夫加快速度,抢在货郎前面右转,就是让货郎放下警惕心。
端木绯两世都生活在京中,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对于京城,她可说是了然于心,再熟不过了。
从这梅竹街尽头出去,右转就是西城的嘉和街,西城一带多是客商;左转则是京城最热闹街道之一,海天街。
端木绯约莫也能猜到那货郎接下来要去哪里,眯了眯大眼,心里像是有一只麻雀在飞似的,雀跃不已。
在家闷了那么多天,难得出门就碰到这么有趣的事,运气真不错。
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以手指卷着帕子,笑得眉眼弯如月牙。
“货郎!”
前方的一家铺子里,一个身形丰腴的蓝衣妇人探出半边身子对着那货郎招了招手,“你这里有梳篦吗?”
货郎嘴里大声应道:“有有有。”
他一边说,一边听到前方一丈外的那辆马车里传来一个小姑娘撒娇的声音:“姐姐,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别回家了,去沁香茶楼听琵琶说书吧。”
“我听说,沁香茶楼新来的女先生琵琶说书可是一绝,听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
另一个女音宠溺地笑着应道:“依你就是了!”
“姐姐,你最近这么忙,正好趁今天出来,忙里偷个闲。”
“……”
马车与货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之后姐妹俩又说了什么,货郎就听不到了。
货郎低着头,连忙加快脚步朝那蓝衣妇人走去,肩上的扁担随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扁担两头挑的箱子也微微摇晃着。
端木家的马车沿着梅竹街继续前行,在前方的路口再次右拐去了嘉和街,然后停在了街尾的沁香茶楼。
茶楼的大堂很是热闹,端木绯在马车里就听到茶楼里了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琵琶声。
“姑娘,小心。”绿萝搀扶着端木绯下了马车。
端木绯在落地的那一瞬,抬手在马车上轻轻地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