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四丫头,阿炎这孩子真是深思熟虑,心胸开广,远非常人所能及。”
“要是当初他从怀州刚回京时,就迫不及待地即刻登位,只会闹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这朝堂肯定没那么容易平定下来,恐怕还有的折腾……”
“再加上北境之危,人心不齐,则国乱,弄不好,走错一步,大盛就危了。”
“现在北境平,晋州局势也是逐步好转,他现在登基就是众望之所归!”
“是百官盼着他登基,是百姓盼着他继位。”
“阿炎未及弱冠就能有这份心胸、这份远见,那也是不可容易了!”
“……”
端木宪絮絮叨叨地和端木绯说了一通。
朝堂稳定,大盛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退位”的戾王很快就被那些朝臣与百姓淡忘了。
尤其是那些百姓,对于这位误国叛国的戾王都恨之入骨,嗤之以鼻,反正这戾王也就是在太庙“谢罪”,再也碍不上什么事了。
说得难听点,在大部分大盛人眼里,戾王慕建铭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如今,还会“牵挂”戾王一二的,也就只有此刻远在怀州舜桦城的三皇子慕祐景了。
慕祐景如今已经不是大盛朝的三皇子,而是南怀女王苏娜的王夫。
他在南怀的地位十分尴尬,是苏娜两个王夫之一,因为他是大盛皇子,地位自是比另一个王夫桑维帕高出一等。
然而,他终究不是怀人,苏娜和那些怀人都防着他,以致他在这里空有名分,而无实权。
虽然他在怀州地位尴尬,却也不至于到了两耳闭塞的地步,最近大盛这边发生的事他也收到了消息。
比如北燕战败,君然凯旋而归,比如慕炎已在大年初一登基,普天同庆,这些消息都特意在怀州张贴过公文。
一个月过去了,每每思及新帝登基的事,慕祐景仍然不能释怀,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彻夜难眠。
“啪!”
慕祐景一掌重重地拍在窗槛上,神情狠戾,眼神阴鸷,恨恨地咬牙后槽牙,怒道:“本宫的那伙兄弟真是无用,慕炎篡位乱国,他们居然都无所作为,这么轻易就被慕炎给收服了,连祖宗江山都丢了!”
“还有那些朝臣也是,以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君为国,赤胆忠心,现在还不是助纣为虐,拥立慕炎这孽种!”
“可恨!本宫兢兢业业,一心勤王救驾,为大盛拨乱反正,却落得如此下场!”
说着,慕祐景又是一拳重重地捶在一旁的方几上,那方几上的鱼缸也随之一震,鱼缸中的几尾金鱼受了惊吓,慌乱地在水草之间游来游去。
“殿下,且宽心。”角落里一个着青色直裰的中年人上前了两步,出声安慰慕祐景道,“有公子在京中暗中筹谋,定能助殿下拨乱反正,还大盛一个太平盛世!”
慕祐景转身朝那中年人看去,神色缓和了不少,感激地对着对方拱了拱手,“严先生,幸亏大盛还有杨家这等忠义之辈!”
慕祐景眸光闪烁,不禁想到了去岁八月时的情景。
彼时,他在公堂上百口莫辩,最终被判流放岭南,一路上,粗茶淡饭,住行简陋,还有谢向菱那个贱人一直对他冷嘲热讽,度日如年……
那一路的艰辛,此刻慕祐景回想起来,还觉得惶恐,宛如一场漫长的噩梦般。
那一日的事,慕祐景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那群凶神恶煞的山匪突然在一处山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结果,山匪杀了押送他的官兵、谢向菱以及他的那些妾室通房,却没有杀他,他们带走了他,带他去见了这位严先生。
严先生当时就开门见山地与他表明了身份:
“三皇子殿下,小人是杨家的人,是特意来辅佐殿下,助殿下夺回皇位的。”
“杨家忠心耿耿,知道殿下是被慕炎冤枉,就一直静待时机想要营救殿下。”
“殿下莫要灰心,殿下虽一时落魄,却也并非无路可走,我家公子有一计,殿下可愿一闻?”
慕祐景自是答应了,彼时,他孤立无援,近有又有虎视眈眈的山匪,远有朝廷的追兵,他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之后,这位严先生就把他从冀南千里迢迢地带了数千里之外的怀州,让他与苏娜搭上了线。
慕祐景脸上在笑,心里却是在不屑地冷哼着。
他又不是蠢人,也不是真的信了严先生说的话。
这杨家若真是忠义之辈,早就对着自己投诚了,又怎么会等到他走投无路了再出来?!
说穿了,杨家不过是想借机换得更大的好处,就跟他的外祖父江德深一样。
想到江德深的背弃,慕祐景的眼眸更深沉了。
世态炎凉,这几年来慕祐景早就看透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忠臣,否则,那些曾经对着他的父皇俯首称臣的臣子又怎么会全数倒向了慕炎!
这些朝臣全都是墙头草,端看靠向哪头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罢了!
杨家如今落魄,想要靠扶持自己来争一个从龙之功,却又有他自己的算盘,想在这个乱局中谋得更大的好处,对于杨家,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可以利用,自然可以随手弃之。
然而,清楚归清楚,如今的慕祐景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现在的他,也就只有杨家是他能靠得上的了。
一旦失去了杨家,他就一无所有了。
慕祐景压抑着心头的情绪,努力地冷静下来,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请对方坐下:“严先生坐下说话吧。”
严先生也没跟慕祐景客气,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两人皆是各怀鬼胎,慕祐景对着严先生心怀提防,严先生也同样看不上慕祐景,嘲讽地暗道:胆小懦弱,还倨傲自大,慕家人也就这副德性,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难怪慕建铭父子几个都会被慕炎这头野心勃勃的狼给压下去!
慕祐景亲自给严先生斟了杯茶,试探地又道:“严先生,现在京城那边有什么安排?”他紧紧地盯着严先生。
严先生眸光一闪,他知道慕祐景这是想掌握主动权。
他浅啜了一口温茶水,笑着道:“京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殿下不用担心。”
他也知道慕祐景不会这么容易被敷衍过去,又多说了几句:“去岁武选,慕炎还以为他已经拔出了所有的南怀探子,却不知道都只是一场戏而已,该安插的‘那个人’已经顺利留在了他身边。”
说话间,严先生的眸子更亮了,自信满满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说一半藏一半。
他心里幽幽地叹着气:也就是可惜了孙家。
孙家是南怀人埋在大盛中的一颗种子,花费了五十年功夫,才让这颗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在大盛盘根错节地蔓延开去。
没想到布了这么久的局,却因为一个许夕玉毁于一旦。
当消息传到苏娜耳中时,苏娜气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又恨又恼。
可想而知,南怀为了安插孙家在暗地里付了多大的精力。
也是,不然孙家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在大盛位列重臣,本来有了孙家潜伏在朝廷作为内援,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现在却是一下子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了!
严先生并没有把详情都告诉慕祐景,对他们来说,慕祐景只是一个竖起来对外的靶子罢了,为的不过是以后杨旭尧可以“出师有名”。
真正和苏娜合作的是杨旭尧,而不是慕祐景。
严先生慢慢地喝起茶来。
慕祐景见他不再说,心里更急了,眉心微蹙,追问道:“严先生,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就算往慕炎的身边安插了人手又如何,这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慕炎的心腹,想要接近慕炎太难了,而且还需要时间。
自己要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又一个十九年?!
只是想想,慕祐景就心急如焚,眉头皱得更紧了。
严先生一眼就看出慕祐景心里在想什么,心里对他更为不屑。
他自是不会把他们的计划告诉慕祐景,敷衍道:“殿下放宽心,有公子呢,一切都已经准备妥贴了。”
“等时机合适,公子就会以殿下的名义起兵,拨乱反正,从太庙救出皇上,再请皇上下旨,把皇位传给殿下。”
“有了皇上的圣旨,殿下就是大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朝臣自然也会投向您这正主!”
“您看,怀国的女王苏娜起义时,那也不是一呼百应,才能顺利地占下怀州的半壁江山,连大盛都拿她莫可奈何,这正是人心之所向!”
“……”
严先生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其实这些类似的话,早在当初他带慕祐景前往怀州的路上就说过许多遍了。
但是慕祐景总觉得对方说的这些话太虚幻,他根本不知道杨旭尧在大盛有多少同党,手里又有多少兵力。
要知道现在京城是慕炎和岑隐的地盘,想要从他们手中救出父皇可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就算把父皇救了出来,他们光凭一道传位圣旨真的就可以一呼百应吗?!
慕祐景希望的是,对方能给他一些实质性的承诺。
然而对方却一直在搪塞自己,反复地给自己画着一张大饼,不肯告诉自己他们具体的计划。
慕祐景心中自然是不满的,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他能靠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现在的自己,就等于是困在笼中的一只鸟。
严先生捋了捋胡须,话锋一转,又道:“殿下,现在您这边最重要的事,是要与南怀打好关系。殿下得空还是就要多陪伴在苏娜女王的身边,来日吾等起义,还得靠着南怀人助吾等一臂之力。”
“……”慕祐景抿紧了薄唇,眸色阴鸷。
他只要一想起苏娜,就觉得恶心,那个南怀女人比谢向菱还要让他觉得恶心!
一个女人竟然妄图逆转阴阳,还纳两个王夫,简直就是淫荡至极,不知廉耻。
蛮夷就是蛮夷,哪怕长得再美,都让他恶心,比母猪还要让人恶心!
想到他不得不对那么一个女人奴颜媚骨、虚与委蛇,慕祐景的脸色更难看了,脖颈间浮现根根青筋,形容间毫不掩饰他对苏娜的厌恶与憎恨。
严先生心中不耐,表面上却是好声好气地劝道:“殿下,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成王败寇,这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现在就算是一时折腰,又算得上什么!”
“殿下,莫要因小失大……”
严先生笑吟吟地亲自给慕祐景斟了酒,心里对他是越发看不上了。
就算慕祐景对苏娜表现得再怎么嗤之以鼻,这些日子来,他还不是抛下尊严把苏娜哄得服服帖帖。
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尊都能够随意丢弃,又岂会是明主?!
严先生心里清楚得很,慕祐景是一定会屈服的,这个男人既懦弱,却又野心勃勃。
况且,以色侍人的事只要做了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之后的无数次。
严先生也就装模作样地劝了劝了慕祐景一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屋子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