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她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封炎所图不小,她虽不知道封炎为何忽然又改变主意放过了自己,可是事关重大,他恐怕不会轻易就相信她的承诺,肯定另有安排,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端木纭的安全。
时间飞快地流逝,这反复的一笔一划看似枯燥,却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渐渐地,她略显浮躁的心就平静了下来。
须臾,一阵挑帘声传来,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前者一直走到书案旁,静静地看着端木绯写字,后者暂时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一股香甜的气味随着热气在书房里弥漫看来……
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直到端木绯收笔,在一旁静立了好一会儿的端木纭才笑着赞道:“蓁蓁,你的字进步了很多!”
端木纭伸手揉了揉端木绯的发顶,正色说道:“蓁蓁,我知道你有心向学,但是读书习字都需持之以恒,并非一蹴而就,你还小,莫要累着了自己……”
端木纭谆谆叮嘱道,端木绯不时点头应声,笑容恬淡。
见妹妹乖巧,端木纭眼中的笑意更浓,拉着端木绯的小手到一旁坐下,又道:“蓁蓁,刚刚厨房那边送来了甜汤,我们一起喝点甜汤吧。”
话语间,绿萝捧来了一个铜盆,熟练地伺候刚练完字的端木绯净手。
之后,紫藤就把银耳甜汤奉了上来,
端木绯一边捧着甜汤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却不见蔓菁,好像从晚膳后,蔓菁就不见了……
长房除了张嬷嬷、绿萝和紫藤以外,其他的下人都是来京后小贺氏给的,有道是:“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他们显然是看不上她们这对孤女,大都琢磨着要谋个好主子。
祖母楚太夫人曾经说过,下人们怀心思谋利益,这些不重要,作为主子,整天纠结下人们的心思,要所有人都忠心不二,不过“小道”;只要震慑住他们,就足矣!
但是,她身边这些人也该管管了。
她可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暗中传到别人的耳中,藏不住一点秘密。
端木绯慢悠悠地喝着甜汤,和端木纭说着话,甜汤喝到一半的时候,蔓菁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端木绯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小碗,随意地问道:“蔓菁,你去了哪里?”
一时间,屋子里的目光都落在了蔓菁身上,蔓菁怔了怔,摸了摸鬓角的赤金蜻蜓簪,款款地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后,将手中的藤编花篮往端木绯眼前一送,笑道:“四姑娘,奴婢刚才去花房采了些紫玉兰……”
花篮里放着几枝怒放的紫玉兰,紫红色的花朵艳丽怡人,芳香淡雅。
端木绯随意地扫了花篮中一眼,唇角弯弯。
这屋子里插花也是有讲究的,全然怒放的花朵凋零得也快,因此一般都会插上一半绽放、一半含苞的花朵。蔓菁出去了快一个时辰,却带回来了这么几枝花,也是够敷衍的了。
端木绯慢悠悠地捧起茶盅,喝了一口热茶,去去口中的甜味,然后才笑眯眯地说道:“蔓菁,你回二婶母那里去吧。”
屋子里静了一瞬,蔓菁身子微僵。
端木绯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从前爹爹时常教导我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二婶母喜欢蔓菁,蔓菁,你就回去服侍二婶母吧,如此也就皆大欢喜了。”端木绯一副欣慰的样子,就像是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似的。
蔓菁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急忙道:“四姑娘,您对奴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端木绯歪着脑袋,指着蔓菁鬓发间的赤金蜻蜓簪道:“我傍晚还见二婶母戴过这支蜻蜓簪,我想二婶母一定是很喜欢蔓菁你,所以才会把东西赏给你。”
闻言,端木纭眉头一挑,也想了起来,傍晚她们去永禧堂给贺氏定省时,还曾见到小贺氏戴过这支赤金蜻蜓簪,瞧这发簪上的蜻蜓做得惟妙惟肖,翅膀薄如蝉翼,凭这做工估计京城也没几家首饰铺子做得出来。
今天蔓菁和她们去了皇觉寺,这才一回来,就得了小贺氏的赏,蔓菁刚才怕是以采花为名,实际上是去见了小贺氏吧!
看来上次孙嬷嬷的那顿打,还是没给这些心思浮动的人一点警醒!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端木纭眉宇紧锁,不容置疑地说道:“蔓菁,我们湛清院庙小,留不起你这等人……”说着,她拔高嗓门,“来人,把蔓菁带去给二婶母!”
蔓菁瞳孔一缩,知道怕了。
自打孙嬷嬷被打了一顿后,就被借故遣去管着粗使的小丫鬟们,再也不许进屋了。
所以,二夫人也才会更加看重她,赏她发簪。
要是她就这么被赶回去,以后肯定再也得不到重用。她已经十五岁了,恐怕只会随便被配个小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蔓菁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求饶道:“大姑娘,四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她的发簪是小贺氏赏的。
她宁愿像孙嬷嬷那样被打一顿,跪上一晚,也不想被送回去。
然而,端木纭丝毫没有动容。
她虽知道这些下人没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但也容不得这样明目张胆!
蔓菁还在求饶,张嬷嬷已经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了进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钳住了蔓菁,动作粗鲁。
蔓菁急了,想也不想得脱口道:“四姑娘,你会后悔的!你要是赶走我一定会后悔的!”
蔓菁话里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端木纭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个蔓菁是绝对留不得了!
端木纭挥了挥手后,张嬷嬷就冷声对着两个婆子道:“还不把人带走!”
蔓菁还在扯着嗓子叫嚣着,样子颇为疯癫,其中一个婆子赶忙堵上了她的嘴,飞快地就把人给拉下去。
这件事在湛清院中掀起了一片涟漪,却也仅止于此……
夜深了,府中仍是一片宁静。
第33章 胡闹
次日一早,永禧堂中又是一片阖家欢乐、和乐融融,晚辈们陆续地来给贺氏请安。
等家中的男子离开后,小贺氏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盅,忽然对着贺氏出声道:“母亲,儿媳有一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贺氏瞥了小贺氏一眼,淡淡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贺氏故意看了看就坐在她斜对面的端木纭和端木绯,把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顿时心中有数了,这又是一场长房与二房之争。
小贺氏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母亲,昨晚绯姐儿把儿媳给的蔓菁赶了回来,也不知道蔓菁是哪里做的不好,让儿媳这个当家主母很是为难啊!”小贺氏言辞凿凿地抱怨道。
端木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想说什么,端木绯已经抢在了她前面,小脸上满是疑惑,说道:“二婶母,您难道不喜欢蔓菁吗?”说着,她还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如果不喜欢的话,您为什么要送她您昨晚戴的那支赤金蜻蜓簪呢?”
满室寂静。
在场的都是女眷,大都会注意彼此的衣着与首饰,端木绯这么一提,也都想了起来,可不就是,昨天傍晚小贺氏来永禧堂的时候头上正是戴了一支赤金蜻蜓簪,打造得还很雅致,蜻蜓点荷,既逼真又极富神韵。
这在场的人谁也不是蠢人,这才一顿晚膳的时间,小贺氏头上的发簪就到了那叫蔓菁的丫鬟头上,想想也知道定是那蔓菁背着端木绯悄悄去找了小贺氏报讯,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才得了小贺氏的赏,众人似笑非笑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小贺氏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好几下。
她们这种官宦人家的女眷都讲究颜面,平日里习惯了说半句留半句,就算明知人是自己安插,一般来说,也会彼此打几个机锋,哪有像端木绯那样直白地说出口的?!
果然是个傻子!
贺氏不紧不慢地转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掀了掀眼皮,瞥了小贺氏一眼,眸光闪了闪。
端木绯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二婶母,您是我的长辈,万事当然以您为重。二婶母比我更中意蔓菁,我才特意把她送还给二婶母啊!”
屋子里,再次静了一瞬。
小贺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端木绯就是个小傻子,怎么可能懂得绵里藏针?!这话肯定是端木纭教她说的,实在是目无尊长!说什么自己更中意蔓菁,分明就是端木纭对自己心有不满才是!
小贺氏一股怒火被挑了起来,掸了掸衣袖,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绯姐儿,你们院子里的这些奴婢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都是我钟意的,莫非你和纭姐儿还打算都想送回来不成?!”
端木绯歪了歪脑袋,面露苦恼之色。
小贺氏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就等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向自己认错,再主动把蔓菁接回去。
如她所愿,端木绯在苦恼了一会儿后开口了,就见她似是拿定了主意,脆生生地说道:“既然二婶母这么喜欢我们院子里的人,我听二婶母的。”
端木绯双目清澈,说得一本正经,一副很为小贺氏考虑的样子。
妹妹既然这般说了,端木纭也立刻表示出了态度,说道:“等我们回去,就把人都还给二婶母!”
这下,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小贺氏傻眼了,心道不妙。
糟糕,自己竟忘了这就是个傻子,哪里懂得思考利弊,倒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现在自己的话都说出口了,端木绯和端木纭也应下了,自己再反悔岂不是成了笑话?!端木纭也是的,竟然由着这傻子胡闹!
眼看着这出好戏峰回路转,其他几房的人都是看得津津有味,表情各异。
小贺氏求救地看向了贺氏,这个时候,只要贺氏随意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件事和稀泥地蒙混过去。
贺氏正捧着一个茶盅送至唇边,半垂眼帘,似乎没看到小贺氏的眼神,她微微抿紧的嘴角透出一丝不悦:最近这个二儿媳行事越来越毛燥,就如同绮姐儿一般,也该受点教训了,以后行事才会更小心,免得日后给女儿和外孙惹祸。
见小贺氏不说话,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二婶母,您莫非是又改主意了?”
就算是小贺氏心里真的是反悔了,这个时候也不能认啊,那岂不是显得她这当家主母行事反复无常。
小贺氏在袖中捏了捏拳,事到如今,她只能吃下这记闷亏,再在别处与这姐妹俩清算就是。
小贺氏眸光闪了闪,挺直腰板,含笑应道:“好,今天我就让牙婆进府,让两位侄女自己慢慢挑。”
端木纭闻言,眉头微皱,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小贺氏的意图。外头新买来的人哪里能与家生子相比,一来,家生子知根知底,不容易出乱子;二来,新买来的人只是被牙婆粗浅地调教过一两天,哪里有家生子那么懂规矩。
端木绯却是笑了,一脸天真地应道:“多谢二婶母。”
真是个小傻子,一点不通人情!其他的端木家人都是暗自摇头,这么多新的奴婢一下子涌进湛清院,这院子里怕是要乱上一阵了。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的错处,还不就是平白给了小贺氏一个话柄!
这盘棋到底谁输谁赢,恐怕还不好说!
小贺氏说到做到。
当天午后,紫藤就来报讯说,钱牙婆带人来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携手出了屋子,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地站了二十来个人,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个身穿酱紫色素面褙子的中年妇人,她身形有些丰腴,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绢花,手里捏着一方大红色的绣花帕子,看来分外醒目,一看就是牙婆。
张嬷嬷正在与那钱牙婆寒暄,一看两位主子来了,就带着钱牙婆上前行礼。
第34章 身契
“两位姑娘好。”钱牙婆平日里也见惯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殷勤地笑道,“我听府中的游嬷嬷说,两位姑娘这里需要人手,特意把我手上最好的丫头们都给带来了。两位姑娘且放心,我钱牙婆在这京中三代都是凭着牙帖做牙婆的,决不敢糊弄两位姑娘。”
钱牙婆虽然是拣着好话说,但也没诓人。
牙婆分为官牙和私牙,这私牙做的是小本买卖,很多牙婆手上的人来路不明,甚至其中还有人牙子拐来的,在这一行里没什么好名声;而这官牙是要凭借官府发放的牙帖才能做的,一般都是为一些府宅官员和富豪人家奔波拉拢,所提供的人选自然也是有保证的,身家清白,也提前调教过一些基本的规矩。
端木纭和端木绯都心知肚明,哪怕小贺氏想找她们麻烦,也不敢随便让不熟悉的牙婆进府,否则一旦买来的人出了什么岔子,那坏的可就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名声了。所以,除了新来的丫鬟可能规矩上欠缺了一些外,倒也不太会有别的不妥。
端木纭大致扫了一圈,这些小姑娘八个站一排,一共站了三排,每个身上都穿着干干净净的布衣,低眉顺眼,头发剃得都只有薄薄的一层,这是牙婆怕这些乡野出来的小丫头不干净,头上有虱子,特意给她们都剃了光头,也免得把虱子传染了贵人。小姑娘们的年龄大概在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之间,想必这牙婆是知道她与妹妹的年岁,才特意挑了这般年纪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