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其实,就这么乍一眼看过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嬷嬷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些小丫头道:“你们一个个都先说说自己叫什么,几岁,原来家住何方。”
“俺……奴婢赵招娣,十岁,是京城西郊赵家村人。”
“奴婢王三妞,十一岁,是豫州芜县人。”
“……”
端木纭仔细听着,把那些眼神游移、口若悬河、手掌白嫩的直接排除,她打算挑几个老实懂事能干的丫头给妹妹。这偌大的府邸中,人多口杂,也是非多,她们姐妹在府中势弱,服侍的丫鬟不需要最出挑的,最重要的是不要给妹妹惹是生非。
端木纭一开始也担心过院子里来了一些不懂规矩的小丫鬟有些麻烦,但后来仔细想想,这些都是其次,怎么也比天天被人盯着好!规矩什么的,可以让张嬷嬷先慢慢教着,先做些洒扫的粗活……反正自己和妹妹身边还有紫藤和绿萝侍候着,暂时也够用了。
一切慢慢来就是,湛清院总会越来越好的!
端木纭从中挑了五六个丫头后,就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如今她们的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多少都会有些出息,让她们的手头宽裕不少。端木纭便琢磨着,干脆自己出钱买下这几个丫头,把身契拿在手里。
张嬷嬷心领神会,立刻对那钱牙婆道:“钱牙婆,这几个丫头的身契你可带了?”
钱牙婆迟疑了一瞬,摸出了一叠契纸,从中取出了几张,交给了张嬷嬷,赔笑道:“张嬷嬷,这就是这些丫头的卖身契,您且收好。”
张嬷嬷接过了身契,正要带那钱牙婆离开,结算银子,就见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一个青衣小姑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哭喊着道:“两位姑娘,求求您二位,把奴婢也留下吧!”
那小姑娘约莫十二岁左右,哪怕剔了个光头,也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乌黑的眼眸中红彤彤的,盈满了泪水,看来楚楚可怜。
瞧她皮肤白皙、双手细腻的样子,以前应该没做过什么粗活。
端木纭也对这小姑娘有些印象,记得她自称柳锦瑟,谈吐有度,就是略显清高,瞧她的名字与举止,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本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如今湛清院的下人都没了,所以端木纭更想先择些能干活的,就没留她。如今看来,没留实在是对的,她的行事实在有些轻浮了。
钱牙婆的脸色不好,只觉得这丫头太没规矩了,这若是惹了姑娘们生厌,只会影响自己在这一行的声誉。
钱牙婆眉头一皱,先唯唯诺诺地致歉道:“两位姑娘失礼了,这丫头才刚来不懂规矩……”说着,钱牙婆在柳锦瑟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赶紧起来!还不给我回去!”
柳锦瑟的眼角滑落了泪水,苍白的樱唇微颤,但还是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音忽然道:“姐姐,我可以把她留下吗?”
端木绯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指头指着柳锦瑟,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想留下这柳锦瑟只是端木绯一时兴起罢了。
从小,祖母楚太夫人就教她如何当家理事,她从前身边的那些奴婢,都是按祖母教的挑的人,赏罚有度,但是就算如此,翠生还是背叛了她。
这柳锦瑟有几分心高气傲,还不懂规矩,从哪方面来说,都不适合留在身边,但端木绯反而想试试了,给她一次机会也无妨。
端木纭思忖片刻,心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妹妹喜欢就好,大不了让张嬷嬷多调教一会儿,要是不会做活,日后就让她伺候笔墨好了。
端木纭含笑应下了,闻言,柳锦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之后,端木纭和端木绯就一起回了屋子,而张嬷嬷则亲自把那钱牙婆和其她人送走了,紫藤也没闲着,带着那几个新来的小丫鬟下去安置了。
不到半天,湛清院里的下人就焕然一新。
端木绯一下子觉得清净了不少,身边人少了是有些不方便,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而且,以后屋子里没了小贺氏的眼线,感觉可自在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卖身契即是生死契,有了这些奴婢的身契在手,就等于是掌握了她们的生杀大权,那么这些丫头哪怕将来有了异心,也要掂量掂量这身契的分量。
两姐妹舒心了,可是琼华院的小贺氏心里却还是有点不痛快,觉得就像是有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一般,不上不下。
第35章 长兄
“二夫人,钱牙婆走了。”
游嬷嬷脚步轻盈地进了屋,对着小贺氏禀道。
小贺氏正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一手撑在一方小案几上,看来有几分怏怏的。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捻起了碟子上一颗圆滚滚的红李子,目光阴沉。
本来一双无父无母的孤女,她也懒得理会她们,在湛清院里留几个人在,只是为了留个眼线,没想到,她们如此不识抬举,先是推绮姐儿落水,又当众给绮姐儿没脸,现在竟然吃了熊兴豹子胆地挑衅起自己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是两个孤女,她还奈何不了她们了?!日子还长着呢!
小贺氏把玩着那颗不过龙眼大小的李子,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却听游嬷嬷又道:“二夫人,大姑娘她自己掏银子拿下了那些下人的身契……”游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轻。
小贺氏嘴角一僵,手微颤,那颗李子就从她指尖滑落,“咚”的一声落在了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进来了,禀道:“二夫人,大少爷来了。”
一听说是儿子来了,小贺氏面上一喜,急切地坐直了身,又随手把那李子给放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少年来了。
少年穿着一件青色镶边锦袍,面容俊秀,身姿挺拔,正是端木珩。
“母亲。”端木珩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给小贺氏作揖行礼,一丝不苟。
这个长子是小贺氏的骄傲,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是个秀才了。小贺氏一看到他,就喜笑颜开,忙道:“珩哥儿,快坐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端木珩每日都要去国子监上课,一般要申时过半才会府,可是今日还不到申时他就回来了。
端木珩没有坐下,直接站在了原处,正色回道:“母亲,我是特意提早回来的,我有话与您说!”
小贺氏顿时眼角一抽,儿子每每说起这句“母亲,我有话与您说”,准没好事,十有八九就是他觉得某件事不对,要与自己讲道理、论是非。
她这个儿子长得风光霁月的,却是个闷葫芦,平日里沉默寡言,处变不惊,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自小别的男孩在上房揭瓦、逗猫遛狗的时候,他却是乖乖在书房里读书,十年寒窗如一日。
儿子性子沉稳、会读书是天大的优点,平日里几乎不用她操心,但有时也会是缺点,儿子要是想与谁论是非,那是义正言辞,滔滔不绝,她委实是说不过他。
端木珩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母亲的异状,正色又道:“母亲,我听说您早上与四妹妹在永禧堂起了些龃龉?”
小贺氏眉头皱起,心道果然!
端木珩也不在意小贺氏的脸色,继续说道:“母亲,此事本就是您不对。四妹妹的丫鬟背着四妹妹去找您,您应该责罚这奴婢为何反而赏了她?如今您还与四妹妹赌起气来,把湛清院的奴婢都要了回来,行事未免有失长辈之风……”
屋子里回荡着端木珩不赞同的声音,游嬷嬷和其他服侍的丫鬟皆是半垂首,当做没听到,也没看到二夫人那铁青的脸色。
“珩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是端木绯自己不要那些奴婢,还要我凑上去求她不成?!……”
屋子里回荡着母子俩的争执声,端木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帘的另一边,面沉如水。大哥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吗?!大哥平日里惜字如金,但是数落起人来却如行云流水般,母亲刚才这一反驳,大哥恐怕是又要没玩没了了,不说到母亲服气决不罢休。
端木绮握了握拳,沉默地转身离去,心中更恨,暗暗咬牙:端木绯这搅家精,等凝露会的时候,看她如何让她颜面丢尽!
弹指间又是大半月过去了。
四月十日,露华阁隔月一次的凝露会终于在京城闺秀的期待中来临了。
这日一大早,端木府的三位姑娘就来到了位于中盛街上的露华阁。
露华阁乃是庆王妃名下的产业。
平日里,露华阁只招待女客,只在凝露会的这一日,广宴宾客,只要凭借露华阁发出的帖子,男女贵客皆可登门。露华阁的凝露贴可不是随便发的,但凡收到帖子的不是官宦贵胄,就是才华出众之人,每一次发出的帖子一共也不过五十张,可谓一帖难求。
今日的露华阁尤为热闹,宾客们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抵达,中盛街上一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那些马车都颇有几分寸步难行的味道。
端木府的马车在中盛街上缓行了近两盏茶功夫,总算被一个露华阁的青衣侍女迎进了阁中。
一进门,先是一栋临街的茶楼,这茶楼是平日里接待普通女客的地方,因为今日的凝露会,茶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一片冷清宁静。
穿过这栋茶楼,就进入一个幽静的庭院,此刻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两边摆放了一盆盆怒放的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阵阵微风徐徐拂来,花香四溢,泌人心肺。
“几位端木姑娘,请往这边走!”
青衣侍女带着端木纭、端木绮和端木绯走过这片四四方方的庭院,进入后方的凝露轩。
凝露轩一楼的四面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数打开,旭日灿烂的光辉照得厅堂中一片敞亮,只见那三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放着两张红木雕花长案,周边是配套的玫瑰椅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摆着青花瓷梅瓶、染牙水仙湖石盆景、掐丝珐琅双象耳香熏炉,缕缕熏香自香熏炉中飘出……
这厅中的布置既华贵,又透着几分雅致。
此刻已经快要巳时了,里面早已经到了不少闺秀,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这凝露轩有两层,从二楼的方向也断断续续地传来阵阵银铃般的说笑声。
这并非是端木绯第一次来这露华阁,在她还是楚青辞的时候,也曾应邀来过几次,大都是陪着姐妹、友人过来凑凑热闹。
在她看来,凝露会是给了闺秀们切磋才艺的机会,却始终是有几分哗众取宠的意味。
第36章 贵女
“绮姐姐!”
一个十岁左右的翠衣小姑娘朝端木绮她们的方向望了过来,那小姑娘长着一张白皙的小圆脸,头上梳着双环髻,一身翠色遍地金褙子搭上一条水绿色刺绣百褶裙,看来清新可爱。
随着她一声叫唤,与她在说话的两位姑娘也看了过来,三位姑娘快步走到近前,笑吟吟地福了福身,与端木绮见礼。
跟着,翠衣小姑娘歪着螓首,疑惑地看着端木纭和端木绯,问:“这两位是……”
端木绮矜持地笑了笑,介绍道:“莲妹妹,黄姑娘,苏姑娘,这是我大姐姐和四妹妹……”
曾三姑娘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了端木纭和端木绯一番,嘴角还是笑眯眯的。
端木绮继续道:“大姐姐,四妹妹,这位是曾姑娘,黄姑娘和苏姑娘。”
端木绮只说这些姑娘的姓氏,却故意不提她们的府邸,而端木纭和端木绯也不在意,落落大方地与那三位姑娘彼此见了礼。
曾三姑娘热情地夸了她们几句,跟着就对着端木绮道:“绮姐姐,我这次带了一幅我画的《鲤鱼跳龙门》来,绮姐姐你待会可一定要替我品鉴品鉴。”
那穿了一件浅紫色裙子的苏姑娘就取笑道:“莲妹妹,我看以你的画技还是别拿出来在端木二姑娘跟前献丑了。”
曾三姑娘却是不以为意:“就是因为我的画技不如绮姐姐,所以我才要请教绮姐姐啊。”说着,她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听说这次凝露会楚大姑娘会来,还想能否请她指点我一番!楚大姑娘才智卓绝,没准经她一点拨,我就如醍醐灌顶了呢?!……可惜了!”
她话音未落,一旁就传来一阵不屑的嗤笑声。
“楚青辞不过是自命清高,恃才傲物罢了!人死如灯灭,何必再提!”
一个女音微微拔高嗓门冷声道,一下子令得四周静了一静,那些原本在说笑的姑娘们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玫瑰紫牡丹花纹刻丝褙子的姑娘不知何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长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吊梢眼,微薄的樱唇只是这么抿着就透着一丝刻薄,身后还跟着几个姑娘鱼贯而下。
曾三姑娘笑容一僵,脱口而出道:“蓝大姑娘!”
这位蓝大姑娘是谨郡王府的大姑娘,在京中闺秀中颇有几分才名,一手琴艺尤为卓绝。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蓝大姑娘挺直腰板,不疾不徐地走向曾三姑娘,又道:“楚青辞号称‘大盛第一贵女’,如今她死了,这个头衔也该换人了吧。”
一听到“楚青辞”这个名字,满堂一静,其他人的目光一时都望了过来,表情各异。
这京城是大盛王朝的都城,京中卧虎藏龙,不乏才华横溢的贵女,但是楚青辞却是其中最尊贵耀眼的存在,她出身百年簪缨世家,聪慧绝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熟读四书五经,令京中一干闺秀皆为之叹服,自愧不如。
楚青辞的“大盛第一贵女”之名,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