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端木绯莞尔一笑,脆声问道:“魏姑娘,此处你用的指法可是‘飞龙拿云势’?”
魏姑娘怔了怔,急忙点了点头。
“等你回去,用‘擘’再试试?”端木绯点到为止地点拨了一句,魏姑娘听着登时眼睛一亮,右手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两下,仿佛在琴弦上飞舞般。
“原来如此。这里应该用‘擘’啊。”魏姑娘恍然大悟地微微点头,目露异彩。
她犹豫了一下后,赧然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不知得空时我可否带琴去找姑娘,请姑娘听听我弹的《霓裳羽衣曲》,曲调高潮处,繁音急节十二遍,我总觉得我弹得还有所缺憾……”
“我和姐姐暂住在栖霞阁里,魏姑娘有空时尽管来就好。”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多谢端木四姑娘。”魏姑娘福了福,小脸上神采焕发,笑得温和柔顺,“听君一……”她说了一半,戛然而止,纤细娇小的身子微微一颤,双目中隐隐流露出畏缩之色,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紧接着,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小心点!都给我小心搬!”一个娇滴滴的女音慵懒地响起,“这盆牡丹那可是千金难求的!”
一时间,四周不少人都闻声望去,也包括端木绯。
只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妇人走上了雅颐台,那美貌妇人面容娇美,肌肤莹白,一双妩媚的眸子里顾盼间带着一种慵懒魅惑的风情,身姿妖娆。
她打扮得十分华丽夺目,穿了一袭象牙白绣莲纹裙袄,外罩一件石榴红银丝飞云纹的褙子,浓密的墨发挽了个柔媚的坠马髻,鬓间戴着两朵红宝石珠花,正中央是点翠镶三色宝石凤钗,艳色逼人。
端木绯微微挑眉,看这妇人衣着打扮虽然华贵,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实在不像是大家出身的贵妇。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小心翼翼地把一盆紫色的牡丹放在了一盆“魏紫”旁,接着其中一个婆子点头哈腰地请示那美貌妇人道:“蓉夫人,您看这盆‘紫蝶迎风’,放在这个位置怎么样?”
魏姑娘朝那位蓉夫人的方向看了看,纤细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
端木绯不动声色地来回看了看二人,总觉得魏姑娘似乎有些畏惧对方,莫非她们是旧识?
蓉夫人皱眉看了看那盆“魏紫”,颐指气使地对着婆子说道:“你没看到这盆花擦到我的‘紫蝶迎风’了吗?还不赶紧把它挪一挪位置!”
婆子唯唯应诺,在蓉夫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把那盆“魏紫”往右移了一尺,再一尺。
蓉夫人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斜眼看了魏姑娘一眼,魏姑娘吓得脸色一白,噤若寒蝉,赶紧福了福身,道:“两位端木姑娘,蓝姐姐,我先失陪了。”
魏姑娘快步地随着那蓉夫人一行人下了雅颐台。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端木纭奇怪地挑了挑眉,道:“魏姑娘似乎很怕那位蓉夫人,也不知道那位蓉夫人是什么人……”
“夫人?!”蓝大姑娘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声,“她也配称为夫人?!”
端木绯疑惑地看向了蓝大姑娘,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楚青辞身子不好,自小就很少出府,所以认识的夫人、闺秀也不多。这位蓉夫人还有那位魏姑娘,她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咦?那个是魏家的柳蓉吧?”
一个清脆的女音自后方响起,声音活泼轻快。
端木绯转头一看,就见君凌汐与君然步履轻快地朝他们走来,兄妹俩笑吟吟地跟众人见了礼。
迎上端木绯疑惑的眼神,君凌汐笑眯眯地又道:“绯绯,你不认识柳蓉吗?她是魏永信的侍妾。”
封炎不认得女眷,也不在意那些女眷,不过听到“魏永信”这个名字,倒是挑了挑眉,眸光一闪。
端木绯怔了怔,她不知道柳蓉是何人物,却也知道魏永信,这个名字在京城中那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魏永信是京营总督,执掌禁军三大营的在京卫所,也就是禁军统领,掌管着京城内外的守卫与门禁,他不仅是天子近臣,而且是皇帝极为信任器重之人,才会把京城的防护交到他的手里。
“听说啊,”君凌汐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道,“这个柳蓉是魏永信在‘牡丹楼’结识的,这些年都很是得宠……”
这魏永信不仅纳了青楼女子为妾,而且还宠妾灭妻,这些事其实在京中有不少人知道,茶余饭后也难免谈论几句。
牡丹楼又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卖花的?!端木绯睁着一双大眼期待地看着君凌汐,想听她继续往下说,可是君凌汐却点到为止了。
封炎真是恨不得把端木绯的耳朵给捂起来,他狠狠地瞪了君然一眼,意思是,管好你妹妹,别让她说这些事来污了蓁蓁的耳朵!
君然无语地扯了一下嘴角,这都是君凌汐说的,又干他什么事啊!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位魏姑娘莫不是魏大人的……”女儿?!
“魏姑娘是魏大人的嫡长女。”蓝大姑娘语气淡淡地说道。
端木绯难掩惊讶地眨了眨眼,她本以为魏姑娘是魏家不得宠的庶女,才会对魏永信的侍妾如此忌惮,可是一个嫡长女竟然这般畏惧一个侍妾?!这她还是闻所未闻!
蓝大姑娘嘴里咕哝了一句:“……真是没出息!”说着,她一甩袖,就昂首阔步地离去了。
君凌汐看着蓝大姑娘的背影,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个魏大姑娘很少出来走动,我和她不熟,不过蓝庭筠小时候好像和她常玩在一起……这两年她们倒是生疏了一些。”
端木绯“哦”了一声,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小西,”她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问君凌汐道,“你们家的牡丹呢?”端木绯来回地看着两手空空的君然和君凌汐。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君凌汐就是满腹苦水,狠狠地瞪了君然一眼,没好气地抬手指着他道:“绯绯,你问他!”
君然原本还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一派风流潇洒,被君凌汐这一指,俊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手里的折扇也停了下来。
“不就是一盆牡丹吗?”君然清了清嗓子道,“我都替乌夜赔了不是了……”
君凌汐无语地扯了下嘴角,“该赔不是的人是你好不好!”
君凌汐忍不住就抱怨了起来,原来昨天君然知道封炎把乌夜和飞翩带来了千雅园,就兴致勃勃地命人捧着他们家的牡丹去让小马驹赏花,结果啊——
马嚼牡丹。
乌夜把盆栽上的牡丹花给咬了下来。
听到这里,端木绯忍不住瞥了君然一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努力地忍着笑。
君凌汐似乎看了出来,叹了口气道:“绯绯,别忍着……”
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都“噗嗤”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那笑声仿佛会传染般,封炎、端木纭看着二人,嘴角不由也翘了起来。
须臾,君凌汐止住了笑,挽起端木绯的胳膊又道:“绯绯,你家带来的牡丹……”说了一半,她忽然噤声,然后附耳凑到端木绯耳边轻声道,“绯绯,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你……”
君凌汐不着痕迹地朝右前方斜了一眼,给端木绯使了一个眼色。
端木绯就顺着君凌汐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形纤细的蓝衣姑娘正眼神阴沉地望着她们,形容眼熟得很,正是付盈萱。
端木绯和付盈萱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顿时火花四射。
付盈萱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揉皱,脸上既是嫌恶,又是不甘。
她明明已经让人放出“消息”了,可是,这都过了好几天了,京城里竟然都没人谈论端木纭与人私相授受的事,端木家这对姐妹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明明端木纭如此轻浮放荡,端木绯那般轻狂桀骜,难道就因为她们是首辅家的姑娘,就能受到众人的追捧,将来高嫁世家贵胄,风风光光,而自己却要被她们踩在脚底,沦落泥潭?!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对姐妹的真面目!
她要让君然他们都知道端木纭费心掩藏的丑事……
付盈萱的眼神一片阴鸷,死死地盯着端木绯,步履坚定地朝她们走去。
君凌汐见状,飞快地对端木绯眨了眨眼,意思是,绯绯,你认识她?
算是认识吧。端木绯笑了笑。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二位看来……”
这时,付盈萱走到了近前,正要再说什么,雅颐台后方突然起了一片骚动。
四周的人都转身朝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嘴里说着“皇上、皇后、皇贵妃来了”云云。
付盈萱咽下了后面的未尽之言,她还记得这里是千雅园,是皇帝举办的牡丹宴,皇帝若是不快,端木家讨不了好,自己更讨不了好。自己且再忍一时,待会儿再择时机就是。
圣驾来了,四周无论是在赏花的,还是在闲聊的人,都如百鸟朝圣般聚集到了雅颐台下,伸长脖子望着千雅园的正门方向。
不一会儿,就看到那绣着金龙的明黄色华盖摇曳而来,皇帝、皇后带着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重臣赶到了,队伍浩浩荡荡。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众人齐齐地给帝后俯首行礼,喊声震天,惊得四周飞起了一片雀鸟。
“众位爱卿免礼!”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看来心情甚好,朗声道,“今日难得这牡丹盛会,群芳聚集,为这盛会增光添彩,真乃雅事也。各位爱卿也莫要拘束。今日无君臣,只有爱花人!”
“是,皇上。”众人又是齐声应道,当然都心知什么“无君臣”,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皇帝环视着群臣与群花,喉间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又道:“等择出今日的花王,朕必有重赏!”
众人又是一阵应声后,皇帝就在皇后、安平、皇贵妃等人的陪同下上了雅颐台赏花,不时地发出点评声:
“花大色艳,芳香浓郁,富丽端庄。”
“姿态优美,开得是玉笑珠香,不错不错!”
“花瓣层层分开,错落有致……难怪古人赞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皇帝所言,众臣自然是连声附和,再时不时地称赞一句皇帝“目光如炬”,“品味不凡”之类的话。
君臣之间,一片其乐融融。
皇帝看似在赏花,心里却有一丝心不在焉,赏了一会儿花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似是不经意地朝四周看了半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温无宸身上,朝他走近了两步。
“无宸,多年不见。”皇帝含笑唤了一声,眸子幽深,“你看来还是没变。”
温无宸在轮椅上对着皇帝作揖道:“皇上,别来无恙。”
两人对视一笑,看着云淡风轻,却令不少人心中一凛。
皇帝笑着又道:“无宸,你回京怎么也不进宫来看看朕?”皇帝笑容和煦,仿佛二人是多年未见的故交一般。
温无宸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无宸不过一介布衣,一叶浮萍,哪里敢惊动皇上。”
“无宸,你啊,就是太见外了!”皇帝叹息着摇了摇头,跟着,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些年来,你在外面怎么样?”
“回皇上,无宸这些年来游历大江南北,醉情山水,不足道也。”温无宸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么多年没回京,也甚是想念……这京城还是没变,繁华似锦。”
“无宸,既然京城这般好,你以后就不要再东奔西跑了。”皇帝似是感慨又似是关怀地劝了一句。
“京城虽好,却比不得江南山水如画,彷如桃源仙境。”温无宸淡然一笑,俊逸的脸庞上流露出怀念之色。
“江南确实风光如画。”皇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带着几分感触地说道,“自朕登基后,就不能像无宸你那样四处游玩了,朕记得上次下江南还是七年前的事……”
皇帝唏嘘地叹了口气,“真是时光荏苒,转眼朕就而立之年了……”他环视着四周,目光在舞阳、慕祐显、封炎等人身上扫过,“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连阿炎都十四岁了,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
说着,皇帝看向了他右手边的安平,今日的安平穿了一件火红色绣金凤褙子,打扮得华贵雅致,比那四周怒放的牡丹花还要明艳。
皇帝勾唇笑了,缓缓问道:“皇姐,朕给阿炎做个媒如何?”
四周静了一瞬,空气微凝。
习习微风中,雅颐台上的那些牡丹随风摇曳不已,那一朵朵硕大饱满的花朵好像随时就要坠下枝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