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想着,她咬着下唇瞥了端木纭一眼。
李廷攸来得这般频繁,是不是和长房之间私下里有过什么婚约……
“几位表妹且留步,好生照顾自己。”
李廷攸完这一句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只留下端木绮痴痴地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千万句话化成了心里的一句叹息。
既然李廷攸走了,端木绮也就没兴趣再与端木纭姐妹俩寒暄,心神不宁地回了轻芷院,这一路上,那些个花草树木可没少遭殃,她一会儿随手拧下半片叶子,一会儿摘下一朵花,一会儿折了一枝桂……
一进屋,她就随手把手中的那支金桂递给了一个青衣丫鬟,那青衣丫鬟接过的同时,轻声禀了一句:“姑娘,二夫人在里头等您。”
端木绮愣了愣,就跟着青衣丫鬟去了隔壁的东稍间。
贺氏正坐在罗汉床上饮着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眉头紧紧地拢在了一起。
见女儿总算归来,她劈头就是一句轻斥:“那是长房的亲戚,你去凑什么热闹!你都十三岁了,马上就是要人家的姑娘了,怎么能随便和外男相处?!绮姐儿,娘是为你好……”
这大热天的,人本来就容易烦躁,贺氏越火气越大,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贺氏得滔滔不绝,而端木绮听了“人家”时,心念一动,后面的话几乎就都没听进去。
砰砰砰!
她因为自己的某个想法,脸颊染上了一片红霞,眼似水波荡漾。
“娘,”端木绮忽然打断了贺氏,扭捏地道,“您……李三公子怎么样?!”
什么李三公子怎么样?!正得沫横飞的贺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后,才想明白女儿是在她的婚事。
她竟然想和李家结亲!
一想到这个念头,贺氏直觉地恼了,斥责的话语一下子就涌到嘴边,但话没出又咽了回去。
等等!
贺氏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仔细想想,撇开李家是长房的舅家,这门婚事似乎也不错。
端木绮没注意到贺氏的神色,一旦开了,就如决堤洪水般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地着:“娘,攸表哥出身将门,品貌端方,年方十四,就立下了赫赫军功,还得皇上的青眼,封了神枢营四品佐击将军。你瞧这满朝文武,有几个像攸表哥一样年少有为的少年郎!”
在端木绮里,李廷攸简直是无一处不好。
贺氏也有些心动。这些年来,李家镇守闽州有功,正得圣宠,她也听婆母提点过,就算是为了大皇子也该与李家交好,让她莫要怠慢了李廷攸。而这李廷攸年方十四,就封了四品武官,可谓前途无量。
端木绮着在贺氏的身旁坐了下来,亲昵地挽着贺氏的胳膊,羞赧而担忧地道:“娘,我就担心攸表哥会不会和大姐姐订了亲……”着,她咬了咬下唇,雪白的贝齿深陷在那花瓣般的嘴唇上。
要是李廷攸与端木纭已经定了亲,那、那她与他也就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想着,端木绮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只是对方却是转过身,与自己背道而驰……
她登时心一紧。
贺氏眸光微闪,垂眸不语,她确信端木纭没有订过亲,却不排除李家那边会不会想要和长房亲上加亲……
“娘亲!”端木绮撒娇地晃了晃贺氏的胳膊,一脸的希冀。
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啊!贺氏心里叹了气,道:“绮姐儿,这事不能急……你上面还有一位长姐呢,总得先给你大姐姐好亲事,才能轮到你……”
端木绮顿时目露异彩,母亲的言下之意是,李廷攸和端木纭没有定亲!
“娘,您要帮帮女儿啊!”
端木绮透着希冀的祈求声回荡在屋子里,眨眼就被院子里那声声悲切的蝉鸣声所压了过去。
八月的蝉鸣仿佛它最后的呐喊般,声嘶力竭地一步步走向了落幕……
然而,京城的天气还是闷热不堪,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一般。
自万寿节后,端木宪照旧每日会把端木绯叫到他的书房去,却不再仅仅是为了她的功课,还时常会拿一些并不紧要的朝事与她听,他心里当然也存有考校孙女之意。
“今日有御史弹劾祖父救灾不力,上负国恩,下乘舆望。四丫头你以为如何?”
“皇上今日下诏逮捕关宁侯世子,并斥关宁侯‘纵爱逆子,辜负圣恩’之过,削其爵位,关宁侯这便是最后一代了……”
“……”
端木绯每问必答,而且所答每每让端木宪有意外的惊喜,甚至于,某些他自己原本觉得微不足道的事,端木绯却能另辟蹊径地一语惊醒梦中人,让端木宪心头颇为复杂唏嘘,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得意也同时最惋惜就是有这么一个孙女了。
如果端木绯是个孙子的话,那么端木家肯定能再上一层,自己才算是后继有人了……
八月十二日黄昏,封炎率领西山大营的三千兵马回了京。
第97章 是她
封炎一回来,就先进了宫向皇帝复命。
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皇宫显得越发金碧辉煌,将京城街道上的喧嚣隔绝在外,宁静却又透着几分孤寂与冰冷……
封炎来到御书房外,一个小內侍就去通禀后,就把他迎了进去。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空气沉甸甸地,皇帝就坐在偌大的御案后,面沉如水。岑隐侍立在一旁,神色中看不出喜怒。
这种凝重的气氛让领路的小內侍下意识地脚步放得更轻了,几乎不敢呼吸。
“见过皇上舅舅。”封炎如往常一样对着皇帝抱拳行礼。
然而,这一次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却再没有了往日的和蔼,只有那汹涌的怒意。
皇帝直接把手中的折子丢了出去,“啪”地一声扔在了封炎的脚边,封炎毫不躲避,一动不动。
封炎不算凯旋而归,他是被皇帝紧急宣召回京的。本来江城匪乱方平,其实还有很多善后要处理,但是皇帝的圣旨已下,封炎接旨后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这是皖州总兵和江城知县联名上奏的折子,你自己看看!”皇帝大发雷霆地说道,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连一旁的茶盅和笔架都因此微微颤动了一下。
封炎俯身将折子捡了起来,打开那道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皇帝怒气冲冲地接着道:“折子里说你在江城招揽民心,拉拢军心……封炎,你好大的胆子,亏朕如此信任你,委以重任,你却以权谋私,狐假虎威,令得百姓怨声载道,你让朕太失望了!”
皇帝平日里都是亲昵地唤封炎为阿炎,此刻直呼其名,可见其愤怒。
这时,一旁的岑隐给皇帝奉了菊花茶,菊花的清香随着热气钻入鼻尖,皇帝喝了口茶后,冷静了些许。
看着跟前御案另一边身长玉立的少年,皇帝沉声又道:“年轻人终究是心浮气躁,不知轻重。阿炎,朕罚你闭门思过!你可服气?!”
封炎把那折子合上,拿在手里,俯首抱拳,只缓缓地说了五个字:“侄儿愿领罚。”
话落之后,御书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似是疲累,又似是失望,道:“你下去吧。”
封炎应了一声,就随刚才的小內侍退下了,御书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
皇帝又饮了两口热茶,淡淡道:“阿隐,还是你泡的茶和朕心意。”
“谢皇上垂爱。”岑隐微微一笑,作揖道,“臣每日必饮三杯茶,这也是唯手熟尔。”
“你倒是爱茶。”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感慨地说道,“先帝喜茶,常言:茶可养胸中浩然之气,涤心中之块垒。朕自小耳濡目染,也好茶,不过这茶道上,朕还是逊了安平一筹。”
皇帝看着漂浮在茶汤里的金色菊花,眼神渐渐有些恍惚,“先帝常赞安平虽是女子,但是生性刚毅果决,巾帼不让须眉……”
“阿隐,”皇帝放下茶盅,忽然抬头问道,“你觉得安平长公主如何?”
岑隐当然知道现在的话题已经不再围绕茶道,含笑答道:“臣瞧着长公主殿下为人行事倒有几分道家风采,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皇帝心里不由浮现这句话,在心里咀嚼了片刻,然后笑着反驳道:“阿隐,这一回你可错了。你只认识现在的安平长公主,却不识十几年前的安平。”
先帝还在时,曾让安平辅佐太子。彼时,太子常与安平商量朝廷的大政方针,朝中经过她的举荐而平步青云的文武官员数不胜数,一时风光无限,与如今的没落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
“应该说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皇帝的眸中沉淀了下来,淡淡道,“封炎得用。”
如此方能安人心,显恩宠。
皇帝嘴角缓缓翘起,语气果决而强势,带着君临天下的霸气,“但要先杀灭了他的傲气,以免将来不知道谁主谁仆!”
岑隐静立在一旁,眸光微闪,抬眼朝窗外的夕阳望了一眼。
夕阳如血,暮色渐合。
封炎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他根本就不在意皇帝的态度,迫不及待地策马回了公主府。
他这一趟出门已经近两个月,安平差点以为他恐怕不能赶在中秋节前回来。
当她看到晒黑了不少的封炎终于归来时,是一半的欢喜,一半的心疼,在得知皇帝罚封炎闭门思过后,心疼顿时就超过了欢喜。
安平眸中暗潮翻涌,心绪起伏,万千言语化作一声叹息,一句叮嘱:
“阿炎,你赶紧先下去洗漱休息,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是,娘。”封炎从善如流地应声,退下了。
他回了自己的书房后,却顾不上洗漱,急忙让小厮落风把墨乙叫来了。
“查得怎么样?”封炎看似平静地问道,心里却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有些迫不及待,另一方面又诚惶诚恐。
连他自己也不敢细思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墨乙维持着抱拳的姿态,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禀道:“公子,端木家的四姑娘今年九岁,出生在北境扶青城,其父端木朗三年前战死沙场,此后她就和长姐相依为命,三年前姐妹俩一起来京投靠祖父端木尚书……根据尚书府中的传闻,这位端木四姑娘是个傻的。”
说到最后这句时,墨乙锐利的眼眸透着一丝狐疑。
他在皇觉寺见过端木绯,也知道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姑娘口齿伶俐,聪慧不凡,还颇通朝堂之事,那份果决、那份见识完全不逊于朝堂上那些权贵重臣……她怎么可能是一个傻子!
墨乙接着说道:“这三年来,端木四姑娘和端木大姑娘在尚书府为父守孝,是以足不出户,直到二月二十四日,端木太夫人带着她们去云门寺做法事,在城郊的杨合庄歇了一晚。二月二十五日,端木四姑娘在庄子上落了水。”
封炎瞬间瞳孔猛缩,只是听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个日期,他就心如绞痛。
他的阿辞就是在今年的二月二十五日没的……
半垂首的墨乙没注意到封炎的异状,继续禀着:“之后,因为父孝过了,端木四姑娘就开始在京中走动,曾在四月的凝露会上以一幅泼墨画在闺秀中闯出了一些名声,而今在尚书府里,也渐得端木尚书的看重,频频出入其书房,由端木尚书亲自指导功课……”
墨乙把从尚书府里下人们口中打听到这五个多月来关于端木绯的事一一道来,包括三月初她与端木绮在家中比试算经的事;四月下旬她们为何正好在城郊与皇帝偶遇;六月贺氏的寿宴以及端木纭开始协助小贺氏掌家;七月武会试那日她在露华阁外与杨五姑娘一番针锋相对,让对方吃了哑巴亏……
一桩桩、一件件、一句句、一字字听得封炎的心起伏不已,就像是一叶孤舟被浪头反复地抛起又丢下,在经历一番风浪后,终于平安地驶入了港湾……
他用右掌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庞,遮掩自己的异状,另一只手则挥了挥手示意墨乙退下。
他的一双凤眼早已经通红一片,其中盈满了泪水,一时哭又一时笑,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那个阿辞琢磨出来的结绳;那味道熟悉的粽子与芸豆卷;那手标准得好似照着帖子描绘出来的簪花小楷……还有她说话的姿态,遇事的冷静,微笑的神态,都与阿辞一般无二!
他太愚蠢,也太迟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