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安平看着不对,这小丫头显然酒力不胜得很,才这么三小杯米酒似的桃花酒就把丫头给灌得半醺了……
然而,端木绯自己还毫无所觉,满足地舔了舔唇,想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半杯酒,却发现手里一空,手中的酒杯被人夺走了。
“……”端木绯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漂亮的大眼里直勾勾地看着封炎,眸子里波光潋滟。
封炎被她看得耳根又开始发烫,想也不想地就把手里的那半杯桃花酒一饮而尽……
四周一片沉寂,只剩下了风吹桃枝的沙沙声。
时间似乎静止了。
端木绯被封炎这一吓,原本的醺然一扫而空,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的目光下移,从封炎的脸看向前方那个空空如也的白瓷酒杯,心道:难道封炎是喝醉了?……原来封炎的酒量这么差啊!
端木绯再次看向封炎,这一次,她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耳根一片通红似血,觉得自己真相了。原来如此。
封炎完全没注意到端木绯那诡异的眼神,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要一想到他刚才做的傻事,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这可是蓁蓁刚才喝过的酒杯……想着,封炎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安平一不小心就看了一场好戏,闷笑得肩膀抖动不已,笑得肚子都疼了。
封炎手里还拿着端木绯的那个酒杯,是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道:“蓁蓁,会‘同数’吗?”
所谓的“同数”,就是划拳,也是喝酒时行酒令的一种方式。
端木绯眸子一亮,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摇了摇头道:“我只远远地看人玩过。”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封炎。
封炎“自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来教吧。”
封炎细细地和端木绯说起了划拳的规则,简单得很,就是以手势比数字,双方猜测两人所出数字之和,双方都猜错时,就继续划拳,直到一方猜对时,猜错者便自罚一杯,还有,出了“臭拳”者也同样要自罚一杯。
说完了规则后,两人就试探地玩了三次,跟着就正式开始了。
“咸四鸿喜”、“五经魁首”、“八仙过海”等等的口令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两人玩得兴致勃勃,安平看得有趣极了。
也不知道是端木绯在划拳上真的太有天分,还是她的傻儿子放水放得不露痕迹,两人玩了七八回,她的傻儿子就输了七八回,于是也喝了一杯又一杯。
端木绯全神贯注,把注意力集中在封炎的手和脸上,从他的手势和神情变化,猜测他的打算出几。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一不小心就看得封炎的耳根又慢慢地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脸颊……
糟糕。自己把封炎灌醉了。端木绯心里暗道不妙,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又有点凉了。
又赢了一次后,端木绯默默地往酒杯里倒了桃花茶,然后卖乖地把茶递给了他,笑得讨巧又可爱。
封炎看着端木绯可爱的笑脸,傻乎乎地把酒杯接了过来,把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心道:蓁蓁对我真好。
想着,他的耳朵更烫了。
看着封炎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垂,端木绯几乎怀疑自己方才是错把桃花酒当成了桃花茶。
她正打算打开茶壶看看,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着青色短打的女子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打破了林中原本的恬静,禀道:“殿下,公子,卫国公过世了。”
这句话落下后,四周静了一静。
安平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风一吹,她颊畔的几缕青丝零散地抚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冷艳高贵。
封炎亲自给安平又斟了酒,哗哗的斟酒声回荡在空气中。
安平怔怔地看着半空中自酒壶的壶口“哗哗”落下的透明酒液,随口问道:“千颐,怎么说的?”
千颐恭敬地答道:“殿下,据说是卫国公带兵出京缉拿匪徒,那帮匪徒穷凶恶极,在走投无路时,被激起了凶性,最后拼死一搏,反杀了不少人。混乱中,卫国公不慎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余下残匪已经全数被绞杀。”
安平又浅呷了一口酒水,然后道:“阿炎,代公主府去耿家吊唁吧。”
封炎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挥手把千颐打发了。
端木绯垂首默默地饮着香喷喷的桃花茶,心想:耿海真死了吗?……唔,她怎么就不信呢。
端木绯眸光微闪,白皙的手指在白瓷浮纹茶盅上随意地摩挲着,耳边听到安平问道:“耿海人呢?”
封炎漫不经心地答道:“死也太便宜他了。”
封炎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边喝,一边说道,“薛伯伯一家的仇,岂是他一死了之就能了的!”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是那话中的冷意却如冰箭般锐利。
很显然,“有人”不会让耿海死得那么轻易!
“……”端木绯差点被口里的茶水呛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什么也没听到,她什么也不知道……对,她本来就不知道耿海身上发生了什么,此刻又在哪里。
说服了自己后,端木绯的身子就放松了下来,魂飞天外,目光一不小心就被封炎手里的酒杯吸引了过去。
哎,她可以再喝一杯桃花酒吗?!
半杯也好啊……
封炎当然注意到她的目光,慌得下意识地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好不容易才冷却下来的耳根又开始泛红了。
看着这对小儿女,安平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
四月中旬的春风暖暖的,拂在人的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和煦。
公主府中,一片恬静温馨,耿海的生与死也不过是母子间的寥寥数语罢了,而朝堂上却因为耿海意外身亡的消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皇帝大悲,满朝哗然。
皇帝悲痛欲绝,在早朝上,情真意切地说着他与卫国公这么多年君臣相宜,赞颂卫国公为大盛立下的种种汗马功劳,痛斥匪徒无法无天,最后,皇帝决定罢朝三日。
次日一早,皇帝又亲自前往卫国公府吊唁。
皇帝来了,端木宪、游君集等一众大臣自然也都跟随而来。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太阳被密布的云层挡住,京城就仿佛一幅黑灰色的水墨画,黯淡无光。
卫国公府沉浸在一片悲怆肃穆的气氛中。
府里府外都挂起了一道道白绫白幡,庭院里白色的纸钱随风翻飞在半空中,犹如一只只白蝶振翅而飞。
灵堂里充斥着阵阵抽泣声,一个巨大沉重的黑色棺椁摆放在灵堂的正中,棺椁前跪着一个个披麻戴孝的耿家人,男女老少,皆是泣不成声。
除了耿家人以外,今日还来了不少耿家的旧部,大部分人都是闻讯后就快马加鞭地从外地赶来京城为耿海吊唁,屋里屋外都是人。
皇帝的到来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以耿夫人、耿安晧为首的耿家人出了灵堂给皇帝行了礼,耿夫人说了一些“失礼之处,请皇上恕罪”之类的场面话。
耿夫人看来憔悴瘦弱,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外罩粗糙的麻衣,那乌黑的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鬓角戴着一朵小白花,双眼哭得又红又肿,脸上更是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不复平日里的雍容高贵。
今日的耿夫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超一品诰命夫人,她不过是一个丧夫的可怜女人。
“耿夫人,不必多礼。”皇帝既然都忍气吞声地来了,也会把场面给做足,沉声道,“朕也就是想来给耿爱卿上柱香。”
“多谢皇上。”耿夫人在二儿媳的搀扶下,对着皇帝福了福,眼睛通红,声音微微哽咽。
“皇上请。”耿安晧的嗓音也有些沙哑,恭敬皇帝进灵堂,他幽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皇帝身后着银白蟒袍的岑隐身上扫过,握了握袖中的拳头。
短短几日,耿安晧就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微微凹了进去,看来憔悴不堪。
皇帝从內侍手里接过了三支点燃的香,亲自给灵堂上的那个灵位上了香,跟着就在耿安晧的陪同下出了灵堂,其他耿家人恭送皇帝,又跪倒在灵堂中,有人烧着纸钱,有人抽泣不已,有人摇摇欲坠,有人不知所措……
随行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进灵堂上香,井然有序,庄严肃穆。
“安晧,逝者已逝,要劝劝母亲节哀顺变。”皇帝拍了拍披麻戴孝的耿安晧,看来就好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谢皇上关爱。”耿安晧受宠若惊地俯首作揖,那双半垂的眼眸里明明暗暗,心里惊疑不定,甚至可以说惶恐不安。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快得他猝不及防,快得他到现在还混乱如麻。
四月十三日,父亲与他商量完计划后,就出了城,他与邬兴东严阵以待,只等父亲发出行动的信号,只等父亲与辽州卫、豫州卫攻城,里应外和……
然而,那之后,父亲那边就如泥牛入海般再也没有音讯,这几夜,耿安晧一直辗转反侧,彻夜不眠,派人留心着城门附近的动静,得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不安……直到昨日突然收到父亲的死讯,耿安晧整个人都懵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完全不知道父亲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究竟是父亲真的在出京的路上遇上匪徒所以出了意外,还是……
耿安晧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压抑着去皇帝的冲动,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耿安晧不傻,当然不会相信父亲是出了意外,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这里可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匪徒怎么会傻得来这里抢掠,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一直派人盯着父亲,发现了父亲打算逼宫的意图,皇帝怒极之下,对父亲下了诛杀令。
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了。
可是细细一想,耿安晧又觉得不太可能。
父亲败得也太轻易了。
就算这次起事匆忙,准备不够充分,自家也有私兵三千,有袁惟刚的神枢营,又有豫州卫和辽州卫两卫襄助,哪怕是被皇帝提前发现,他们也是有殊死一搏的可能,谁胜谁败也犹未可知,父亲怎么可能毫无声息地就败了!?
昨天父亲的尸体被送回来时,已是惨不忍睹,他像是从一处极高的地方坠落,脸被撞得面目全非,身体上布满了撞伤、挫伤,体内多处骨折,尸体也开始腐烂,血肉模糊……
父亲的身上还穿着那天离开时穿的便袍,破烂不堪,这件衣袍耿安晧记得,耿夫人也记得。
耿夫人伤心欲绝,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整个国公府当下就乱了。
照道理,要是皇帝发现了自家的谋划,应该会直接下旨诛满门,又怎么会亲自带着群臣来国公府吊唁……
难道说,是自己多想了,真的只是一桩“意外”?!
只是转瞬,耿安晧心中已经是千回百转,想了诸多的可能性,他终究还是借着拭泪的动作,飞快地朝皇帝和岑隐瞥了一眼,心绪起伏不已。
皇帝在出了灵堂又下了石阶后,就停下了脚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安晧,朕与爹可不仅是君臣,也是亦师亦友,有何为难的地方就尽管跟朕说。”
“五军都督府日后还要靠耿家,是卫国公世子,就要如父祖般担起大任,卫国公府以后还要来撑起来!”
耿安晧压下心中的混乱与疑惑,再次对着皇帝作揖:“谢皇上器重,小侄一定不负圣恩。”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真相为何,以后耿家就只能靠他了!
皇帝负手往前走了几步,耿安晧连忙跟上,他方才跪得久了,膝盖与小腿又麻又痛,步履间就露出了几分踉跄。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耿安晧的右小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安晧,的脚伤了,不能太过操劳,而且年纪也还轻……这样吧,朕会再派一个人去协助。”
一句话令得气氛微僵,空气也冷了下来。
耿安晧瞳孔微缩,差点没失态,他袖中的双拳紧握着,浑身紧绷。
周围的那些朝臣们也都听到了,面色各异,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或惊,或疑,或喜,或是唏嘘慨叹,尤其端木宪、游君集、礼亲王、魏永信等人一个个都是聪明人,心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