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而且,流民的事她已经在重阳节那日告诉了祖母楚太夫人,祖母一定会妥善处置的。
思绪间,汤瓶中如涌泉连珠,是为二沸。
端木绯执起了汤瓶的把手,将热汤注入放了茶末的茶盏中……
那“哗哗”的斟水声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人的注意力,很快就看出了门道,不知道是谁脱口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这是在分茶?”
众人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高手,不由发出了惊叹声,更多的目光望了过去。
端木绯径自调膏、击拂,少顷,盏面浮起雪沫,如疏星淡月。
端木绯神色专注,眉目低垂,嘴角含笑,执瓶的右手尾指微翘,如拈花般,这一瞬,她看来与平日里天真烂漫的模样大不一样,透着一股优雅沉静的气息。
舞阳也在看端木绯,目光怔怔,心底隐约浮现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
很快,端木绯放下了汤瓶,小脸上露出灿烂的浅笑,原本那种温婉的气质瞬间褪去。
舞阳回过神来,好奇地凑过来看那个茶盏,随口问道:“端木四姑娘,你点的可是朵‘绿云’?”
绿云是菊中名品,舞阳一说就引来四周数位公子、姑娘好奇的目光,想看看这位端木家的姑娘分茶之技到底如何。
四周一静。
跟着,一位圆脸的粉衣姑娘赞不绝口地叹道:“好精致的一朵‘绿云’!点在绿茶上看来绿中透白,恰到好处……原来端木四姑娘不仅擅长泼墨画,连分茶之技也是一绝!”
连楚青语也走了过来,看了那茶盏一眼后,也有些惊讶,转头对着端木纭赞道:“端木大姑娘,令妹这一手分茶之技实在是令人叹服。”
端木纭看着妹妹笑了,眸生异彩,道:“舍妹最近正由祖父亲自教养,如今连我这姐姐都望尘莫及。”她笑得容光焕发,眉眼间带着一些炫耀,显然为妹妹感到骄傲。
“端木大姑娘谦虚了……”楚青语含笑恭维道,心道:果然,从端木绯着手更能让端木纭对自己有好感。
这么想着,她心里难免有几分唏嘘:这对姐妹确实是姐妹情深,只可惜命运注定她们很快就要阴阳两隔……
“原来李三公子方才并非随口妄言,”那秦四公子看向了李廷攸,拱了拱手道,“你这位小表妹果然是茶道高手!”
端木绯在茶汤上幻变出的这朵绿菊看着比李廷攸那幅远山图在意境上差了点,不过她年纪小,才九岁就有这般分茶之技,委实令人惊叹。
李廷攸脸上的笑容更盛,含笑地看了那位胡公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人自当有自知之明!”
他心里颇为得意,就知道这小狐狸通茶道……小丫头做得不错,没给他这个表哥丢脸!
他满意地对这端木绯微微颔首,彷如长辈般。
端木绯嘴角抽了一下,无语地不再看他。她这是给自己长脸,又不是为了他!
就是可惜了刚刚分茶时不得不故意歪了歪手,不然这朵“绿云”会更加的栩栩如生。
分茶自是为饮茶,跟着,端木绯就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盏兔毫盏,先赏茶汤,再嗅其香,跟着轻啜了一口茶汤,品其味。
以点茶之技泡成的茶汤乳花盈面,微苦,茶味主于甘滑,品味的是茶之天性,虽不比以撮泡法冲泡的茶汤清澈明亮,唇齿留香,却也别有一番意味。
秋风拂面,众人各自品茗,很是悠然惬意,气氛随着茶香弥漫而熟络了不少。
茶过两巡后,四周就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琵琶声,曲调平缓的乐声飘散到茶楼的每个角落,前奏过去后,就有一个柔美婉转的女音加入,悠悠唱道:“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正是一首悲凉凄怆的《扬州慢》。
歌声清雅,琵琶声铮铮,如水潺潺,丝丝流入心田。
唱完一曲后,紧接着就又是一首凄美的《长相思》唱响:“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待曲罢,四周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公子姑娘们都是面露赞赏之色,只听那苏姑娘抚掌朗声赞道:“唱得好,婉转动听,荡气回肠。给本姑娘赏!”
她的丫鬟应了一声,上前给那个自弹自唱的歌姬赏了一个梅花银锞子。
那歌姬急忙抱着琵琶起身谢赏,又恭敬地问道:“不知几位贵客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苏姑娘却是看向了杨云染,笑道:“杨五姑娘,我听刚才这两曲虽妙,却是悲切了点,不如让她来首欢喜点的,姑娘觉得如何?”
同桌的其他几位姑娘也皆是看着杨云染,一副众星拱月、以她为尊的做派。
“不妥。”杨云染放下手中的粉彩茶盅,看着那歌姬摇了摇头道,“她的声音过于柔细,唱点悲切的,还算贴合,改唱欢喜的曲子恐怕不伦不类……”
说话间,她的眼角瞟见某个临窗而坐的粉色身影,眯了眯眼,目光停顿在了对方身上。
只见端木绯正伸出一根食指试图逗弄一只停在窗槛上的麻雀,那麻雀很是警觉,每见那根食指靠近一寸,就要蹦跳着往后退三寸,煞是有趣……
端木绯全神贯注地看着胖乎乎的麻雀,唇畔露出浅浅的梨涡,显然心情不错。
然而,看在杨云染眼里却好生刺眼。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尴尬,皇上虽还算宠她,赏赐不断,却半句不提要接她入宫之事。她也怕,一旦皇上厌倦,那她日后该怎么办?
想到今晨她不过试探了一句想有个名分,皇上就恼得拂袖而去,杨云染的心里就一阵烦躁难耐。
凭什么她的日子过成这样,那个屡屡招惹她的端木绯却能依然天真烂漫得不知愁滋味?!
第113章 封炎
杨云染眸中幽黯如无底深渊,突然娇声道:“我倒觉得端木四姑娘的嗓音娇嫩清亮,似泉水叮咚,唱起小曲来,定然不同凡响。”她那略显尖锐的声音顿时惊得那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看着那只麻雀眨眼间就飞远了,只剩下两片细羽打着转儿从半空飘落,端木绯有些惋惜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慢悠悠地看向了杨云染。
杨云染昂着下巴看着端木绯,妩媚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其他人也是闻声望来,下意识地噤声,四周静如落针可闻。
杨云染拔高嗓门再次挑衅道:“端木四姑娘,不如你来唱上一曲给大伙儿助助兴吧!”
她说话的语气高高在上,随意地吩咐着端木绯,仿佛是把她视作了伶人奴婢使唤。说话间,她嘲讽的目光在舞阳身上撇过,舞阳今日女扮男装出宫,若是闹出事来,皇家的脸上也不好看,今日舞阳要是敢为端木绯出头,自己就可以去找皇帝哭诉……若是因此惹得皇帝怜惜,那便是一石二鸟!
四周又是一静,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方面想瞧瞧这位端木四姑娘会如何应付,另一方面心里多是暗道:这杨家女行事未免也太过嚣张跋扈!
端木绯仍是嘴角弯弯,神色闲适,小脸上不见一丝羞恼之色。
端木纭眉宇紧锁,欲拍案而起,就在这时,楚青语开口道:“杨五姑娘真会开玩笑,端木四姑娘不过垂髫之年,进学也没几年,诗词歌赋恐怕涉猎尚浅。”
楚青语试图用诗词歌赋含混地带过这个话题,想要把这件事搅和过去,也是牵个线给双方下台阶的机会,想必端木纭会领自己的情。
“楚三姑娘此言差矣!”端木纭面沉如水地看着楚青语,这位楚三姑娘果真是行事不着调,这是可以随便开的玩笑吗?!
楚青语面色一僵,下一瞬,就听另一个温和的男音接口道:“我这小表妹才学不凡,诗词歌赋自然不在话下。”
话语间,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形霍地站了起来,正是李廷攸。
李廷攸对着杨云染拱了拱手,“可惜我这小表妹虽然满腹诗书,偏偏说话跟个小奶猫似的有气无力,哪里似杨五姑娘的嗓音出尘空灵,如翠鸟弹水,似黄莺吟鸣,令得夜莺都为之自惭形秽,展翅飞走……”
李廷攸说得一脸真挚,端木绯却是暗暗低头,藏着嘴角的笑意。这睁眼说瞎话那也是一种本事,夜莺和麻雀皆是灰褐色的雀鸟,但是刚才被杨云染吓走的那只分明就是麻雀好不好!
对上李廷攸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俊俏少年,杨云染也有些不好意思,被对方夸得粉面若霞,心花怒放,含笑的小脸上,眼眸流转,清艳之中透着一丝妩媚。
李廷攸嘴角微翘,优雅温煦的笑容令他的五官看来更为俊朗。
四周的其他人大多被眼前的发展弄得是一头雾水,不少人都是暗暗皱眉。
这位李三公子行事未免有失大家风范,杨云染如此折辱他的表妹,他不为表妹出头,反而对着杨云染花言巧语地殷勤献媚,实在是重利轻情,都说李家门风严正,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少人又收回了目光,交头接耳地交谈起来,与窗外簌簌作响的枝叶摇曳声交错在一起。
李廷攸毫不在意四周的喧嚣,笑吟吟地接着道:“我到京里不久,一直听闻庆元伯府对府中的姑娘教导很是用心。自小就请先生教授各种才艺,姑娘们个个是绝色佳人,不仅能歌善舞,体态娇媚,而且书画琴棋、萧管笛弦,无一不能。”
说到后来,大部分人都听出了门道来,不知不觉中,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连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了下来。
一些少年姑娘暗暗交换着眼神,哎呦喂,这李三公子哪里是在夸庆元伯府会教女,分明就是说怎么“养瘦马”呢!
不过,他这话倒是贴切!
众人不禁联想到了宫中的杨惠嫔以及最近皇帝频频私访庆元伯府的传闻,不少人不禁都暗自窃笑,皇帝这是把庆元伯府当成了青楼妓馆呢!
想着,众人的眼神又都染上了戏谑之色,低声私语,看着李廷攸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另眼相看。不是说武夫多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这位李三公子嘴巴还真毒!
杨云染清丽的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道:“大胆!你竟敢羞辱我们杨家!”
李廷攸脸上笑容不变,依然是那般温润的样子,眉梢微微挑起,似是不解地问道:“我如何羞辱杨家了?”
“你……”
杨云染朱唇微颤,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廷攸那一字字,一句句,表面上确实没有丝毫轻慢之意,自己若是不依不饶,岂不是等于亲口承认杨家是那等污糟之地?简直岂有此理!
舞阳毫不避讳的率先轻笑出声,带着鄙夷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杨云染的身上,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周围的窃笑声也随之响起,络绎不绝。
端木绯满意地给了李廷攸一个赞赏的眼神。
怎么说她也是他表妹,总不能任人往他脸上甩巴掌是不是?!李廷攸理所当然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然后笑着又提议道:
“君世子,慕公子,两位表妹,这久坐有点闷得慌,我们还是下去散散步吧。”
端木绯几人皆是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
李廷攸伸手做请状,彬彬有礼地让两位表妹和舞阳先行,丝毫没在意身后那仿佛要渗出毒液的阴冷目光。
一旁的楚青语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气,幽幽地叹了口气。
杨家虽上不了台面,可靠着杨云染所出的太子,在未来的数年里,会荣宠无限,风头无人能及。否则自己又何苦要交好杨云染。
今日若是让杨云染出了这口气倒也罢了,偏偏这李廷攸没什么本事还不依不饶,他再这么胡闹下去,说不定李家覆没的命运要提前几年了……
哎。这都是命。
端木绯一行五人下了楼后,出了观月阁。
现在才未时过半,日头正盛,不过比之盛夏温和了不少,阳光暖洋洋的,与那不时迎面抚来的阵阵微风相得益彰。
舞阳摇着折扇,意兴阑珊地说道:“这月湖逛来逛去也就这么几个地方,无趣得紧,要我说啊,这北城景致最好的府邸还是本……公子的大姑母府上。”
舞阳口中的大姑母指的当然是安平。
君然闻言眼睛一亮,提议道:“既如此,干脆我们就去公主府找阿炎玩吧。”
君然当然知道封炎被皇帝禁足了,不过,皇帝又没说不许其他人登门造访。
“这个主意好!”舞阳收起折扇,用扇柄敲着掌心附和道,“阿炎都被关了一个月了,一人在府里想必是闷得慌。你们意下如何?”
端木绯半垂眼帘,不由想到那晚封炎忽然出现在尚书府里讨水的事。
以她之愚见,这一个月来,封炎怕是根本没好好“禁足”。
“攸表哥……”端木纭对安平的印象不错,也不反对,于是询问的目光就看向了李廷攸。
李廷攸微微一笑,爽快地欣然应下:“说来我与封公子也有三个月没见了……慕公子,君世子可介意我也一起去凑个热闹?”
听舞阳称呼安平为大姑母,李廷攸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过也识趣地没有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