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没想到东厂还真是打算一个个盘查过去的架势,其他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得几乎掀开屋顶的女音蓦地响起:“放肆!你在这里干什么?!”
柳蓉刷地挑开帘子,从后头快步走到了前面的大堂里,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即便她是妾,可是谁不知道她是魏永信的心头人,无论她走到哪里,谁不对她恭恭敬敬。
柳映霜跟在柳蓉身后也出来了,一看到安千户,她的身子就是一颤,脑海中闪过上次她在衣锦街上被东厂押走的一幕幕……
“姑……”柳映霜的嘴唇动了动,想叫住柳蓉,却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安千户循声望了过来,登时哑然无声。
安千户看着柳蓉,挑了挑眉头。
他身旁的一个三角眼的东厂番子立刻就俯身凑过去,殷勤地介绍道:“千户,这是魏统领的妾室柳氏。”
安千户挑了挑眉,做出一副原来是她的表情。
他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淡淡道:“咱家听说这柳氏是魏统领从牡丹楼里买回来的……”
柳蓉面色一沉,指甲几乎掐进柔嫩的掌心里。
自从她跟了魏永信以后,魏永信对她如珍似宝,十几年没有变过。
她当然知道京城不少贵夫人都在背后耻笑她的出身,可是这些人在她面前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魏夫人,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敢在她的面前提牡丹楼这三个字了。
安千户还在继续说着:“哎,看来这牡丹楼的老鸨不太会调教人,我们东厂办事哪有一个婊子插嘴的份!”
“既然是牡丹楼没有把人调教好,那就把人丢回去,让老鸨好生调教了。”
安千户竟然想把魏永信的心尖人丢回青楼去?!这个认知令得屋子里一片哗然。
这要是旁人说这话,怕是会被当成狂妄之言,可是安千户这么说,却无人敢质疑。
东厂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敢?!”
柳蓉歇斯底里地尖声叫了起来,色厉内荏。
安千户阴冷地一笑,立刻就用行动表明了他到底敢不敢。
他击掌两下后,就有两个东厂番子阴笑着朝她走去,一脚踹开她身旁的丫鬟婆子,一左一右地把她钳制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让我家老爷把你们统统杖毙!”
“我家老爷是堂堂京卫统领!”
柳蓉挣扎着,嘶吼着,原本梳着精致完美的牡丹髻全部散了下来,珠钗掉了一地,形容狼狈。
“姑母,快放开我姑……”柳映霜在一旁看着,试图阻拦东厂,可是嘴里的声音却蚊吟,只要一个东厂番子冷眼看来,柳映霜就吓得身子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放开我!”柳蓉还在不死心地挣扎着,安千户觉得耳朵发疼,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东厂番子知情识趣,连忙把柳蓉的嘴给堵上了,把人一捆,然后好似沙袋似的往马背上一放。
这才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时间,被制服的柳蓉就随着马蹄声的远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得得得……”
外面远去的马蹄声如一记记重锤般敲击在众人心头,一众宾客的心中浮现同一个念头:这大盛还真是没有东厂不敢做的事,不敢得罪的人!
柳映霜退后了两步,嘴巴动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没敢再出声。
她对自己说,她还要去找姑父,要是连她也被东厂的人抓走了,谁去通知姑父呢!
铺子外,那些围观的百姓还在往里头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知道前情的人兴致勃勃地跟着一头雾水的其他人解释着,一片嘈杂混乱。
相比外面的喧哗,铺子里静得出奇。
安千户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手里还端着下属刚送上来的热茶,浅啜了两口。
他慢慢地环视着在场那几个来道贺的官员勋贵,声音柔和至极:“好了,轮到你们了,过来跟咱家说说,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众人的脸色僵硬极了,郁闷得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在场这些人谁不知道东厂的凶名,哪里敢跟东厂对着干,也就是魏永信亲自给他们下了帖子,他们想想不来也不好,真没想到东厂竟然还会再来。
可是这个原因也不好挂在嘴边啊,一个个支支吾吾的。
有人含糊地说不知道这铺子被东厂砸过,有人说是看到新铺子开张随便进来看看……
安千户显然不太满意,随手把手里的茶盅往旁边的方几上重重地一放,发出咯噔的声响。
“咱家今天把话放这里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许走了!”他冷冷地说道。
安千户虽然只是五品千户,在场既有超品的勋贵,也有二三四品官员品级远比安千户要高的,但是此时此刻,在安千户面前谁也不敢放肆,冷汗几乎浸湿了这背后的中衣。
谁家里没点见不得人的阴私,这要是被拖到东厂的诏狱里,不小心查出些不能见光的事,那倒霉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了。
铺子里的众人都是欲哭无泪,而铺子外,有些便衣的官员混在围观的人群里,暗自庆幸着,幸好来得晚,阴错阳差地躲过了一劫。
外面的街道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喧哗。
安千户皱了皱眉,朝铺子外望了一眼,一只手在案几上随意地拍了两下,心想:这外头围了这么多人岂不是要挡了四姑娘的铺子做生意?
想着,安千户对着身旁的人招了招手,“赶紧把外面的人都赶赶,清清场,别妨碍了街上的铺子做生意!”
三角眼的东厂番子往外看了看,立时反应了过来,连连应声,心道:还是安千户机灵,难怪人家是千户,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番子!
安千户继续审问在场的那些宾客:“怎么都不说话了?要是各位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可以回东厂慢慢想。”
这一刻,众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不得时光倒转,回去抽自己一巴掌。
与此同时,三角眼带着几个东厂番子已经出了铺子,扯着嗓门对着外面喧闹的围观者吆喝着:
“一个个都赶紧散了!是想聚众闹事吗?”
“该干嘛就干嘛去,别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
“……”
东厂威名赫赫,足以吓尿一个不听话的顽童,那些普通的布衣百姓哪里敢对上东厂,避之唯恐不及地四散而去。
没一会儿,街上就空旷不不少。
而某些晚到的官员也聪明了,立马就调头去了端木家的染芳斋,心道:他们今天是来衣锦街买东西,可不是来给魏家的铺子贺喜的。
没错,就是这样。
不想,两个官员才走到了染芳斋的铺子口,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铺子里往外走,与他们迎面对上。
对方五十来岁,着一件太师青直裰,形貌儒雅斯文,头发间夹杂的银丝非但不显老态,反而衬得他自带一股威仪,精神矍铄,笑容温和。
两个官员的脚步正好停在了铺子外的台阶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老者傻眼了。
这……这不是首辅端木宪吗?!
“端木大人!”
其中一个着铁锈色直裰的官员脱口而出地喊道,掩不住形容间的惊色。
自打端木宪请了长假后,就没再露过面,饶是朝堂上魏永信一党弹劾得再厉害,端木宪也没有一点动静,像是心灰意冷,又像是清者自清。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端木宪。
两个官员下意识地面面相看,再一想,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这染芳斋可是端木家的铺子,端木首辅出现在自家铺子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三角眼等几个东厂番子,便朝染芳斋的方向望了望,一看是端木宪,连忙返回锦绣坊去禀报安千户。
端木宪看着与他迎头碰上的两个官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颔首致意:“马大人,钟大人。”
端木宪早就在染芳斋了,比安千户一行人到得还要早。
他这几天虽然闭门不出,但是消息还是灵通得很,前天就得知了魏家又要开铺子的事,还请了不少人在开业那天来铺子壮声势。
照理说,魏家开不开铺子也轮不上端木宪管,问题是上次魏永信那什么侄女竟然敢带人想砸染芳斋,那天要不是东厂赶到,端木宪真怕端木纭会被冲撞了。
今天,端木宪就特意一早过来了,本来想着要是魏家敢闹事,自然有自己来撑场面,却没想到屁股没坐热,他就看到安千户来了,还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想着,端木宪就心里颇有几分快意,朝斜对面满目狼藉的锦绣坊望了一眼。
他这一看,锦绣坊里也有几人看到了他,扯着嗓门喊了起来:“端木大人!端木大人……”
喊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连带周围其他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也探出头来张望,想看看首辅大人是何等的风采。
端木宪的眼角抽了抽,他虽然懒得理会这些不识相的人,却打算过去跟安千户打声招呼,毕竟东厂一次又一次地护着自家孙女,这份情总得记下。
端木宪心中立刻有了决定,就朝斜对面的锦绣坊走了过去。
见状,困在其中的那几个官员更激动了,彷如看到救星般看着端木宪,就指望他能帮着跟东厂说几句好话了。
端木宪走到安千户跟前,笑吟吟地朝对方拱了拱手,“安千户。”
坐在太师椅上的安千户甚至没站起身来,随意地朝端木宪也拱了拱手,神情淡淡,“端木大人。”
三角眼心里有些不解,暗道:这不是四姑娘的祖父吗?!怎么千户却是冷冷淡淡的?……哎,千户果然是千户,心思不是自己能看懂的!
那几个官员见端木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心里急了,七嘴八舌地哀求道:
“端木大人,我们真的没有跟东厂作对的意思,只是收了魏统领下的帖子而已。”
“是啊。端木大人,我们也就是来铺子道声喜。”
“劳烦大人给我们说句公允话啊。”
这些官员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公允话?!端木宪心里不以为然。
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魏永信在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弹劾自己,这些人既然给魏永信撑面子,那与他们端木家便不是一路人。
再说了,东厂是在给自家孙女撑腰,自己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二愣子,要是给他们求情了,岂不是打东厂的脸吗?!
自己可不能让岑督主觉得自家孙女不识相。
端木宪在一个扫眼间就打定了主意,儒雅的脸庞上始终不露声色,打哈哈道:“东厂办差,必是事出有因,本官也不便置喙。东厂向来不会冤枉人,各位交代清楚,自然就可以走了。”
“……”几个官员当然听出了端木宪在装糊涂,可那又怎么样呢!谁敢指着首辅的鼻子说他装疯卖傻?!
端木宪便是现在在休假,那也是堂堂首辅,还没到人走茶凉的时候呢!
屋子里气氛更诡异了,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端木宪正打算告辞,就听街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还有人粗声吆喝着:“让开让开!怕死的全部都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