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马蹄声渐近,很快就看到四五匹马停在了铺子外,马匹们因为极速狂奔而喷着粗粗的白气,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英武男子,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其他随行的亲兵也都纷纷下了马。
在场的官员们都认得来人,面色微微一变,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似的。
连魏永信都赶来了,这次怕是要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
魏永信是听到铺子的伙计回府禀报后匆匆赶来的。
这一路,他生怕柳蓉被东厂的人冲撞了,一刻不停地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连什么仪表风度全都顾不上了。
此刻,他呼吸急促,身上的宝蓝色锦袍也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飘散在眼角,额角青筋暴起,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犀牛般,气势汹汹。
看着自家的铺子被东厂砸得稀巴烂,侄女柳映霜吓得缩在墙角,靠婆子搀扶着才勉强站住了,其他自己请来的官员勋贵全都哭丧着脸对着安千户赔着笑脸,
魏永信只觉得心口的一簇火苗被“呲”地点燃了,野火疯狂地蔓延扩张……
“姑父!”
柳映霜一看到了魏永信,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一震,朝他飞奔了过来。
“姑父,”柳映霜紧紧地抓着魏永信的右臂,情绪激动,一双发红的眸子里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您快救救姑母,姑母被人抓去……抓去牡丹楼了!”
柳映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她当然知道牡丹楼是什么地方,脸上又羞又愤。
这句话仿佛又往魏永信的心头浇了一桶热油似的。
他气得两眼通红,大步流星地朝安千户的方向走了几步,怒视着他质问道:“你区区一个五品千户,敢对本统领的夫人下手!你是不要命了吗?!”
安千户还是没起身,阴阳怪气地说道:“夫人?魏统领,咱家怎么听说贵夫人已经仙逝了呢?”
被安千户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都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唯恐魏永信恼羞成怒,一个个都避开了视线。
谁人不知道先头那位魏夫人怕是被那个柳蓉活活折磨死的,其实无论是魏夫人生前死后,柳蓉都是魏家的女主人,也就是少了那个名分而已。
以柳蓉的出身,魏永信可以宠,可以惯,可以爱,却不能让她成为正室。
魏永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顾不上跟安千户耍嘴皮子了,吩咐一旁的亲兵道:“快,赶紧去牡丹楼把蓉夫人接回来!”
安千户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魏统领真是不识好人心,东厂可是好生替魏统领调教妾室!”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我们东厂办事可不是谁都能妨碍的,来人,去牡丹楼拦着!”
说话间,里里外外的十几个东厂番子都围了过来,脸上皆是皮笑肉不笑的。
想把人从牡丹楼接走?那也得看他们东厂乐不乐意。
在场其他人的神色有些微妙,屏气敛声。
柳映霜更怕了,晃了晃魏永信的胳膊,抽泣道:“姑父,您一定要救救姑母啊!”
魏永信脸色更难看了,他后悔自己来得急,没带几个人来。
否则,就干脆把安千户这些人全都拿下,看谁还能拦着自己去救人!
发展到这个地步,魏永信也知道便是他现在再去叫人,安千户也可以调动更多的东厂厂卫以及锦衣卫的人。
而他身为京卫大营的统领稍微调集几十个人马是不成问题,可要是把声势闹得太大了,传到皇帝耳中,怕是会以为自己有异心。
魏永信咬了咬后槽牙,安抚地拍了怕柳映霜的手道:“映霜,你放心。我这就进宫找皇上说个分晓!”
东厂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连他的女人也敢动!
魏永信来得急,也走得急,只带走了柳映霜,其他来道贺的那些官员连求情的话都没出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永信走了。
可想而知,东厂连魏都永信没放在眼里,他们这些人这次肯定不死也要剥层皮了。
众人原本就不上不下的心瞬间直坠急下,心里拔凉拔凉的。
魏永信让人把柳映霜送回魏府,自己则匆匆地赶往皇宫……当他抵达御书房外时,也不过才未时过半,灼灼的骄阳高悬在蓝天之中。
然而,魏永信一腔义愤而来,都没机会进御书房,就被一个小內侍拦了下来,“魏统领,皇上正忙着。”
小内侍笑得很是客气,却连进去禀一声也不愿意。
魏永信的脸色一沉,也没与这个內侍多说,甩袖离去,不过他没有出宫,而是去找了文永聚。
小內侍拦得住魏永信,却拦不住文永聚,一炷香后,文永聚就笑吟吟地出现在了御书房中。
“皇上,”文永聚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了礼,“魏统领有事求见……”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打断了他:“文公公,皇上正为了北境心事重重,好些天没休息好了,你怎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来打扰皇上呢!”
一个中年內侍走了过来,在皇帝的御案旁停下,不以为然地看着文永聚。
文永聚的眉头微皱,他当然认识这个中年內侍,此人是御书房里的大太监,名叫袁直。
袁直与他一向不对付,平日里也没少跟他作对。
文永聚心中恼恨,连忙争辩道:“袁公公,你还不知道来龙去脉,怎么就知道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正在看书,见两人争执,不悦地蹙了蹙眉,只觉得他想清静一会儿都得不到安宁。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册,随口问了一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两个都咋咋呼呼的!
袁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咱家方才听说了,东厂办事,魏统领的妾室跑去捣乱,让东厂给训斥了,魏统领是来给他那妾室求情的。”
袁直这番话可谓避重就轻,气得文永聚双目瞠得老大。
他算是明白了,原来袁直这老东西是被岑隐给收买了,难怪一直跟自己作对!
“啪!”
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气得脖颈中根根青筋隐现。
他一听就知道袁直口中说的妾室是柳蓉。
“这个魏永信,为了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皇帝咬牙怒道,脸色铁青,“朕帮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他倒好,就知道一味纵着那个女人。”
“……”文永聚一听皇帝的语气,就知道皇帝对于柳蓉的不满由来已久。
他想说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想斥袁直蒙蔽圣听,可是偏偏袁直方才这几句话中大部分都是假的却有一句是真的,魏永信进宫来求见皇帝确实是为了柳蓉。
文永聚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说道:“皇上,不如请魏统领进来说个究竟……”至于魏永信能否说服皇帝,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515章 折磨
“让魏统领进来气皇上吗?”袁直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医都说了,皇上不可轻易动怒,要静养。”
“皇上,魏统领……”文永聚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
“滚!”
皇帝越听越是不耐,拔高嗓门打断了文永聚。
文永聚见皇帝龙颜大怒,只得闭嘴。
他再也不敢多说,只能躬身行礼后,慢慢地退出了御书房。
袁直连忙亲自给皇帝奉茶,安抚道:“皇上息怒,为了那等出身的女子不值当的。”
文永聚在打帘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皇帝,也只能退了出去,门帘把他彻底地隔绝在了御书房。
袁直飞快地朝落下的门帘望了一眼,嘴角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故意唉声叹气地又道:“皇上,您说是不是最近天气太热了,以致这人燥得慌啊,魏统领一会儿弹劾首辅,一会儿又妨碍东厂办事,这火气真是大得很……”
皇帝端起青花瓷茶盅,慢慢地用茶盖拂去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一下又一下,眸子里明明暗暗。
是啊,这段时日魏永信还真是上蹿下跳,没完没了!
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皇帝心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在挠,让他坐立不安。
皇帝忽然就从御案后站了起来,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着。
魏永信先是让他的女人妨碍东厂办公,紧接着就跑来宫里告状,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该弹劾东厂和阿隐了?!
端木宪是内阁首辅,阿隐掌管着司礼监,这两个人都关系到朝堂政事的顺利运行,魏永信如此针对端木宪和阿隐,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皇帝蓦地停下了脚步,转头朝窗外望去,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变得有些阴沉下来,太阳被遮挡在层层阴云后。
皇帝怔怔地望着北方的天空,那层层叠叠的阴云浓密阴暗的仿佛千军万马朝这边奔腾而来……
皇帝感觉一口气压在了胸口,瞳孔中变得越来越深邃复杂。
明明现在北境的局势那么危险,魏永信还要故意在朝堂上搞这些内斗,难道是和北燕有瓜葛?!
想到这个可能性,皇帝的脸色登时阴沉得仿佛要滴出墨来。
御书房里静了下来。
“滴答,滴答……”
天空中砸下了豆大的雨滴,起初只是几滴而已,渐渐地,越来越密集,砸在屋檐上,树叶上,墙头上,啪啪作响,外面的世界很快就变成了水汽朦胧的一片。
这雨一下就是一夜,到了次日一早,还是细雨绵绵。
众臣冒雨进宫参加早朝,这鬓发间的水汽还未干,就听金銮殿上突然炸下一记轰雷:
“皇上,臣有本奏,东厂厂督岑隐,纵下行凶,弄权作乱,实在是罪大恶极!”
魏永信率先出列,单膝下跪,神情激愤地陈述着东厂的种种罪状。
其他官员皆是胆战心惊。
昨天在衣锦街发生的事情,短短一夜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几乎满朝文武都知道了,甚至还有一些人自己或者家人去过衣锦街,现在想起昨天的事,还是余惊未消。
哎,还有些人到现在还在东厂手里,没放回来呢!
现在魏永信又在搞什么?!
不少朝臣都悄悄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心里发慌。
尤其是昨天去过衣锦街的人心里怕极了,生怕被魏永信牵连。
那些大臣心中是又悔又怕,有人偷偷去瞧站在皇帝一侧的岑隐,大红的麒麟袍在金光闪闪的龙椅映衬下显得越发红艳,如那殷红的鲜血般。
几个朝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本来,这段日子看着魏永信利用端木四姑娘的事弹劾首辅端木宪,可是岑隐却一直没出面,他们还琢磨着是不是岑隐恼了端木四姑娘,想撇清关系,没想到安千户昨天就敢带人去砸魏家的铺子,更甚至,还把魏家那个柳氏送回了牡丹楼,直接就和魏永信对上了。
岑隐显然震怒,魏永信居然不服软,还敢弹劾岑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