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这都怪皇上乱点鸳鸯,”李太夫人愤愤然地抱怨道,“这要不是皇上把绯姐儿赐给安平长公主府,绯姐儿这次又哪里会受到这种惊吓!”
端木宪深以为然,点点头道:“是啊,四丫头才这么小,婚事又不着急!”
端木宪越想越是不满。
两个长辈难得有了共同的话题,便你一言我一语把皇帝谴责了一番。
端木绯自顾自地咬着香甜酥脆的杏仁酥,心道:不但吃得好睡得好,有人陪下棋,有人陪钓鱼,有九思班的人唱戏给她听,还有人天天买锦食记的点心进来给她吃,她每天过得滋润极了,一点也没受惊吓。
端木绯看着李太夫人这副样子,也不敢说,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看得端木纭忍俊不禁。
她笑吟吟地给端木绯递了一碟绿豆糕,含笑道:“祖父,外祖母,二舅母,试试这绿豆糕吧,可以消暑气。”
这绿豆糕还是端木纭看端木绯在公主府吃得欢,就找公主府的厨娘讨教了做法,不仅是这绿豆糕,端木纭还与厨娘切磋了不少其他的点心。
端木纭心里觉得这几天在公主府也没白住,至少她可以确信以后妹妹在公主府肯定住得惯。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长辈们尝起了绿豆糕,皆是赞不绝口,端木绯逃过一劫,对着姐姐卖乖地笑了笑。
这对姐妹之间的眼色被辛氏都看在了眼里,辛氏不禁会心一笑,欣喜这对姐妹和乐……
“呱呱!”
就在这时,窗外飞来了一只黑色的八哥,停在了窗外的树枝上。
端木宪看到小八哥,真是头也大了。
自打姐妹俩从公主府回来后,这只八哥就跟走火入魔似的,但凡姐妹俩稍稍离开它的视野一会儿功夫,它就会追过来,以致他都没能好好地和四丫头下一盘棋。
一看到那只蠢鸟,端木宪就头大,干脆就借口还有事告辞了,把空间留给了女眷们。
辛氏也在看树枝上的小八哥,脑海中想起了那一天在祥云巷看到的一幕幕,目光又转向了端木纭。
辛氏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辛氏悄悄地拉了拉李太夫人的袖子,然后笑眯眯地对端木绯说道:“绯姐儿,你家这只八哥可真是乖巧得很。”
“哪里哪里。”端木绯谦虚而又诚实地说道,“二舅母,它蠢笨得很。”
“坏坏!”
小八哥总是在不该机灵的时候特别机灵,激动地叫了起来。
端木绯嘴角抽了一下,给了辛氏露出一个“让您见笑了”的表情。
辛氏的脸上笑容更浓,拉着端木绯的手道:“绯姐儿,我也喜欢养鸟,不过我养的鸟可没你家小八灵巧。你陪我与它玩玩。”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起了身,二话不说地应了。
她也知道二舅母是特意把她拉走,不过没说破。
许是外祖母有话和姐姐说吧。端木绯心道。
她笑眯眯地挽着辛氏出去了,又让人去取鸟食。小八哥从树上飞了下来,在两人的头顶盘旋着,一片热闹喧阗声。
小花厅里的李太夫人挥了挥手,她带来的嬷嬷就退下了,紫藤看看了端木纭的眼色,也带着其他丫鬟退下了。
厅堂里只剩下了李太夫人和端木纭两人。
周围一片寂静,窗外的碧色映进了厅堂里,风一吹,树影摇曳。
李太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一尺远的端木纭。
端木纭穿了一件石榴红绣百蝶襦裙,一头青丝梳成了弯月髻,只斜插了一支简单的赤金嵌红宝石簪子,简简单单的装扮映得她肤光如雪,一双眸子比那红宝石还要明亮。
这么好的姑娘,这京城中怕是也找不到几个!
李太夫人看着端木纭的眸子里透出了浓浓的欢喜与慈爱。
端木纭敏锐地感觉到外祖母的神色有些不对,正想说话,就听李太夫人神色微妙地说道:“其实六月二十那晚,我和你二舅母也赶去了公主府,正好看到你进去了……”也同时看到了她和岑隐在一起的那一幕。
李太夫人的眸子更幽深了。
端木纭怔了怔,以为李太夫人是担心妹妹,正色道:“外祖母,安平长公主殿下和封炎真的很好!”
“蓁蓁嫁去公主府,一定会很好的!”
李太夫人听着心里既欣慰又酸楚,心潮翻涌。
李太夫人直直地看着端木纭,想着她一向有主见,想着她性子一向坚毅,终于咬了咬牙,又道:“纭姐儿,那晚,我还看到了岑督主。”
端木纭眨了眨眼,眼前又浮现那一晚岑隐对她说——
“端木姑娘,你想进去的话,就进去吧。”
端木纭的眸子登时变得柔和如春水,波光流转。
李太夫人又怎么会错过端木纭的表情变化,心中默默叹气。
有些事已经不容她逃避了。
李太夫人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佛珠,看着端木纭的眼睛道:“纭姐儿,外祖母问你一句话,这件事就我们俩知道,也只限于此。”
“你……”李太夫人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对岑隐……你是不是心悦他?”
话落之后,小花厅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端木纭又眨了眨眼,眸底一阵荡漾,就彷如一颗石子坠入湖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就像那阳光在湖面上洒下一层碎金般的光芒。
她面如牡丹,眸似星辰,似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李太夫人心一沉,几乎不敢听她的回答了。
“外祖母,”端木纭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话落之后,周围又是寂静无声。
然后,庭院里歇了片刻的蝉鸣声凄厉地叫了起来,声嘶力竭。
李太夫人觉得头似乎都有些晕了。
虽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她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当她此刻听到端木纭亲口这么说,还是心凉如冰。
就像是当头被倒了一桶冰水似的,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太夫人在心里念了声佛,手里的佛珠攥得更紧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人才平复了些许,声音微颤地问端木纭:“纭姐儿,告诉外祖母,你是怎么想的?你……你怎么会心……”
这一回,李太夫人实在说不出“心悦”这两个字。
“你是不是被他胁迫?”李太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艰涩,眸底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端木纭一直知道京中不少人都对岑隐多有误解,可是当外祖母这么说时,她还是忍不住为岑隐感到不平。
“外祖母,您是对岑公子不了解,才会这么说。”
“这些年,岑公子帮了我和蓁蓁不少忙,从不求回报。”
“他很好,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端木纭神情郑重地说道。
李太夫人看着端木纭那似是在发着光的小脸,就像是信徒在述说着他的信仰般,心更凉了。
纭姐儿这分明就是被岑隐蛊惑了!
李太夫人早知岑隐是自家小外孙女的义兄,以前只觉得是小外孙女可爱聪慧,招人喜欢,现在却是暗骂自己大意。
原来如此。
难怪岑隐位高权重,却对自家两个外孙女这么好!
原来是别有所图啊!
他……他……他简直是勾人心魄的狐狸精啊,把纭姐儿的魂都快勾走了!!
李太夫人越想心口越紧,想说什么,却又明白说再多,此刻的端木纭也听不进去。
李太夫人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二十年前一幕,那个与端木纭有七八分相像的少女兴冲冲地跑进她的房间对她说:“娘,我想嫁给端木朗!”
李太夫人眼眶微酸,想到过世的女儿,又是一阵心如绞痛。
人生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女儿泉下有知,若是知道纭姐儿这般……会有多心痛,多难过。
“纭姐儿,”李太夫人布满皱纹的嘴唇动了动,想劝,“你年纪还小,接触的人也不多,不知道有的人他居心叵测……”
纭姐儿不过是一个自幼失恃失怙的小姑娘家家,自北境来到京城,就在府中守孝了三年,困在端木家这个小小的宅子里,人生地不熟的,也难怪会被岑隐蓄意的“献媚”所打动,被岑隐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自己……自己就不该留这两个丫头在京城,自己应该狠下心接她们去闽州才是!
从外祖母的“居心叵测”这个用词中,端木纭多少可以猜出外祖母的心思,心里很是复杂。
她明白外祖母对她的关爱,只是……
“外祖母,我觉得‘居心叵测’的人是我才对!”
端木纭直直地看着李太夫人,眼睛更清澈,也更明亮了。
“沙沙沙……”
花厅外,那些花木随风摇曳起舞,婆娑生姿。
花厅里,李太夫人一动不动,被端木纭的这一句话噎住了。
这丫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要勾岑隐的魂?!
这丫头还真是……敢说!
李太夫人的嘴张张合合,神情一言难尽。
端木纭笑吟吟地牵起了李太夫人的手,安抚道:“外祖母,您不用为我担心,我都快十八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太夫人终究不是普通的妇人,在极致的混乱后,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纭姐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太夫人正色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端木纭还是一派泰然,该想的她早就都想过了。
“外祖母,等蓁蓁出嫁后,若是岑公子愿意,我便嫁。”端木纭直白地说道。
一字字、一句句清晰坚定。
李太夫人再次哑然无声,只觉得那远处传来的蝉鸣声近在耳边,声声凄厉,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