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周浩前脚刚走,后脚兰卉就捧着一个长匣子回来了,从皇后的私库中取来了两株百年人参。
皇后又道:“大嫂,虽说这百草堂的大夫不错,不过总不上太医,要不本宫宣王太医给大哥看看?王太医素来擅长治疗外伤。”
承恩公夫人从善如流地应下了,欠了欠身:“臣妇替国公爷谢过皇后娘娘。”
承恩公夫人来的时候怒气冲冲,此刻目的达成了一半,心情舒畅多了,思忖着:皇后无子,耳根子又软,便是来日四皇子登基,皇后终究还是要倚靠他们谢家。
不仅是皇后需要谢家,谢家想要更上一层楼,也必须倚靠皇后,两者彼此相依。
只要自己多劝劝,皇后总会听进去的。
承恩公夫人眸光一闪,试探地又道:“皇后娘娘,臣妇上次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得如何?”
承恩公夫人这句话虽然语焉不详,但是皇后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皇后慢慢地饮着茶,眉梢微动。
承恩公夫人接着道:“娘娘,所谓臣,乃事君者也。不能事君,又岂能为良臣!这岑隐既然不能用,那就换个能用的便是。”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个让不服管教的臣子本来就该打压下去,省得堵气。
皇后再次沉默了,想要打压岑隐哪里有那么容易,垂眸看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犹豫不决。
承恩公夫人再接再厉道:“娘娘,岑隐不识相,可自有识相又感恩的人巴不得来效忠皇后娘娘您?耿家,杨家……”
皇后略有所动,眸子里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是啊。岑隐如今在朝堂势力庞大,这普通人想要顶替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可是耿家和杨家不同,他们都是皇帝多年的股肱之臣,两家人在朝堂上盘根错节,有人脉,也有故交姻亲,正好这两家如今败落,如果自己肯用他们,想来耿家和杨家都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承恩公夫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一会儿说岑隐,一会儿说耿家和杨家……
直到一炷香后,帘子外传来了一个宫女的行礼声:“周公公。”
承恩公夫人立刻就噤声,装模作样地捧起了一旁的茶盅,姿态优雅。
随着打帘声响起,周浩又回来了,承恩公夫人一边饮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周浩的方向。
谁想,周浩走进偏殿后,那道门帘就垂落了下去,在半空中簌簌地振动着。
周浩的身后就再也没人进来。
承恩公夫人眉头皱了皱,心道:岑隐呢?!
皇后的面色微微一变。
周浩垂首走到皇后跟前,对着皇后作揖禀道:“皇后娘娘,奴才刚才去了一趟司礼监,但是没能见到岑督主。”
说话间,周浩的头伏得更低了,嘴角撇了撇。
见不到岑督主那是理所当然的,岑督主哪有空见他这种小啰啰!
“咯嗒。”
承恩公夫人随手把茶盅放在一边的方几上,气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太嚣张了!”承恩公夫人差点没一掌拍在方几上,但总算还记得自己还身在凤鸾宫,手掌停顿在了半空中,怒道,“皇后娘娘,这个岑隐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您可是后宫之主,除了皇上外,后宫中最尊贵的人了,您派人去请,他不仅不来,连人都不见,实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皇后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的,挥了挥手,把周浩给挥退了。
偏殿里又静了下来。
皇后半垂眼帘,眼睑下的瞳孔如潭水般幽深。
大嫂说得对,她是皇后,皇帝病了,她就是这皇宫的主人。
岑隐再位高权重,其地位与权利也都是皇家给的,只要皇家一句话就可以收回。
既然岑隐不能用,她重新扶持能用的人就是了,这朝堂上还有内廷十二监中,多的是可用之人。
而且——
皇后眯了眯眼睛,神色微凝。
本来,她就有些担心岑隐和端木绯之间过于亲近,总担心他会因为这层关系而扶持大皇子。
干脆一了百了!
皇后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子里变得更深邃了,神色渐冷,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承恩公夫人一直在观察皇后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立刻注意到皇后的意动,心下得意:今天还真是多亏岑隐的跋扈反而推了皇后一把,否则以皇后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道会犹豫迟疑到什么时候。
皇后浅啜了两口热茶后,定了定神,纷乱的心绪稳定了下来。
“大嫂,”皇后抬眼再次看向了承恩公夫人,“本宫在宫中多有不便,还要扰烦你和大哥派人到处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神医名医。”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虽然医术尚可,可是一个个都太怕事,遇上那些个凶险的毛病,就只求稳妥,不敢冒险下猛药。”
“皇上昏迷了那么久,一直不醒,才让岑隐钻了空子,现在只要皇上能醒过来,无论他再虚弱,至少岑隐私自开战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趁着大皇子不在京,这件事必须要尽快。”
皇后的语气越来越坚定,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端着茶盅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使力,手指的线条绷紧。
承恩公夫人闻言连刚凑到唇边的热茶都顾不上喝了,心里很是欣慰:皇后的性格做任何事都是犹豫不决,总要思来想去,才会勉勉强强地应下。
这一次总算是说通了,这一次她总算是果断了一回。
“皇后娘娘说得是。”承恩公夫人放下茶盅,连忙附和道,“这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上这病确实还是要从外面找大夫更好。这事就交给臣妇。”
秋高气爽,窗外的庭院里绿树成荫,微风徐徐,吹拂在脸颊上,非常凉爽舒适。
皇后揉了揉眉心,觉得疲倦忽然就涌了上来。她本来想遣退承恩公夫人,话还未出口,就听承恩公夫人迟疑地又道:“皇后娘娘,这国公爷的差事……”
“这事本宫会想办法的。”皇后淡声道,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指尖,十指染蔻丹,修剪得十分漂亮,“光禄寺的差事本来也就是图个清闲,没了就没了,以后可以求个更好的……”
承恩公夫人眼睛一亮,瞳孔中似乎燃起了两簇火苗。
她连忙起身,喜不自胜地谢过了皇后:“那就劳烦皇后娘娘替国公爷周旋了。”
皇后没再说话,慢慢地喝着茶,思绪飞转。
光禄寺的差事虽然有些油水,不过也仅此而已,根本就没有实权,还是要好好想想给兄长谋个有实权的差事,才能帮到自己。
只是,这一次兄长是免不了丢脸了。
的确是免不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承恩公被笞了五十板,还是因为狎妓被打的,承恩公府一时间在京城里丢尽了脸。
别人在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却是嗤笑不已,上至王孙勋贵,下至那些平民百姓,从街头巷尾到茶馆酒楼,都对承恩公府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华盛街上的一间茶馆中,一楼的大堂里座无虚席,喧喧嚷嚷,不时飘出了什么“承恩公”、“笞打”等等的字眼。
“什么?!承恩公还有黄侍郎他们因为去青楼被当众笞打了五十大板?”一个十七八岁的蓝衣青年神情激动地拔高嗓门道。
“承恩公?这承恩公不是皇后的兄长吗?……谁敢打皇后的兄长?”另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衣老者好奇地凑过去询问。
一个直裰纶巾的中年书生嗤笑了一声,“皇后的兄长算什么?违反了大盛律例,照样被打,照样被夺了差事!这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蓝衣青年皱着眉头又道:“去青楼怎么就违反大盛律法了?那些青楼岂不是都要关门大吉?”
“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去青楼当然不犯法!”灰衣老者就对着那青年一阵挤眉弄眼,“可他们当官的就不行!”
“不会吧?可是我以前去风华楼也遇上过不少官老爷啊。”
“这种事本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官家一贯风流,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官老爷也就把流连青楼楚馆当做一桩雅事。这次的事情一出,估计是人人自危,我看啊,最近那些青楼楚馆的生意怕是要清淡不少!”
“哈哈,那些个老鸨岂不是要哭死了?”
“……”
大堂里,茶客们说得热闹,也笑得热闹。
这些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二楼的雅座中。
“吱呀”一声,一只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推上了窗户,也把外面的喧哗声隔绝在外。
“大哥,”着一袭玄色锦袍的封炎笑吟吟地说道,手里随意地剥着花生,把花生往嘴里丢,“拿承恩公来开刀,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最近承恩公府上蹿下跳的,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被京中各府所关注。
果然,昨天承恩公一被责打,也无需他们在后面推动什么,这件事不过短短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岑隐就坐在封炎的对面,着一袭湖蓝暗纹直裰,以竹簪挽起乌发,衣着打扮看着就如同一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
第590章 功过
岑隐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端起了茶盅,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声音淡淡:“他们也该好好看看律法了。”岑隐口中的“他们”指的当然是那些官员。
大盛朝如今的衰败积累了十八年,一在于皇帝的骄奢淫逸,玩弄权术;二在于吏治不清,腐败贪婪,结党营私,那些官员全都被皇帝惯得安于享受。
有道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自今上登基以后,上行下效,朝廷中的这些官员都散漫肆意惯了,整顿吏治势在必行,他们本来也在琢磨着要找个合适的着手点,正好承恩公自己往枪口撞。
封炎眼底掠过一道冷芒,道:“一箭双雕。”
这一次罚了承恩公,一来可以拿他开刀,以儆效尤,警醒那些散漫无状的官员;二来,最近承恩公府一直上蹿下跳的,也该压一压了。
封炎又剥了一粒花生,忽然又顿住了,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对,是一箭三雕才对。”
说着,封炎把花生往上一抛,花生准确地掉入他嘴中。
哼,谁让承恩公府居然连他的蓁蓁都敢惹!
谁让承恩公府连她都敢惹!岑隐也弯了弯唇,浅啜着一杯酒水,“不错,是一箭三雕。”
他狭长的眸子里荡起一片涟漪,瞳孔显得更加幽深而又明亮。
封炎拍了拍手上的花生末,随口道:“大哥,这些天,京中估计有的‘热闹’了!”
两人交换了默契的眼神,几乎同时高举酒杯,敬了彼此一杯。
“饵”算是抛下了,接下来,就看咬饵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了。
现在朝堂不稳,他们虽有心整顿朝政也吏治,却碍于北境也暂时不能大动干戈,文武百官中,能用的人还得用上,就看他们知不知道抓住这个机会。
封炎仰首把瓷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又重新把两人的酒杯给满上了。
一阵沁人心脾的酒香缭绕在雅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