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眼看着局势好像越来越不对,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趟东厂向岑隐禀报京中的这些情况。
“督主,您看……”程训离维持着抱拳的姿势,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书案后的着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
案头摆满了一叠叠厚厚的奏折公文,岑隐正在一目十行地翻看其中一份折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熏香。
随手合上折子后,岑隐轻描淡写地给了四个字:“不用理会。”他甚至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程训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咯噔一下,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现在这个局面要是继续下去,只会愈演愈烈,导致人心浮动,肯定会影响到皇权的绝对威仪,照理说,岑督主不是应该立刻下令管制吗?!
是岑督主另有打算,亦或是……
程训离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心绪混乱。
“程指挥使,”岑隐端起茶盅,慢慢地以茶盖拂去茶汤上的浮叶,平静地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
墨香与熏香之中又多了一股淡淡的茶香,这香味明明清新淡雅,可是此刻程训离却觉得气闷得很,心跳漏了一拍。
他本来是想问为什么的,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岑隐那双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般的眼眸时,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心的手掐住似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随着沉默的蔓延,程训离的心更慌了。
岑隐浅啜了一口热茶,就放下了茶盅,问道:“皇上重病昏迷也有三个月了,你觉得皇上还会不会醒过来?”
程训离前天才去养心殿探望过皇帝,皇帝已经躺了三个月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太医都说皇帝很难醒了。
而且,就算皇帝醒了……
程训离的瞳孔越来越深邃,心跳砰砰加快,再一次看向了岑隐。
岑隐又端起了茶盅,气定神闲地饮着茶,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程训离的心一点点地落了下去。
他认识岑隐多年,对于岑隐的了解,没八九分,总也有五六分,岑隐这个人可不是一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他有野心,有杀心,有决断,有本事……
他若是下定了决心,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包括皇帝也是。
程训离身子僵住,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以如今的局势,就算皇帝醒了,又能如何?!
皇帝“病”得太久了,久到岑隐已经大权在握。
现在岑隐放任外面的流言肆虐,肯定是心里有什么打算的,要是岑隐真要牢牢地握着手里的权力不肯放手,一个大病初愈的皇帝能从岑隐的手里夺权吗?!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程训离心中。
砰砰砰!
他的心跳更快了,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一下比一下重。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抉择,岑隐可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人,想要左右逢源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程训离的背后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几乎要中衣汗湿。
他心绪飞转,在心中权衡着利弊轻重,心里很快就有了决定。
“督主说得是。”程训离抱拳道,声音恭恭敬敬,身子也伏得更低了,目光下移。
“去吧。”
岑隐随口打发了程训离,程训离也就退了出去,门帘被人随意地打起又落下,在半空中来回晃动着,簌簌作响。
“督主,”一旁服侍茶水的小蝎谨慎地出声提醒道,“现在已经巳时了。”
岑隐才刚拿过一份折子刚刚打开,闻言抬起头来,他应过她,今天会去看她蹴鞠。
岑隐眸光一闪,又放下了手里的折子,吩咐道:“去备马。”
“是,督主。”小蝎立刻命了人去备马。
他们还没出门,那个叫小竹的圆脸小內侍突然匆匆地来了,焦急地禀道:“督主,承恩公府请了江南神医,还说服了一些宗室王爷,方才他们进了宫,正带人冲去养心殿呢。”
岑隐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淡淡道:“拦着。”
他只给了这两个字,就直接走了。
圆脸小內侍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小蝎,督主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四姑娘蹴鞠了!小蝎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第648章 承认
今天的蹴鞠赛就在皇宫西北角的蹴鞠场进行。
当岑隐抵达蹴鞠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
旭日的光辉柔柔地洒在蹴鞠场上,红、蓝两支球队共二十名队员正在场中追逐着同一个皮鞠,足踢,膝顶,截球,跃起后勾……可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蹴鞠场的边缘,坐了不少高门大户的公子姑娘们,一个个都衣着光鲜,目光灼灼地看着场中,一会儿振臂高呼,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鼓掌庆祝。
岑隐一进蹴鞠场,一眼就看到了场中那个着大红色骑装的少女,眸色微深。
一个青衣內侍看到岑隐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恭敬地伸手做请状,“督主,这边请。”
青衣內侍自然不会让岑隐去跟其他人一起挤,把他迎到了距离入口处不远的一个竹棚,斟茶,倒水,上点心,好不殷勤。
其他人的目光都追逐着那个飞来蹿去的皮鞠,可是岑隐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同一个人。
场中着大红色骑装的少女轻盈地纵身一跃,就截下了半空中的皮鞠,蓝队立刻有两人朝她围攻过来,少女毫不恋战,侧身一踢,就把皮鞠转给了不远处的李廷攸。
李廷攸一个利落的长踢,皮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进了球门。
“攸表哥,漂亮!”
少女抚掌高喊道,精致的脸上露出灿烂明媚的笑容。
岑隐怔怔地看着她,眼里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也没注意到旁观的人群中一个年轻的青衣公子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青衣公子当然认得岑隐,面色微微一变,拉了拉身旁的友人,以眼神示意对方也朝岑隐那边望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也都朝岑隐望去,就仿佛一枚石子坠入湖中,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四周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沉寂,那些又叫又闹的公子姑娘们一个个都噤了声,正襟危坐,心里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这个煞星怎么也来了?!
端木绯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怪异,迟钝地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
岑公子!
端木绯开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快步朝岑隐那边走去。
原来岑督主是来看端木四姑娘的!那些公子姑娘们暗暗地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该继续看比赛好,还是看着岑隐和端木绯好。
“岑公子。”端木绯笑眯眯地跑到了岑隐所在的竹棚中,小脸红扑扑的,眸子亮晶晶的,“你可来了!姐姐就等你来呢。”
岑隐“嗯”了一声,听到端木绯的后半句时,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端木绯正要坐下,目光落在岑隐身上那件绣着祥云纹和麒麟的玄色斗篷上,唇角翘了翘,“岑公子,这件斗篷你穿果然好看!”
姐姐的手艺可真好,自己画的这个麒麟图案也好看!
端木绯忽然有些手痒痒,也有种冲动想亲手做一件斗篷。等阿炎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了她给他做的斗篷,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端木绯笑得更欢,大大咧咧地在岑隐身旁坐了下来,又随手打发了要给她倒茶的那个青衣內侍:“我自己来就好,你去玩吧。”
青衣內侍唯唯应诺,只觉得四姑娘应该是与督主有体己话要说,乖顺地退得远远地,随时待命。
竹棚里只剩下了岑隐和端木绯二人。
那些公子姑娘有七八成都看着岑隐和端木绯这边,瞧着二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感慨不已:能和岑隐这般闲话家常的大概也只有端木四姑娘了!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蓝衣公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岑隐,忽然拉了拉身旁的靛衣公子,不动声色地对着对方使了一个眼神。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两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同时起身,快步朝着岑隐那边走了过去。
岑隐平日里公务繁忙,不是在司礼监,就是在东厂,他们想要与岑隐寒暄一下也没机会,今天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能在岑隐跟前混个脸熟也好。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动静,猜出了这两人的意图,神情各异,有人轻蔑,有人懊恼,也有人跃跃欲试……
然而,这两位公子根本没机会走到岑隐跟前,在距离竹棚五六丈远的地方就被那青衣內侍拦下了。
“你们干嘛?!”青衣內侍没好气地说道,又不敢喊得太大声,生怕惊扰了督主。
蓝衣公子客气地对着青衣內侍拱了拱手,硬着头皮笑道:“这位公公,我们就是想给岑督主请个安!”
请安?!青衣內侍冷淡地抬了抬眉,他们督主还缺人请安吗?!
“没看到督主和四姑娘在说话吗?!”青衣內侍不耐地挥了挥手,直接把这两人给撵走了,“走走走,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两个公子哥都是出生高门大户,活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敢跟这內侍对上,只好灰溜溜地又返回了观众席。
其他人神色微妙地看着这两人,之前还懊恼自己晚了一步的人此刻只觉得庆幸不已,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就在这时,蹴鞠场上又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那些公子姑娘们的注意力这才又转回到了场上,只见蓝队的兴王世子慕华晋又进了一球,把比分拉到了三比二,红队落后了一球。
蓝队的其他人欢呼不已,一个个意气风发。
“又是兴王世子进的球!”端木绯摸着下巴道,“岑公子,你来得晚,没看到蓝队进的三球,其中两球都是兴王世子进的球。”
“姐姐这队进的两球,一球是方才攸表哥进的,还有一球是开场涵星表姐进的……啊!”
端木绯正说着方才比赛的情况,忽然激动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岑隐的斗篷,另一手指着前方道:“岑公子,快看快看,姐姐又截到球了!”
场中的端木纭冷不防地从几个蓝队队员中蹿出,准确地截下了那个皮鞠,蓝队的慕芷卉立刻高喊起来:“截下她!快截下她!”
三四个蓝队的公子姑娘以最快的速度朝端木纭蜂拥过去,端木纭面不改色,灵活地在众人之间穿梭着。
那个皮鞠就仿佛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牢牢地粘在了她身上。
连着穿过五六人后,端木纭一脚对准皮鞠踢出了一脚。
皮鞠如流星般划过半空中,带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声,急速地朝球门飞去,一个蓝队的公子连忙朝皮鞠飞扑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皮鞠飞入了球门的右下角。
“进了!进了!”
端木绯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拉了拉岑隐的斗篷,“岑公子,你看,姐姐进球了!打平了!”
端木纭进的这一球把红、蓝两队的比分拉到了三比三,两队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