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还真是一丁点儿也不肯吃亏的脾气。崔道昀不觉回头看她,问道:“万一她们人多,你怎么办?”
“打得过就打,”就见她灵动的眸子一转,像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晶,“打不过就跑,总之不能吃亏。”
崔道昀不禁带出了笑意,温声道:“朕不会让你吃亏,等王美人收拾好了,朕让她过来给你赔罪。”
“好呀!”她眼睛一亮,“我就知道陛下肯定会给我撑腰!”
宫禁之中原本也没有秘密,更何况崔道昀有意替糜芜立威,并没有禁止消息传递,不到一个时辰,荟芳园发生的一幕已经在妃嫔们中间传遍了,当听说王美人连都头发都来不及擦干便被逼着去向糜芜赔礼,还被禁足一个月的时候,众人猜测不定的思绪反而平静下来,新来的江氏女果然是个劲敌,谁能想到刚刚去了一个惠妃,又来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糜芜呢?
晚膳时,崔道昀去了郭元君的秾华宫一起用膳,淡淡说道:“今日看见王美人时,朕想了许久,竟然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姓。”
郭元君猜不透他要说什么,便道:“王美人是三年前选秀上来的,江源太守家的姑娘,虽然性子莽撞了些,人还算老实。”
她笑着往崔道昀碗里夹了一块银鱼,道:“要是不老实的话,也不会进宫三年,陛下连她的名姓都记不住。”
崔道昀点头道:“正是此事让朕想起,其实这三年一次选秀大可不必,朕身边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如今这些人就很好,今年的选秀,朕就不选了,一切由皇后主持,给几个皇子挑些妥当的人放在身边吧。”
郭元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陛下不选了?给几个皇子选?”
“太子只有一妃一良娣,三皇子、五皇子侧妃的位置也都空着,到时候皇后主持,他们几个如果想相看的话就也去看一眼,挑几个妥当的服侍吧。”崔道昀放下牙箸,接过水杯来漱口,道,“辛苦皇后了。”
皇帝走后,郭元君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因为不记得王美人,所以突然不选秀了?绝无可能!
必定是为了那个江糜芜。郭元君虽然对选秀也没什么好感,然而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带进宫里的民女就罢了选秀,这事却轻忽不得。
“芳华,”郭元君叫过心腹,“去查查江糜芜,照着查柳挽月的法子,一五一十的,全都查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英雄救美的情节,只有美人凶残地打人,哈哈
第55章
谢临跟在金吾卫左将军身后, 走进福宁宫后殿时, 正看见糜芜从里面出来,她一双眼睛并没有瞧他, 只向着右边抱厦走过去, 但谢临觉得,她肯定看见了他。
目光不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久久舍不得收回来, 听说她被皇帝留在身边,待她十分亲厚,她曾亲口告诉他, 她要的只是权势, 然而,这是真心话吗?
踏进偏殿时, 谢临收敛了心神, 只听左将军当先向皇帝回禀道:“陛下,谢校尉已经找到贼人的一处落脚点,在京城南郊十五里的黄叶亭, 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看,大约有十数人曾经在那处停留。”
崔道昀问道:“人找到了吗?”
左将军道:“当时屋里没人,微臣已经留了人手在附近埋伏, 一旦有贼人的动静, 立刻就能擒获。”
崔道昀看了眼谢临,道:“谢临,依你之见, 会是什么人?”
谢临想了想,道:“这些人训练有素,一路留下的痕迹十分有限,几次都差点丢失了踪迹,就连黄叶亭那处宅院,也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臣以为,这些人绝非乌合之众,甚至有几分像是军士。”
军士?崔道昀下意识地想到了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跟着又否定了,郭思贤没必要这么做,那么,会是谁?有什么目的?他沉吟片刻,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临低着头,心中有些犹豫。黄叶亭那处宅院留下的线索十分少,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可是,他却在静室中找到了一个蒲团。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个蒲团跟三省斋中的十分相似,然而,这个猜测却是不能说的,崔恕是他多年故交,况且崔恕此时并不在京中,他也想不出崔恕有什么理由要派人去暮云山行宫。
谢临沉吟着说道:“在暮云山发现的脚印一共四枚,测量比对之后,确认分属于两人,从脚印的去向和分布来看,这两人应该是一组,配合行动,这点很像军士的作风。”
“至于黄叶亭那处宅院,”他道,“所有房屋都搜查过,没有碗筷,也没有衣物,厨房里却有分成小袋装着的米粮,这点也很像行伍中人的做派,因此微臣有些疑心这些贼人是军士,或者,贼人是照着军中的规矩管理的。”
若是军士,会是谁?崔道昀心里想着,道:“很好,继续追查,有消息便来回禀朕。”
走出福宁宫大门时,左将军带着笑低声说道:“陛下对你很是关注,谢校尉,我有预感,你好事将近。”
谢临嘴上谦逊着,不由自主却又想到心中那个疑问,那个蒲团,还有那似曾相识的风格,总觉得很像崔恕,到底是不是他?
千里之外的江南,崔恕迈步走进屋里,顿时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
四面墙上都钉着烛台,就连头顶上也开了明瓦天窗,垂下来的铁索上火炬熊熊燃烧,和四面墙上数百支蜡烛的光相互映照,虽是夜晚,整个屋里比白昼还要明亮数倍。
更不用说满屋子烟熏火燎的气味,便是待上片刻,就让人无法呼吸。
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双目通红、神情委顿的男人,正是江南道节度使秦丰益。
崔恕慢慢走到近前,沉声道:“秦丰益。”
秦丰益是前天在睡梦中被抓来的,从那天起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合过眼,白天大太阳照着,夜里就是满屋子火烛,虽然不曾挨打挨骂,也不曾缺吃少喝,但就是不许他睡,只要合眼立刻就会有人在耳朵边上敲锣打鼓,惊得他时刻都觉得脑中嗡嗡直响。
他既不知道被谁抓来,也不知道抓他做什么,此时只觉得比死还难受,好容易看见崔恕进来,勉强支撑着说道:“大胆贼子,本官是朝廷重臣,江南道节度使,你劫持朝廷命官,论罪当斩,还不快快放了本官!”
崔恕淡淡说道:“政通六年,江南水患,继以鼠疫,朝廷下拨八十万两白银赈灾,另支米麦二十万斛,由你调度发放,灾后清点,江南百姓死者近十万,十户仅存两三户。据我查实,经你手支出白银二十万两,米麦十万斛,剩下的六十万两白银和十万斛粮食,都被你收入囊中。”
两年前的事。秦丰益疲惫到了极点,头脑几乎不能思考,只是本能地说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说什么。所有的银两和米粮都已如数发放到灾民手中,本官并没有贪污。”
崔恕向他面前的桌上扔下几本账册:“你的党羽都已经招供,来往账目我已尽数查清,抵赖无益。”
秦丰益机械地重复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说什么。”
“大灾之后,朝廷免去江南三年赋税,你却私立名目,加收赋税,林林总总加起来,比朝廷原有的赋税还高出几分,两年之内,你用各种名目搜刮的民脂民膏,赃款共计十二万两。”崔恕指了指其中一本账册,“尽数都记在这上头。”
秦丰益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着气。他是谁?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他要的是什么?
“秦丰益,”崔恕负手站着,神色冷淡,“赃款有多少送进了镇国公府?经手人是谁?详细账目在哪里?”
“你是谁?你是谁!”秦丰益喘着粗气问道。
“你的妻儿老小,”崔恕又道,“他们的性命,都只在你一念之间。”
从他对付自己的手段,秦丰益便知道他是个狠的,但此时也忍不住骂道:“祸不及妻儿,你这么干,实在卑鄙!”
“你一人贪赃,全家受益,谈什么祸不及妻儿?”崔恕道,“那些因你贪赃不幸丧命的百姓,你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们的妻儿老小,是不是祸不及妻儿。”
他不再多说,只沉声问道:“招不招?”
“招了,有什么好处?”秦丰益问道,“能保住几条性命?”
“不招,全都是死。招了,也许有一线生机。”崔恕看着他,
灯光越来越亮,秦丰益觉得眼睛里都要瞪出血来了,这人不像是官场上的路子,官场虽然也是你死我活,可好歹有规矩可循,可眼前这人,根本没把规矩放在眼里,出手就是要命。
若是不招,等不到镇国公府插手,他一家人就要命赴黄泉,可若是招了,镇国公府肯定也不会放过他。怎么看都是死局,不如不招。
却在此时,崔恕又开了口:“至少,你那个外室生的宝贝儿子,镇国公府并不知道。”
太过疲惫,秦丰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镇国公府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若是不招,全都是个死字。
秦丰益瘫倒在椅背上,嘶哑着声音说道:“招,我招……”
崔恕负手向外走去,沉声道:“来人!”
五更时分,齐牧捧着厚厚一摞口供走出来,道:“主子,交接的人员、交接次数跟地点都招了,已经签字画押。”
崔恕接过来,随手翻了一下,道:“让他睡一刻钟,之后叫醒继续熬,明晚这时候再问一次,跟这个比对一下,看有没有出入。”
齐牧答应着,又道:“秦丰益招供说,与镇国公府来往的账目他私自都记过账,账本在他外室那里。”
“取来。”崔恕道。
江南之行,比他预计的要顺利,原本想着最少也要一个月,结果短短十数天,就撬开了秦丰益的嘴。
崔恕心底蓦地一疼,早知如此,他就会另外安排,也不至于眼睁睁看她逃脱。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把这些不该有的情绪都抛出去,既要放手,就彻底放开,从今后连想都不要想起。
“主子,”张离匆匆走进来,“黄叶亭已经被谢二公子找到,何卓还在京中,是否撤离?”
果然是谢临,好快。崔恕淡淡道:“不必,谢临没见过何卓,并不知道他是我的属下,让他隐藏好行迹即可。”
他将口供推过去,吩咐道:“赶在后日之前,将所有的卷宗账册全部誊抄一份副本,先抄这个。”
等把这些东西都交给皇帝,他此次出京的任务就告结束,若他所料不差,后续追查镇国公府的事情皇帝应该不会交给他,也说不定,皇帝会像上一次那样,再次选择息事宁人。
只是,若皇帝当真那么做,这江南十万百姓的冤情,他肩负的责任,都不容许他沉默,这些卷册口供,将是他发难的第一步。
张离又道:“秦丰益报急病已经三天,节度使府连日闭门,再拖下去只怕引起猜疑。”
所有被他带走的涉案官员如今要么是报了急病,要么是报了出行,如此严防死守,应该还能再瞒几天,不过,等他后日带秦丰益进京,就不需要再瞒了。
崔恕道:“即刻准备,分批送所有在押官员进京,暂时在西郊落脚,后日我带秦丰益过去会合。”
等一切交接完毕后,皇帝应该会昭告天下,恢复他的身份,如今他还未成婚,照例该当住进永福宫中。
崔恕低垂了眼帘,到那时,与她,躲也躲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放男主出来露个小脸,嘿嘿
第56章
福宁宫后殿中灯火明亮, 崔道昀向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道:“该你了。”
糜芜总有些意兴阑珊,随手丢下一枚黑子, 道:“陛下, 我不爱下围棋。”
她本来也不长于棋艺,况且如今对着棋局, 不知怎的, 眼前总是反反复复闪过那日与崔恕对弈的情形,崔恕应该是很喜欢下围棋,房里放了那么多的棋盘, 他笑她棋艺太差, 她棋艺也的确有点差,不然也不至于在此之时, 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当日的棋局。
崔道昀还没说话, 汤升走到近前,低声道:“陛下,江南来了折子。”
崔道昀起身接过, 独自往小书房中拆开,匆匆一看,神色便冷峻起来。
早知道江南水灾是天灾亦是人祸, 只是没想到, 那些官员竟贪腐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八十万两白银,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连一半都不到,剩下的三分之一归了经手的官员, 三分之二,却送进了镇国公府。
若没有镇国公府在背后撑腰,秦丰益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大胆。十六年前耸翠岭一战,英国公陈廉轻敌冒进,兵败身死,镇国公郭思贤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此战之后,郭思贤名声鹊起,从此成为国中武将第一人,也是从那时起,郭思贤一步步排除异己,勾结朋党,天下兵权十之三四,到如今已经尽数落入郭思贤手中。
这些年边疆上几次交火,他隐约觉察到内中都有郭思贤的手笔,郭思贤在养寇自重,而他苦于手中无可用之将,一时半会儿却还不能处置他。
但他现在却不能再等了。去秋至今,旧疾屡次重犯,太医虽然只报平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怕早已是虚空,更何况为着柳挽月一事,七情中伤,近来时时有眩晕之感,越发不好得紧。
他如今还在,镇国公府就已经如此嚣张,将来他撒手西归之时,以太子对皇后的依赖,以太子的懦弱性子,镇国公府只怕更要翻天。必须赶在他撒手之前,解决掉镇国公府。
崔道昀看着密折上铁钩银划的一笔好字,不觉想起当年膝下那个少年老成、进退有据的孩子。这是他亲笔写下的吧?想他三岁开蒙时,他还曾手把手教过他写字,也不知他如今长得什么模样,像不像他?
膝下七个皇子,大皇子、四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只爱吃酒,三皇子、五皇子随了静妃,志向并不在国家大事上,而他曾给予厚望的太子,这些年被一个强势的母亲压制着,性子越来越拘谨,对郭家的依赖越来越多,即便解决了镇国公府,这江山是不是能交给太子,还得两说。
唯有他,手段谋略都有,此次江南之行,他如此干净利索就办得妥当,实在是难得的人才,等他进京之后,便可昭告天下,恢复他的身份。
只是,当年为天下大计,不得不舍弃他,不知他是否存有怨怼?
崔道昀反复思量着,许久才写好批复,交给汤升连夜送出,走出小书房时,入眼就见糜芜坐在灯下,正拿着棋子一递一抛地玩耍,崔道昀走到近前,轻声问道:“在做什么?”
“抓子。”她抬起头来,手掌中拢着四枚黑子,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枚黑子,笑笑地给他看。
崔道昀并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就见她将手指拈着的那枚向上一抛,手掌中的四枚却向棋盘上一拍,跟着接住了落下的那枚黑子,崔道昀便道:“就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糜芜微一抬眉,跟着又将刚接到的黑子抛出去,手掌向棋盘上一拢,便将那四枚棋子都收进了掌中,跟着又接住了落下来的那枚黑子。
原来如此。崔道昀点头道:“颇有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