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她礼貌笑道:“我是孙国公府的小姐,这是我的令牌,今日亲自来收田租,请各位姐姐帮个忙,带我过去。”
“你说你是孙小姐,呵呀,我说我是宫里的公主,”那女人没看一眼她手上的令牌,只用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瞄着她的脸,“小姐从没来过咱们这庄子,这年头,什么小丫头片子借了身好衣料,就敢来冒充小姐了。”
孙婵眉心微蹙,很快抿唇一笑,走近了些,“请你们仔细看看这令牌,这是孙国公府的刻印,陛下御赐之物,私刻,可是死罪。”
旁边一位面善些的妇人见这年轻的小姑娘气度端华,不怒自威,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哪个有这样的气势,可能真的是庄主孙国公家的小姐,别任由这王福家的长舌婆娘得罪透了,整个静枫庄也落不得个好。
她站起身,恭谨着道:“婢子这就带小姐过去。”
“张三儿家的,你做什么理她?”那个尖酸的妇人望地上啐了一口,吐出几颗瓜子皮,孙婵见了直皱眉头,不再理会她。
张三儿媳妇在前带路,其余两位妇人也表示一同前去,一行人走远了,王福家的又嗑了几粒瓜子,踱着步子悄悄跟上。
……
管事陈伯曾到过京城孙国公府,自然认得孙婵,毕恭毕敬地把孙婵迎入宅院。
“这位,可是咱们的姑爷?”荀安与孙婵并肩走着,穿一身寻常的侍卫青衣,陈伯不认得这服饰,只道这年轻公子穿着好衣料,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且举动间与小姐不乏亲昵,自然把他认成了小姐的夫婿。
孙婵抬眸,与荀安相识一笑,“是啊,他是我的夫婿。”
孙家在这个庄子里有座两进的院子,却从未来住过,平日里陈伯一家人住在厢房,帮着打扫。
孙婵跨过门槛,雪地上清扫出一条青石板小径,白墙上有经年的斑驳水迹,墙角青苔丛生,黑瓦上压着一层厚厚的雪,瓦片间屋檐处点点滴滴水流淌成一片雨幕。
没有珠玉亭台,已足够静谧清幽。
孙婵施施然在大厅上首主位落座,让荀安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
昨夜下了场小雨,今日天色本就昏沉,外头熹微的阳光照不进深深的庭院,坐在屋里更觉沉闷,应是山雨欲来。
陈伯的夫人沏了一壶茶,按着托盘避入后院,把墙后吮着手指张望的几个孩子带走。
乡里人不习惯行礼,陈伯不甚熟练地拱手道:“小姐,请试试前几日新摘下的冬茶。”
孙婵就着茶盏抿了一口,果然清润淡雅、口齿留香,问道:“这可是庄子里种的茶叶?”
“是的,老爷先前来过咱们这庄子,说这儿气候温和、冬暖夏凉,适合种些茶叶,”陈伯四十上下的年纪,一身得体的粗布衣裳显得精瘦干练,“乡里人没种过茶叶,听说不种小麦和高粱,都有些抵触。小的和贱内在自家的田里种下茶叶,收获时卖到京城,果然赚了不少。后来,乡人便有样学样,都种上茶叶了。”
他笑得腼腆,“老爷说得果然没错。京城贵人们,虽更爱江南春茶,但江南路途遥远,运输不便,不像咱们这儿,一年四季皆有茶运往京城,而且品质上佳。茶叶的销路好,这两年,庄子里的人可是越过越好了。”
陈伯眉扬眼飞面带喜色,孙婵听着也不禁为他欢喜,“那就好。陈伯,我此来,是想看一看账本,顺便,收了今年的田租。”
陈伯应下,起身往后院去拿账本。
孙婵望着檐下的雨幕出神,无意转头,荀安的身边站着个五六岁的垂髫小儿,嘻嘻笑着,伸手拨弄荀安的佩剑。
荀安也不恼,伸手揪着他脸上的肥肉。
小儿咧嘴,缺了几颗门牙,眼睛有星星闪烁,“哥哥,你是大侠吗?”
孙婵觉着有趣,支颐看着,想印在脑海中,回去用画笔把这一幕画下来。
“虎子,不得无礼。”
陈伯呈上账本,呵退了他,他笑着跑了,“小姐,我家顽儿名叫虎子,不懂事的,小姐切莫生气。”
就着昏暗的烛光,孙婵翻阅着账本,有些疑惑之处,“陈伯,前两年,先帝便已颁布律例,全国农桑提高一成赋税,为何,庄子里还是按着原定的两成收?”
陈伯道:“禀小姐,这是老爷吩咐下的。原来咱们这个庄子原本是皇室的食邑,非常贫瘠,常年要饿死不少人。后来老爷受先帝所赐,接管了咱们这庄子,可怜乡人,开头几年就免了咱们的赋税。后来咱们日子过好了,便逐步增添,直到正常收税,两年前全国增税,老爷也吩咐了,只收原来的两成,上交朝廷,少的都由老爷自讨腰包补上。”
孙婵了然,他爹爱做这种好人,他们国公府也由余力,便当作多行善事了。
“按着规矩,田产收入的一成作为田租,去年的田租,一共一千六百五十七两,没有问题了。”她把账本交还陈伯。
……
孙婵本想稍歇片刻便离去,陈伯来禀,乡人听说孙国公府的小姐来了,纷纷提出到小姐膝下拜谢,并在村中祠堂前的空地上摆了宴席,盛情难却。
“陈伯替我委婉回绝了吧,这会快到中午了,我还要去两个庄子,傍晚前需得回家。”孙婵向来不喜欢闹哄哄的宴席,遑论与这些乡人坐在一起,想到宴席间唾沫纷飞的场景,她笑容僵了些。
“这……”陈伯觍着脸道:“乡人们欢欢喜喜,杀鸡宰羊的,小姐,不如过去露个脸?也可全了乡人的仰慕之情。”
孙婵犹自为难着,露个脸便走,倒也可以。
几张大圆桌幕天席地摆着,猪羊陈列,黄酒满杯,乡人的脸上都有淳朴的喜色,见了她,全都满脸孺慕却不敢上前,揉着衣摆极为腼腆。
陈伯把几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一一介绍,孙婵大方地打了招呼。
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单独摆了一桌,只有三副碗筷,她也不再推辞,欣然落座。
因着她是个年轻姑娘,那些个大老爷们倒是想来敬酒,也不敢冒犯,有一个黑脸汉子喝得醉醺醺的,搭着荀安的肩膀,打着酒嗝,“姑……姑爷,国公爷是我刘五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来,我来敬你一杯。必须……喝了,给我这个面子。”
孙婵盯着他那只粗黑的手面色不善,陈伯见了,劝阻道:“刘五,快回去,到小姐面前发什么酒疯。”
“陈伯,我……”他站直了身子,喘着粗气,“国公爷都好几年没来过咱们这了,我就想跟姑爷喝杯小酒。”
荀安端起酒杯,在刘五的衬托下像个斯文儒生,“我喝一杯吧。”
她冷声道:“不行,你不能喝酒。”
荀安乖顺把酒杯放下,看着她,无奈浅笑。
刘五讪讪走了,孙婵用勺子挑着碗里的饭,抿进嘴里,桌上的菜品虽然丰盛,却重盐油,鱼肉也荤腥,她只吃了两口白饭。
正准备开口说要离去,虎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牵着她的袖子,“姐姐……”
她低头,孩子的手沾满了泥土,她竟也能忍住没拨开。
他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鸡肉,盯着大鸡腿咽了几下口水,陈伯呵斥道:“虎子,别处玩去!莫扰了小姐。”
孙婵道:“让他吃吧。”
虎子兴高采烈,踮着脚趴在圆桌上,抓了个大鸡腿跑了。
“小姐……小儿无礼。”
“无事。”
她目光追随着,虎子跑远了,融入祠堂前一群玩闹的小儿当中,他们嘻笑追逐着,孙婵的脸上也浮起浅淡笑意。
他们围成一圈,大声念着童谣。
“二八退匈奴,双十战骁谷,滚滚漓河水,悠悠载民舟。”
孙婵心下震惊,问陈伯:“这童谣是何意?”
陈伯道:“小的也不知,想来是孩子们胡乱诹出来的,念着好玩。”
乡人不知,因为他们只要维持温饱,根本不在乎谁做皇帝,若这童谣传到京城,则无人不知,这是在称颂前三皇子,李凌舟的功绩。
第42章
童谣应在较远的庄子流传开来,这庄子距离京城不过五里,很容易便能传到京城去。
若是如此,她爹应该在几个月以前,便在谋划这件事了。
结合她爹在地窟里的心虚表现,所以文昭玉的诈他的话没错,先帝的确嘱咐了他扶持三皇子,而他因为她和她娘的安危,负了先帝的嘱托?
直到乌云积聚,暴雨倾盆,乡人收了桌椅四散归家,孙婵被荀安护着回到宅院,恍恍惚惚,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雷霆怒吼,撕破长空,明明是午后,天色却似翻到了一砚黑墨,大门闭着,狂风暴雨把墙壁和纱窗砸得轰隆作响,让人疑心这屋子会否被连根拔起,随风飘零。
屋中人依次坐着,孙婵面色沉重,这场雨势积聚了几日,来势汹汹,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今日怕是真要在此处过夜了。
孙婵与荀安皆不是话多之人,端坐着,茶水喝了一盅又一盅,陈伯见气氛有些凝滞,憨厚笑道:“似乎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这么大的雨,小姐好容易来一遭,真是……大雨留客啊哈哈哈……”
孙婵淡抿唇瓣,素手拨着茶盏,没说什么。
陈伯挥手,招呼墙后露出半个脑袋的孩子,“虎子,来。”
“你在学堂学了什么诗?让小姐考考你的学问。”
虎子咧着嘴,痴痴摇头,蹦跶蹦跶地穿过雨廊往后院跑,片刻后持着一把木剑跑回来,小嘴大张,嚷着:“杀——”
跑到大堂正中,有模有样地抬着小胳膊小腿,挥着木剑,裹着厚厚的棉袄,像只旋转的胖陀螺。几个懒懒散散的招式下来,把剑“咚”在地上,一手叉腰,仰着脑袋望向荀安,“哥哥,我可以做大侠吗?”
众人失笑,荀安竟然认真地点评起虎子的剑术,他轻咳一声,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出剑有宦山派的锋利,收势有恒水派的圆润,剑锋凌厉、势如破竹,一看就是认真研习过的,虎子成为大侠,指日可待。”
孙婵觉得好笑,撑着下巴看向他,他也下意识看她,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交会,缠绵一瞬,各自移开目光。
虎子笑弯了眼睛,红苹果似的脸颊十分圆润可爱,小心觑了一眼他爹,又拿起剑在荀安面前邀功似的左右挥舞起来。
待他停下,荀安拿了桌案上干净的手帕,招呼他上前,为他擦光光的脑门上的颗颗汗珠。虎子似有些害羞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还有些美中不足,虎子的力气不够,执剑的力道有些软。”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要多多吃饭,才能长力气,成为大侠。”
孙婵看着这场景,笑意勾在嘴角没放下过。荀安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很温柔,若是她能为他生个孩子,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爹爹吧。
那边虎子得了赞赏,眼睛越发晶亮,眼睫扑闪扑闪的,孺慕之情言溢于表,张了手臂,趁着荀安为他擦后脖子的汗,投入他怀里,一张胖脸左蹭右蹭。
孙婵这就有些不高兴了。
“咳,虎子,你尿裤子了。”她端坐着直视前方,淡淡开口。
虎子摸了一把屁股,果然有些水渍,其实是他方才跑过镂空的雨廊,身上沾了些雨水,衣服穿的厚,没发现罢了。
孙婵斜眼看着他,嘴角一抹揶揄的笑。
“我……我没有,我没有尿裤子。”
“你有,这么大了还尿裤子,羞羞羞。”
虎子“哇”声大哭,一手抱着小木剑一手捂着屁股,跑回后院。
比起尿裤子这种事,他更伤心的是,这个神仙似的,他一直不敢靠近的姐姐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仙女原来是个坏脾气的!
陈伯目送虎子,眼里有些担忧,孙婵狡黠笑道:“陈伯,抱歉,与虎子开个玩笑。”
“这娃儿皮得很,无法无天的,难得小姐制制他的脾气。”
说是这么说,陈伯到底紧跟了过去,大堂内只剩了孙婵和荀安两人。
孙婵觉着自在多了。
转头,荀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落在她身上。
孙婵抬着下巴回望,勾了勾手指,让他把手伸出来,摆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把自己的手放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十指相扣。
……
又坐了一会,与荀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又没什么消遣的玩意,孙婵有些乏了,想到后院的房里去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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